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峰翁牛特旗人面岩画考古年代探究
2015-12-25孙晓勇
孙晓勇
(兰州大学 艺术学院,甘肃 兰州 730000)
近年来笔者作为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的研究成员,曾先后两次参与中国东北赤峰岩画考察队,在以赤峰为中心的西辽河流域进行古代岩画考古田野调查。尤其是第二次的翁牛特旗岩画普查,是第一次大规模系统性的调查与整理。在张亚莎教授的指导下,由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的考古学专业硕博研究生及本科生等28人,联合内蒙古翁牛特旗文化局、博物馆和赤峰卫校等单位组成了“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翁牛特旗岩画考察队”。通过为赤峰翁牛特旗辖区内的岩画点建立“岩画身份证”的方式,做了较为科学、全面的调查记录和资料整理,获得了最新的岩画资料,填补了西辽河流域赤峰岩画研究资料中科学数据的空白。
一、赤峰翁牛特旗人面岩画
翁牛特在蒙古语中意为“诸王所在之地”,位于内蒙古赤峰市中部,地理坐标东经117°49'~120°43'、北纬42°26'~43°25'之间,属温带大陆性季风气候区。本区地势西高东低,地面由西向东缓慢倾斜,西部为中山台地,中部为低山丘陵,东部为平原沙区[1](P85),处于由西辽河流域的西拉木伦河与老哈河两大河流环抱的三角地带,北接大兴安岭西南段余脉,南邻燕山山脉支脉七老图山北端山脉。
翁牛特旗岩画不仅处在整个西辽河流域岩画的中心区域,也处在北方“边地‘C’字半月形文化传播带”的东分布带的起点位置上,还处在作为独立系列的北方岩画带与东部岩画带甚至与环北太平洋沿岸人面岩画带等交错重叠的关键位置上;经济形态上位于中原农耕文化区与北方草原游牧文化区交错的核心地带。由此可见赤峰翁牛特旗岩画的地理位置的重要性①笔者导师、著名艺术史及岩画学家张亚莎教授曾在2011年的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第一次特邀研究员工作会议上提到赤峰岩画在中国岩画研究整个战略格局中的特殊性与重要性。在西辽河流域人面岩画研究中,笔者有幸得到恩师的悉心指导以及著名考古学及岩画学家汤惠生教授的指点。。
关于岩画点的划分,国际岩画委员会主席意大利埃曼努尔·阿纳蒂(Emmanuel Anati)在《世界岩画研究概况——一份送给联合国科教文组织的报告》中指出:“岩画‘地点’是指有岩画的地方,‘地点’的边界,要在最靠边的图形以外500米的地方,再没有其他图形,从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看都是如此。比如说,两组图形之间没有形象的地段,超过500米的,那就可以被认为两个不同的的‘地点’。”[2](P396)此次翁牛特旗岩画调查基本依据此国际惯例。
关于岩画点的岩画图像编码,我们采用了最小地名的命名原则,用岩画所在的当地山体名称的汉语拼音首字母来表示地点、调查测量顺序,并结合时间进行编码。例如2012NWbmzY01-①,即表示2012年内蒙古(N)翁牛特旗(W)白庙子山(bmz)第1处岩画点(Y01)第1幅岩画图像(①)。但由于翁牛特旗岩画图像比较密集且有些画面较小,并未按照国际惯例通行的超过25米重新编码的规则,而采用凡是不在同一块岩石之上的画面都重新编码的方式。本文所用人面岩画图像,仍将采用赤峰翁牛特旗岩画调查时的岩画图像编码②见2012年中国岩画研究中心在翁牛特旗岩画调查中的岩画数据图像编码,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编《赤峰翁牛特旗岩画调查报告》(内部资料),2012年。。
翁牛特旗人面岩画虽是发现最晚的岩画地区,但资源非常丰富。目前所发现的岩画主要分布在白庙子山、箭眼山、大黑山、牦牛海山等4个岩画点,尤其白庙子山和箭眼山岩画具有翁牛特旗人面岩画的典型性。据翁牛特旗岩画调查数据显示,共记录到岩画75处,109幅画面,376个单体图像。其中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图像所占比例大约在60%,从整个中国人面岩画分布区域来看,属于相当密集的区域之一。
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分为有外轮廓(图1)和无外轮廓(图2、图3)两种类型,均磨刻在相对独立的巨石上。共同的显著特征是用两个并列的同心圆来表示眼睛,中心小凹穴表示瞳孔或眼球。制作技法均使用磨刻法,线条磨痕为凹槽,呈“U”形,线条较整齐,磨痕深且宽,深度可达1cm,宽度在1~1.5cm。有的在两个同心圆眼睛的上下左右位置上,磨刻出四个对称的小凹穴;有的在同心圆眼睛中间磨刻出一个竖凹槽和两个小凹穴,可能表示鼻子;还有在眼睛及鼻子的下面也磨刻出一排由多条短竖凹槽的短线条,可能表示嘴巴或牙齿,抑或胡须;也有的在眼睛上部刻出多条短竖凹槽放射线。
