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镶金的童年(二)
2015-12-25
我那可悲的童年着实不幸:几乎没留下任何令我愉悦的记忆。现在看来,那真是一段漫长而痛苦的岁月。年幼的我形单影只,没有朋友,15岁前从未去过学堂,只是在家里上私教课。父亲坚持认为他的子女必须接受良好的教育,并把培养我们的品味视为己任。父亲热爱艺术,购藏了许多绘画作品。在我的印象中,童年陪伴我的,只有那只臀部巨大的摇摆木马和一栋铺着熊皮地毯、挂着水晶吊灯的娃娃屋。我曾拥有一只玻璃陈列柜,里面放满了手工雕刻的铁质或银质的微型家具,陈列柜还配有一把黄铜制的复古钥匙。柜门一直被我紧锁着—谁都不能碰坏了我的宝贝。
给我印象最深的是中央公园。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常开着电动四轮车带我去那里玩儿。长大一些后,我开始自己在公园里骑电动脚踏车。冬天,由于被迫去学溜冰,让我吃了不少苦头。我的脚踝很脆弱,血液循环也不好。每次从湖上归来,我就赖在提供给滑雪者的小木屋里的火炉边暖脚,当趾头慢慢回暖解冻,那种彻骨的疼痛至今都令我难以忘怀。
我的童年不仅极其孤单和哀伤,还充满了难言的苦楚。我曾被保姆恐吓,说如果我胆敢向母亲复述她对我说的那些脏话,她就会割掉我的舌头。在被恐惧和绝望折磨得无以复加之后,我还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母亲,当然,这名保姆也被当即辞退了。我自小体弱,父母没少为我的健康问题大惊小怪。他们总幻想我患有各种疑难杂症,三天两头带我去看医生。十岁时我得了急性阑尾炎,还被连夜送往医院动手术。
没过多久,我在中央公园骑马的时候遭遇了意外。当时我正骑马从一座桥下经过,几个在桥上玩滑轮的男孩突然发出刺耳的声音,使我的马受惊狂奔。我被摔下了马,脚却还绞在马镫里拔不出来,裙子又被马鞍缠住,被这头狂暴的野兽拖行了好长一段。早知道当初跨坐在马上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这次事故弄伤了我的脚,嘴也受了伤。我的下巴撕裂成两半,还磕掉了一颗门牙。警察在泥里找到了这颗牙,放在信封里寄回给我,第二天牙医在消毒之后又把它装回了原位。然而到这里,麻烦还远没有结束,因为下巴需要重新固定。外科医生们对于如何固定的问题起了争执。最终,我可怜的下巴被矫正成型,而据说争论中落败的牙医——鲍克斯鲍姆(Buxbaum),时至今日对此事都仍未释怀。他坚持认为怎么处理应该听他的意见,毕竟他已经担任我的正畸医生多年了。由这件事带来的唯一好处竟然是,我再也无需为了美而承受箍牙的巨大痛苦。术后面临的第一个危险是血液中毒。此外,如果植入的牙齿在长得足够牢固之前受到撞击,有可能全部脱落。因此,我热爱的网球运动就成了最大的威胁。然而区区小节又怎能阻碍我呢?我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每次打网球的时候在嘴上绑一只茶叶滤网。要是你看到我当时的那幅模样,一定会以为我得了狂犬病。
尽管受尽折磨才保住了牙齿,然而我知道它不出十年根基就会松动。我的预言简直准确地吓人。十年后,我在它寿终正寝之前预约了牙医,而它也的确在我约见牙医之前的两天里脱落殆尽。
姐姐贝妮塔是我童年时唯一的玩伴,我对她的爱无以复加。我俩一直以来被法国籍的家庭教师严格照看,然而她们却如流水的兵更换频繁,以至于现在我几乎一个都回想不起来。黑兹尔由于年纪太小,被奶妈照料着。而这段时期关于我母亲的点滴我竟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在我五、六岁的时候,父亲有了情人。她是一名住家的职业护士,专职为父亲按摩头部,缓解他的神经痛。母亲断定这个护士是所有灾祸的根源,她虽然并没有真正成为父亲的情人,但肯定从某个方面带坏了父亲。然而父亲还是非常依赖她的按摩技术。母亲花了很久才摆脱这位护士的魔咒,但为时已晚。父亲的情人已然太多了。争吵成了家中的主题。这一切的一切给我的童年罩上了一层永远驱散不开的阴云。
父亲常唤我“玛姬”(Maggie),后来又为我更名“佩姬”(Peggy)。他亲自给我们设计漂亮的珠宝,然后亲手制作送给我们。他以我的原名——玛格丽特(Marguerite,意为雏菊)设计过一款小雏菊项链,由珍珠和钻石镶嵌而成。母亲收到的礼物更是不胜枚举,我仍记得有一串美丽绝伦的珍珠项链是母亲最珍爱的物什。我很爱这位英俊潇洒的父亲,他也十分疼爱我。可是每每看到他令母亲伤心,我也气不打一处来,有时还为此跟他发脾气。
父亲聘请哈特曼夫人(Mrs. Hartman)教授我们艺术课程。全家在欧洲旅行时,这位淑女带领我们参观卢浮宫、卡纳瓦雷博物馆和卢瓦尔庄园,为我们讲授法国历史,介绍狄更斯(Dickens)、萨克雷(Thackeray)、司各特(Scott)和乔治·艾略特(George Eliot)。她甚至还向我们全面讲解了瓦格纳(Wagner)的歌剧。尽管哈特曼夫人尽力引导和启发我们感受文学和艺术之美,但在那时,我的兴趣全然不在此。父亲的朋友鲁迪(Rudi)是一位典型的花花公子,到现在我也想不通自己到底被他哪一点迷得神魂颠倒,以致写下那封轻狂的情书,还在信中说,陷入爱恋的我像是被钉在烈火炙烧的十字架上。后来鲁迪娶了与我们一起去欧洲的堂姐,而她的这段不幸的婚姻却引得我大发妒意,受伤至深。鲁迪实在不该同时玩弄两个女人的感情,要知道那时我才11岁。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