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代出行图像中的便携式家具研究
2015-12-27吴振韩WuZhenhan
■吴振韩 Wu Zhenhan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 210023)
中国古代出行图像中的便携式家具研究
■吴振韩 Wu Zhenhan
(南京师范大学,江苏南京 210023)
出行图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重要母题。该文对中国古代的出行图像中的便携式家具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梳理,指出了这类家具普遍具有的便携性、实用性和礼仪性特征,并分析了形成以上特征的内在与外在原因。本文的研究是中国传统家具形制转变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
出行图;便携式;家具;交椅
出行图从西汉后期开始就渐为流行,汉代的出行图以车马出行为主,且规模较大,至魏晋南北朝开始流行牛车出行,并且在墓葬中出现陶俑组合的立体出行场景,隋唐五代皇室贵族出行规模宏大,并开始出现辇、舆等出行工具,至宋元时期出行图的整体规模渐小,其中描写世俗生活的出行图像渐渐兴起。总体而言,出行图中的车马队列、轿车肩舆都是为了展现主人的煊赫身份与地位,这其实属于一种礼制的活动,当然,除了纯粹地再现“出行”这一特定的礼仪形式外,出行活动一般都有特定的目的,如宴客礼宾、踏青赏秋、祭祖拜佛等,也就是说,出行图像是人们出行途中的某个片段,因此在画面中除了传统礼仪性的器具外,还有可能看到与出行生活相关的其它便携式的家具,所谓的便携(Portable)一般是指:体积小、重量轻、便于携带的样式[1],如席、褥、隐囊、凭几(隐几)、挟轼、养和、交杌(胡床)、方凳等小型家具。正因为便携式家具便于携带,因此,它们除了能固定地使用在户内空间外,还能广泛地应用于户外空间。
1 出行图像中的传统便携式家具
在墓室壁画中,出行同乐舞百戏、升仙祥瑞、镇墓辟邪等一样是极为重要绘画主题。这些图像一般是对墓主人曾经拥有生活的一种真实再现,也可能是对他死后所希冀生活的一种向往,这类图像都体现了墓主人显赫不凡的身份与地位。早期出行图一般以车马出行为主,即以驾车或乘车的墓主人为中心,在其周围一般排列着整齐的出行仪仗队伍。侍者各司其职,有人执扇,也有人高举伞盖,还有人携带与出行相关的便携式的家具。在河南邓县学庄出土的南朝《贵妇出游画像砖》[2](如图1)生动地描绘了四位妇人,从头饰和穿着来看,后面两位当为侍女,最后一位侍女就夹抱着一床可以折叠的方席紧跟其后,这种方席轻巧灵便,是典型的便携式家具。与上图极其相似的是在南京雨花台区南朝墓[3]出土的画像砖《贵族男子出行图》,其上有一扎髻的侍从就夹着便携的折叠席跟随在主人身后。当时的席褥都便于携带,将之置于床榻或地面就能作为坐具使用。山西太原北齐徐显秀墓[4]中的《出行图》(如图2)场面恢弘,大气磅礴,描绘了阵势庞大的出行场景,图中有侍者手持旌旗、华盖、羽扇等,其中有一侍者肩扛交椅,跟随在仪仗队伍中,这说明,在北朝交椅已广为流行。如果说,墓室出行图中的牛车、鞍马是承载男女墓主人灵魂出行的工具,那么其中的便携式家具则是他们灵魂得以休憩的乘坐之具。除了常见的席褥和交椅外,在资中宋右丞相赵雄墓[5]东西壁出行图雕刻上,也有仆役抬货箱的画面,这说明在出行中除了常见的坐具外,还有盛放和收纳东西的庋具。
总体而言,隋唐五代及之前的出行图,多出自墓葬,一般都是对贵族阶层生活的真实描绘与再现,显然不同于形式夸张、天马行空的神话志怪题材。到了封建社会中晚期,在墓室壁画中这类规模宏大的出行图像渐少,除了体现传统礼仪性的需要外,转到了对世俗生活的真实描述。宋金开始,随着社会生产力水平的提高,经济的发展,城市规模不断增大,人们生活水平不断提升,市民阶层开始逐渐产生,生活的空间也不断扩大。当时的艺术不仅关注传统题材,而且开始重视表现和描绘普通市民阶层的生活,如北宋张择端所做的《清明上河图》就描绘了人潮熙攘、商贾往来不绝的北宋都城汴梁城一角,其中就有商人携带交椅在街道上漫步行走,也有人使用与交椅形制相仿的桌子,在道路旁吆喝买卖,与此相似的是山西岩上寺金代壁画《酒楼市肆图》中使用交椅的场景,这些都说明在宋金时期,以交椅为代表的便携式家具已经进入了寻常百姓家。同样宋画《春游晚归图》(如图3)中就有一个肩扛交椅的侍者,一个肩扛茶床的侍者,还有一个挑着行箱和茶具的侍者[6]。画面中的家具似乎组成了一套简易的便携家具系统,从而有效地提升了出行生活的品质。
