刘慈欣 要脚踏实地,也要仰望星空
2015-12-31夕二
刘慈欣,作家,主要作品有《流浪地球》《三体》等,1999年发表第一篇科幻题材作品《鲸歌》,之后长期专注科幻小说创作,2015年因《三体》获世界科幻小说最高奖项“雨果奖 -最佳长篇小说奖”。
第一个获“雨果奖”的亚洲人
20世纪 90年代初,刘慈欣编写过一个软件,在这个软件里,宇宙中的每个智慧文明都被简化为一个点。最多的时候,他在十万光年的半径里设定了三十万个文明,然后让那台 286计算机花了几小时来计算这些文明的演化图景。最后他得出的结论是:其诡异程度是很难凭空想出来的。对于看过《三体》的读者来说,这段情节实在太过熟悉。
在给自己带来了巨大荣誉的长篇科幻小说《三体》中,刘慈欣同样设定了一个与地球非常接近的外星文明——三体,然后由此推导地球文明、三体文明以及其他更多未知的外星文明之间诡异暗黑的生存博弈。故事从“文革”开始,结局却在几百亿年之后,令人惊异的想象力与残酷真实的人性描写让读者们为之入迷。
2015年8月23日,凭借作品《三体(TheThree-Body Problem)》,刘慈欣拿到了世界科幻小说的最高奖项“雨果奖”,作为第一个荣获此奖的亚洲人,他几乎在一夜之间成为“科幻”的代名词。然而眼前的刘慈欣和我们想象的并不一样,面对记者媒体,他的打扮和言辞都很朴素,甚至有点呆板,让人很难将他和诡谲变幻的《三体》联系起来。
更令人不解的是,如今已功成名就的刘慈欣,仍然选择待在一所小城市里当工程师,过着看起来拘谨而且刻板的生活,他的生活方式跟以前相比几乎没有变化。“我现在仍保持每天至少四小时的阅读量,白天看英文,晚上看中文。”他的英文不是特别好,看书需要借助网络。
除此之外,他还坚持每天跑步 8~ 10公里。他相信,自己在有生之年是一定可以去太空旅游的,只是“现在太空旅游的价格太贵了,去一趟要 2000万美元”。在等到费用降低之前,他必须依靠锻炼来保持身体健康。我们对科幻小说家刘慈欣的采访,就在这些看似奇思怪想的对话中展开,谜一样的刘慈欣,跟他的小说似的。
科幻小说家的解脱之道
1963年,刘慈欣出生于北京的一个军人家庭。“文革”爆发后,一家人被下放到山西阳泉,父亲在一家煤矿当矿工,母亲当小学教师。从华北水利水电学院毕业之后,刘慈欣被分配到了娘子关电厂工作,从此几乎再也没有离开阳泉。“有一次,为了查某任教皇的资料,我往返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去北京。”他告诉我们。
在封闭的现实生活环境里,科幻是刘慈欣唯一沉迷的事。小学三年级时,他从父亲的床底下翻出一箱子书,那些书当时都被视为“毒草”,但它们为一个年幼的孩子打开了广阔的世界。刘慈欣最早看的科幻小说是《地心游记》,“感觉就好像在一个黑屋子里,
被一下子打开了窗户。 ”
“我父亲下放到阳泉后,当了一辈子的煤矿工人,一直在井下工作,最后把身体也搞坏了。我从小在矿山上长大,给父亲送饭。 ”刘慈欣淡淡地说,他父亲遭受了“文革”的冲击,年仅 65岁就去世了,这令人不免想到《三体》中的女主角叶文洁,在经历了“文革”之后,做出了向外星球发布地球坐标的举动。
故事和人生,同样令人叹息,而刘慈欣却显得非常冷静。“人类总是对同类残酷无情,却对外星人善良天真。 ”他的话一出,现场突然沉默了。“我的家庭确实受到‘文革’的冲击,但我写叶文洁呢,只是故事需要。故事需要女主人公对人性彻底绝望,而纵观中国现代史,能让人性彻底绝望的事件,我想来想去,想不出第二个……”
冷静的观察,无情的描述,彻底的绝望,以及永不停止的探索,是《三体》令人沉迷的缘故,更是亲历过苦难和苍凉的刘慈欣,作为科幻小说家的安身之道和解脱之道。
脚踏大地的仰望星空者
在那些为太空旅行蓄力的日子里,刘
慈欣像大部分中国家庭中的丈夫一样,做
饭,做家务,送孩子上学,照顾家庭。如
果说他与周围的任何一个中年男人有什么
不同,那不过只是他作为业余爱好而坚持
下来的小说写作,从 1999年至今,已经
出版了 400多万字。
