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的一课
2015-12-30[杨澜]
[杨 澜]
命运的一课
[杨 澜]
香港著名音乐人黄霑先生生前接受我的采访时曾说,当一场盛大的演出之后,狂热的观众散去了,华丽的布景撤下了,耀眼的明星们回家了,场内只剩下一盏照明的工作灯。这时,你走上舞台,在一片寂静冷清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听到自己的回声,那是很恐怖的!你试过吗?我试过两次。他像个想吓唬别人,结果自己被吓着了的小孩子,夸张地睁大双眼。顿了一下,调皮地大笑起来,沙哑的笑声既是自嘲,也带着些无奈。
那散场后的舞台,你独自站上去过吗?但迟早,你会站那么一回。早站比晚站好。此刻,你还红着。那散场后的故事是某种禁忌。名与利纠缠在一起,永远只有一步之遥。混乱、忙碌、来不及想什么。浪奔浪流,泥沙滚滚而下,谁能不随波逐流。有一位美国战地记者对我说:“年轻时,你不懂害怕,以为自己是不朽的。”但迟早,命运要给你上那么一课,早上,比晚上好。
以下,是几位影视圈红人的课程表:
赵宝刚,上课时间:1970~1982年,时任北京钢铁厂翻砂工,业余文艺爱好者,因数次报考艺术院校不中,苦闷中,于深夜独自在天安门广场数脚下方砖,直至天明。人称“言情大师”的他,对那段日子的回忆好像并不太浪漫。
何翼平,上课时间:青少年时代因父亲曾任国民党军官而受“进步”同学排斥,只有付诸纸笔,迷上写作。后又到陕西插队,在黄土高坡上挥汗如雨,以望梅止渴的精神幻想一杯“加了冰的果汁”,同时开始戏剧创作,第一批观众可不是坐在“人艺”的礼堂里,而是蹲在窑洞前的麦场上。30年后故地重游泪满衣衫。
何平,上课时间:21岁时没被电影学院录取,几乎心灰意冷。干过电影摄制组里最不起眼的工种。扛上摄影机后主要投身科教影片,如鲍鱼是如何培育繁殖的,趴在海水里拍鲍鱼产卵,一定是对耐心和技术的双重考验。那时的他,是否已经开始勾勒《双旗镇刀客》和
《天地英雄》的壮烈图卷呢?
田壮壮,上课时间:“文革”期间,父母被打倒,半大小子下乡之前到“牛棚”与父亲告别。父亲隔着栅栏一言不发,注视着他。那凝固的分秒中,儿子在父亲的眼光里读懂了许多。来时,他是孩子;走时,他已长大成人。
哦,对了,还有补课时间:20世纪90年代后的10年,复出后,人没什么火气了,对谁都很理解。
刘欢,上课时间:有谁还记得他曾被央视“封杀”过?他不平,他闯过办公室。电视台不让上,舞台总是开放的吧!他在舞台上找到唱歌原本的味道。
赵薇,上课时间:2007年“军旗装事件”使爱国热情加非理性宣泄的观众以排山倒海的架势把“小燕子”吓坏了。还是那些爱我的人吗?几天前他们还为我的一张签名照而疯狂;今天,他们的嘴里却发出致命的诅咒。从那之后,赵薇成熟了,她的成熟是在高温高压下速成的。
如果你问章子怡、徐静蕾,她们会告诉你她们在学生时代曾受到老师经意不经意的伤害。以我的经验,那还不算上课,还不是痛到心里,迷惘无助的那种。当然,或许她们已经上过课了,只是你我不知道罢了;又或许,她们的课不是疾风暴雨式的,而是循序渐进式的,那是另外一种压力。
上课时间是无法预测的,但课上得总有些来由,在这期间你得使劲儿地够着脚下的土地——曾经多想飞离它,而此时只有它最可依靠。它也许是爱情,也许是亲情,也许,就是那种被称为艺术的东西。
“我过去抽烟抽得好凶,现在不抽了,自从得知自己得了癌症,我就戒了。我太太好爱我,为了她,我要多活几年。”黄霑曾这样对我说。
我相信,站过空舞台的人,就会知道人生的戏也有谢幕的一天。但在舞台上的每一分钟都要尽心演出,那是本分。
摘自中国城市出版社《杨澜访谈:影视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