从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图像上观察,制作得如此精细,且显得非常工整、庄重,都采取岩画中最为原始且最费工时的磨刻技法,磨痕凹槽很深、很宽,显然是长时间反复磨刻的结果,可见岩画制作者的态度是绝对虔诚与专注的,并可能有族群中多人参与制作。这些既反映出制作人面岩画所付出的巨大社会成本,也体现了原始族群的巨大精神力量。
二、赤峰翁牛特旗人面岩画的制作技法
翁牛特旗人面岩画的磨刻制作技法给人的直观感受,是它深深的线条磨刻刻痕。磨刻法是岩画最早的制作技法已成为大多数岩画学家的共识。例如曾对非洲北部岩画的凹槽刻痕以及岩画刻纹表层作了大量研究的法国史前考古学家格·弗拉曼(G Framme),推测指出早期岩画的岩刻采用的这种磨刻技术是完成岩刻制作的最初阶段[5](P5)。考古及岩画研究的前辈盖山林通过多年的考察,证实格弗拉曼的论点是正确的,并认为我国北方岩画中磨刻岩画的时代是最早的[6](P12)。
磨刻法(或称轮廓磨刻法)是史前岩画早期的制作技法。宋耀良认为,这种磨刻技法制作的人面岩画图像是最早出现的,创作年代大致始于距今7000年的新石器时代早中期,采用石器工具磨制法,而止于距今3000年的青铜时代,晚期采用金属利器敲凿法[7](P83,P207)。
中国人面岩画文化发生的大体时间,应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到青铜时代。盖山林认为,阴山人面岩画主要应是新石器时代的作品,下限不晚于青铜时代[8](P343)。陈兆复也认为我国人面岩画的大多数人面岩刻属于新石器时代[9](P216-217)。田广林认为西辽河流域的阴河、英金河岩画年代相当于红山文化至夏家店下层文化时期,稍晚的二期岩画属夏家店上层文化时期的作品[10]。
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在整个西辽河流域岩画中是磨痕最深最宽的岩画类型。结合这类型人面岩画图像的磨刻制作技法,观察其粗大且深的磨刻线条刻痕,能直观感受到人面岩画古老的性格及其创作年代的久远。翁牛特旗人面岩画的大致年代,也应框定在新石器时代早期到青铜时代。
三、翁牛特旗人面岩画考古年代分析
如何断定远古岩画创作年代,一直以来是岩画学研究中难以破解的世界性难题之一[11]。世界岩画组织联合会执行主席、澳大利亚著名岩画学家罗伯特·贝纳里克(Robert G.Bednarik)认为:“从事岩画研究中,现阶段最为棘手的问题之一是对岩画创作年代的断定,并在未来一定时间内难以完全攻破的科学尖端。”[12](P10)
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均为露天磨刻,自然风化严重,以致无法使用严格的考古地层学和类型学等方法。但是我们知道西辽河流域考古学文化非常丰富,且史前考古文化发展序列比较完整清晰,依次排定为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后红山文化(小河沿文化)、夏家店下层文化、夏家店上层文化。根据考古发掘资料和C14测年数据,西辽河流域史前文化在公元前8000~公元前3000之间[13]。当地考古文化序列的完整性,对于岩画年代的推断能够给予更多的证据支持。
西辽河流域岩画与西辽河流域史前考古文化之间的关系,也一直为人们所关注。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处在西辽河流域史前考古文化的核心区域,可采用艺术史图像学理念以及相关考古学等方法,对翁牛特旗人面岩画进行细致的图像比较与客观分析。可依据可靠的考古学出土材料寻找相关线索,以考古学的出土器物年代作为参照,根据人面岩画的图像造型风格与出土器物进行对比来框定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创作的年代范围,在一定程度上推断出相对合理的时间年代框架。
翁牛特旗人面岩画主要集中分布在白庙子山岩画遗址和箭眼山岩画遗址,图像也较为典型。
白庙子山岩画遗址位于翁牛特旗乌丹镇约40公里,西拉木伦河南岸的荒漠草滩中,地貌特征为低山丘陵。山脉呈南北走向,南北长约2公里,东西宽约500米,岩画遗址点GPS坐标为东经119°21'39.5″,北纬43°08'50.2″,海拔高程534米①根据2012年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翁牛特旗岩画调查的数据,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编《赤峰翁牛特旗岩画调查报告》(内部资料),2012年。。白庙子山的岩画数量多,比较集中,且周边地区史前遗迹较为丰富。