■图1 河南邓县学庄出土的南朝《贵妇出游画像砖》
■图2 山西太原北齐徐显秀墓中的《出行图》
■图3 宋画《春游晚归图》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在汉魏之后的,部分平面的出行图像被陶俑、木俑和石俑等所组成的立体出行图像所替代,这些陶俑、木俑或者石俑都是明器,是对现实生活的真实模拟与再现。工匠截取了贵族出行的片段,展现了规模庞大,气势恢宏的出行活动,渲染了主人高贵的身份地位。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南京象山南朝七号墓[7]出土的陶制牛车(如图4),牛车两边有仆人侍立,在牛车的车厢内,还有一个陶制三足凭几,其实这也是一种极为便携的本土家具。置于牛车之上,能够对乘坐者起到很好的支撑和稳定作用,缓解出行的不适。在山东邹县明鲁荒王朱檀墓[8]中出现了一个完整的木俑出行队伍(如图5),后面有一侍者肩扛一小型的方凳,紧跟其后,可见,方凳也是一种便携式的家具,同样在四川岳池明墓[9]也出土了肩扛方凳的石俑。
2 传统便携式家具的礼制特征
事实上,在日常生活中对于一般的出行活动,不论是贵族还是普通民众,大家都讲求轻装上阵,避免过多的累赘与负担。因此对于所携带的随身器具都有严格的要求。“便携性”应该是对这类器具最基本的要求。所谓的“便携性”一般是指体型小巧轻便且便于折叠、收纳,比如小榻、杌凳和交椅等都具备轻巧灵便的特征,而其中的交椅、席和褥除了轻便之外,还可以折叠,便于储藏和收纳,因此,常被人们所采用。整体而言,传统便携式的家具尽管轻便小巧,用料不多,但往往做工精良,结构合理,因此具有极强的“实用性”。可以说,这类家具不仅满足于出行的需要,同时并没有因此而牺牲其功能性,它仍能给使用者提供较为舒适的使用体验。事实上,古人并没有为出行开发纯粹意义的户外家具,古代的便携式家具并不仅使用在户外出行中,更多时候是作为一种日常的生活器具使用在固定的室内空间中,因此,具有多功能性。
这种多功能不仅包括家具的实用功能,还包括家具在礼仪上的象征功能,即它的“礼仪性”。传统的儒家思想即以“礼”为核心,社会生活都是围绕“礼”制的需要来进行。在等级分明,礼仪森严的中国传统社会,“礼”作为封建思想体制的核心,对于维护整个体制的稳定和社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作用。就家具而言,礼制对于家具的类型、款式、大小、数量、方位等都有严格的规范和要求。比如说,席可分为五席,几也分为五几,天子用玉几,诸侯、卿和大夫则根据具体的场合和时间来使用雕几、彤几等。在具体的家具使用中,对于家具的“设”与“不设”,“用”与“不用”都有着具体而微的规范,有一套完整的礼仪制度。最具代表性的是陕西三原唐李寿墓[10]石椁上的线刻出行图(如图6),在规模庞大的出行队伍中,众多的侍女各自携带与出行有关的用品,如交杌、三足凭几、挟轼、隐囊等,这么浩大且完备的出行活动,体现了严格的礼制规范。可见,出行活动被进一步制度化和规范化而成为区别高低贵贱、尊卑等级的礼仪活动。在唐代画家阎立本所绘的《步辇图》是唐太宗李世民接见吐蕃使者的礼仪场景,图中众宫女齐抬一步辇,唐太宗李世民端坐其上,步辇上置一凭几,以供太宗凭倚。画面中=的太宗雍容大度,神采奕奕,气度不凡。
3 传统便携式家具得以普及的内外因素
除了便携性、实用性和礼仪性之外,那么是什么深层次的原因促使便携式家具在中国的普及和广泛应用呢?笔者认为,主要应该从外因和内因两个方面来进行探讨。所谓的外因,是指在外在文化对于我国家具形制的变化发展的影响。我们知道,长期以来东西文化交流极为普遍与繁盛,其中北方的游牧民族就在这个双向的文化交流中起到了“文化使者”的作用。尽管中国传统社会以农耕为主,但在具体的生活实践中,胡床等高型家具一经传入,其诸多优点不断显现,因此很快就被我们吸收采纳。除了北方的少数民族的影响外,东汉末年从印度传入的佛教,也是促使高型家具在中国流行的外因,这些高型化的家具包括绳床、交椅等,事实上,这类家具只需“小型化”,就都具有较强的“便携性”,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是隐囊,隐囊最早就出现在印度的佛教活动中,它主要供人们在乘坐中的凭倚,对人的腰背能起到很好的支撑作用。由于它是软质的材料填充,轻巧灵便,安稳舒适,因此,广受欢迎,进入中原之后,很快融入了世俗生活。总而言之,不论是胡床还是隐囊,这类家具的特性使其很容易在跨文化的语境下生存,正因为这种外在文化因素的作用与影响,促使我国的传统家具形制发生了变化。
■图4 南京象山南朝七号墓陶制牛车
■图5 山东邹县九龙山明鲁荒王朱檀墓中的木俑出行队伍