他甚至也不怎么跟科幻圈子里的同行们交流,“抬头低头就那几个人,代表不了广大的世界面貌。 ”当然,关键还是“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他没有微博,也没有微信,觉得这些“碎片化的信息太消磨时间”。他和外界最多的交往是基于对作品出版的交流。
“我也没有汽车,在家确实也不需要。要是出门,距离都在 500公里以上,汽
车也派不上用场;还要考驾照,真没有那
个时间。”成名之后,更觉得时间越来越
不够用,连以前每天看一部电影的习惯也
停掉了,曾经很迷恋的电脑游戏也不玩了。
“科幻就是逃避沉闷生活的一条道路。 ”
他在 31岁的时候结婚,妻子和他一样,为同一家企业工作,也是工程师。他们有一个女儿,现在已经读中学。他妻子知道他在写科幻小说,但不会和他有关于“作品内容的交流”。其他家庭成员对于他写作的了解也是寥寥。早在 1989年时,他已经写过一本名为《超新星纪元》的小说,他父亲直到 1992年过世仍不知道儿子的创作才华,他母亲至今也不清楚儿子是在中国科幻文学界呼风唤雨的人物。
“我们的社会不喜欢科幻迷这样的人,如果你喜欢科幻,就显得你这人很幼稚。特别是我所在的这种工业部门,领导可以容忍你在工作中出错,但幼稚却是不可容忍的。如果你都 40多岁了还喜欢科幻,而且把大量精力投入其中,就会给人很不好的印象,他们会觉得你和别人格格不入,你不是一个正常人。”作为中国乃至全亚洲最杰出的科幻小说家,刘慈欣这么说。
在“现实”与“科幻”之间,他显然很早画出了一条清晰的分割线。“写作科幻,就像生活在两个平行世界,一方面是科幻的世界,一方面是现实的世界,这两个世界完全不交叉。”他近乎悲观地直面了自己的前半生,以脚踏实地的方式守护着他的科幻小说和现实生活。
正如刘慈欣的小说编辑所说,“如果说刘慈欣花了三十年,跑完了一个职业作家的马拉松,那些更早成名并且更年轻的人,只跑到了十公里,五公里,甚至更短。”1960年代生人的刘慈欣已逾天命之年,在迈上职业巅峰的这一刻,他的目光始终投望在光年以外的广袤宇宙,而现实世界的刘慈欣是个怎样的人,似乎已不那么重要了。
Bloom×刘慈欣
Bloom:“雨果奖”被称为世界科幻文学界的诺贝尔奖,获得大奖你有什么感受?
刘慈欣:获奖我当然很高兴,而且这个奖对于我们这群科幻人来说,有一个很大的意义——我们反向输出的科幻作品得到了西方的最高认同。这条路,走了整整100年。
Bloom:你如何看待科幻与现实的差别?
刘慈欣:有人说,科幻小说就是回避现实,这是不对的。科幻爱好者要脚踏实地,也要仰望星空。科幻作家也必须以现实主义精神努力适应社会,还要让想象力不被现实磨掉。
Bloom:对很多科幻迷来说,你是个“神一样的存在”,请问“神一样”的灵感是怎么来的?
刘慈欣:我没有那种不请自来的灵感,对我来说它就是一个很沉重的历程,我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来。而且,科学小说的体验和其他文学类别的体验完全不同,即使能体验,成本也非常高。就比如说交流,中国的科学家是看不起科幻小说家的,你想和人家交流,人家根本不会理你。所以百分之百都是通过阅读。
Bloom:你写科幻小说,是否需要学习很多科学物理知识?
刘慈欣:不,我既不懂物理学,也不懂天文学。科幻小说里的科学不是真正的科学,是科学在文学中漫画式的、扭曲了的映像。科幻小说的功能在于,通过这种基于科学的想象,来启发人们的想象力,开拓人们思维的角度,引起人们对科学的兴趣。但真正的科学离小说中的科学是有一定距离的。
Bloom:对于近期公众十分关注的曾任《三体》编辑的杜虹女士冷冻遗体的事件,你有什么想说的?
刘慈欣:不管怎么样,我对杜虹女士敢于这样选择是充满敬意的。在自己的生命结束后,她还能用自己的“身体”去向科学的未来进行探索,这是很有勇气的行为。我真诚希望,50年以后,人类的科学技术真的能达到她所希望的那一步。我也非常期待,50年以后她真的“复活”了,同时我也期待届时还能活着见证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