■图6 陕西三原唐李寿墓石椁上的线刻出行图
此外,内在文化因素的影响也是便携式家具在中国广泛使用的重要原因。先秦时期,中国古人就倡导天人合一,主张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强调亲近自然和顺应自然。道家所提出的“道”即是“自然”,老子的“道法自然”就是用“自然”来规定“道”,并倡导向自然学习。佛教把自然同佛的境界结合起来,其中的禅宗更是崇尚自然,主张从中寻找精神的寄托。魏晋南北朝是中国低矮型家具向高型家具转变的关键时期,此时儒道释合流,文化上风流竞逐、异彩纷呈。当时玄学盛行,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等魏晋名士,提倡清谈,崇尚自然。他们褒衣博带,瘦骨清像,放浪形骸。在南京西善桥六朝墓[11]出土的竹林七贤与荣启期砖画中,就描绘了当时士人阶层的生活场景,他们散坐于褥席之上,一改之前拘谨单一的跽坐,变成了自由随意的箕踞,姿态放松,悠然自得。当时的魏晋风流为人们所推崇,这对后世影响尤为深远。浪漫隐逸成为了众人所崇尚和向往的一种生活方式,因此,回归自然的生活成了后人的精神追求与人生理想。在中国的古人看来,户外生活是最接近自然的一种方式,“以天为庐地为席”、“幕天席地”,出行则是实现户外生活的必然途径。有了这样的生活需要,必然会体现在具体的造物活动中,并由此在中华文化内部生发出具有本土特色便携式家具,如褥、席、榻、凭几等,而这些家具似乎成了人们所追求的浪漫、隐逸和自由生活的一种物质的符号和精神的象征,因而广受欢迎。
4 结语
出行图是中国传统绘画艺术的一个重要母题,出行图主要有平面和立体之分,平面图像主要包括墓室壁画、画像石和画像砖等,立体图像则主要指作为明器的陶俑、木俑和石俑所组成的出行场景。早期的出行图像规模宏大,极其注重出行礼仪的表达,宋金及以后出行图开始重视对于世俗生活的真实描述与表达。我们在出行图中经常能看到便携式的家具身影,这类家具具备礼仪性、便携性和功能性的特点[12-13]。它的普及受到了域外文化和本土文化的双重影响,并逐步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便携式家具体系,它的发展与演进融会在矮型家具向高型家具转变的整体态势之中,是我们研究这一特殊发展历程的重要依据。
(责任编辑:贺 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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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Portable Furniture in the Travel Image in Ancient China
Travel Images is an important motif of traditional Chinese painting. This paper makes a systematic analysis of the portable furniture in the travel image of ancient China. It is points out that this kind of furniture generally has the portability, practicality and the etiquette characteristic. And analyzes the internal and external reasons for the formation of the above characteristics. This study is an important part of Chinese traditional furniture shapes change research.
Travel images; Portable; Furniture; Folding chair
TS664
A
1006-8260(2015)10-0096-03
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规划青年基金项目(13YJC760091);江苏省哲学社会科学基金青年项目(12YSC019);2012年度“江苏省博士后科研资助计划”(1202113C)
吴振韩.中国古代出行图像中的便携式家具研究[J].家具与室内装饰,2015,(10):96-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