人面岩画与其附近有关的遗址、遗迹和出土器物之间存在着相关性[14]。汤惠生关注了人面岩画纹饰与多种典型出土遗物上饰有人(兽)面纹饰之间的关系。王建新认为,与可靠的考古发掘出土的遗物形式完全相符,就可以和岩画图像相互印证,才能给岩画年代断定提供一些依据,应注意与岩画相关的周边史前居住遗迹和墓葬之间存在着共存关系进行综合研究[15]。李福顺也提到岩画断代所采取的主要方法之一,是根据岩画与出土器物之间相对照来推测岩画年代[16]。
梳理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图像与当地史前文化器物图案的内在关系,可以运用图像比较学的方法来为岩画断代。蒙古岩画学者道尔吉认为:“相似岩画间在风格和内容上的对照,这些岩画同断代可靠的出土物之间的一致点,可使断代工作得以着手进行。”[17](P22)关于利用考古学方法的有利条件对岩画进行断定,上世纪前苏联丰富的研究成果值得注意。例如前苏联岩画学者B.鲁霍和Π.萨尔瓦斯在岩画所在的附近山崖脚下勘察时,在未被扰动的土层中发现了两件箭镞器物材料,根据这些箭镞的类型和岩画的图像风格、题材类型等图像学比较的方法,认为它们与岩画属于同一年代,从而对芬兰的阿斯图万萨尔米岩画进行断代[18](P280)。前苏联考古学者把蒙古国的哈楚勒图和伊赫-腾格里-阿姆等两处岩画的类似材料同塔加尔青铜时代出土的鹿形金属牌饰遗存进行比较后,发现相似的题材和风格,看到岩画上鹿形特征具有“斯基泰野兽风格”[19](P24)。A.H.柏恩施坦(A.H.вернштам)注意到某些岩画的典型特点是凿刻躯干时有骨架线条,这类岩画最为相似的现象是在亚洲草原广泛流传的“匈奴风格”[20](P24)。可见以岩画的题材、风格与已知可靠年代出土器物的相似图像对比来推断岩画创作年代的方法是有意义的。
可提供参考的西辽河流域翁牛特旗岩画周边的考古发掘材料中,位于白庙子山岩画北面的西拉木伦河北岸的赤峰巴林右旗西辽河流域红山文化那斯台遗址,根据巴林右旗那斯台遗址调查报告,出土1件透雕圆孔并列同心圆纹眼睛的石片加工椭圆形石质人面饰品,眼睛下面有外凸嘴巴,也似牙齿[21](图5)。通过仔细比较不难看出,白庙子山编号2012NWbmzY01-②人面岩画(图4)与此地红山文化人面石饰有许多共同点,如都具有同心圆式的双环形眼睛,眼睛的下面都有类似的牙齿,可以说两个图像的构成元素完全对应。
在白庙子山人面岩画中,最引人注目、最具特色的就是位于白庙子山中段东侧、被称为“巨薯石”②“巨薯石”是白庙子山的一块巨石,因这块岩石形似一个巨大的红薯而得名,石头上的岩画非常最密集,称为巨薯石岩画。经笔者参加的“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翁牛特旗岩画考察队”白庙子山调查小组对巨薯石上的岩画仔细辨析,确认上面密布着15个形态各异的眼睛人面岩画,岩石顶部还有19个排列似星象的凹穴岩画。数据来源:2012年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翁牛特旗岩画调查的数据。的岩石上的编号为2012NWbmzY01-①的人面岩画(图6)。岩画面向东南方向,线条光滑整齐呈“U”形深凹槽,双目为同心圆纹。该岩画无论在制作技法上,还是艺术表现手法上,在翁牛特旗人面岩画中最具典型性。而巴林右旗白音汉苏木那斯台红山文化遗址出土的圆双目玉蝉[21],首端以突出同心圆纹作为双目(图7),与白庙子山眼睛人面岩画十分相似。
编号为2012NWbmzY01-③的人面岩画(图8),也是一幅很具特色的人面岩画,在白庙子山“巨薯石”右下角,面向东偏东北方向,磨刻。西辽河流域红山文化遗址出土的圆目兽面玦形龙,也称“玉猪龙”(图9),亦为红山文化玉器中最具代表性的玉礼器。比较后发现,二者在眼睛纹饰整体构思上极为相似。最醒目的是浮雕圆眼,眼睛外形呈水滴状,突出圆睛巨吻,獠牙突出,制作技法上都采用了凹槽线雕磨刻法。这类器物更加强调的是对大大的圆目的刻画,这在西辽河流域史前文化中是有传统的。研究红山岩画的翁牛特旗岩画学者吴甲才也认为这幅人面岩画与红山文化出土的玉猪龙面极为相似,称这幅人面岩画为“玉猪龙面”岩画[22](P13)。
艺术史及岩画学家张亚莎认为:“翁牛特旗人面岩画与红山玉器图案的相似性,就应该属于这类确凿证据之一。”[23](P118)位于白庙子山中段西侧、裸露在地面岩石上的编号为2012NWbmzY03的人面岩画(图10),也是一幅很值得关注的人面岩画,磨刻一双同心圆纹的眼睛,眼睛下面有七道短线,可能代表牙齿或嘴巴。与之在整体造型上如出一辙的是赤峰巴林右旗博物馆藏红山文化神人兽面石饰(图11)。与此人面岩画可比较的还有红山文化勾云形玉器,如美国佛利尔美术馆藏品红山文化时期“眼睛纹”勾云形玉器[24](图12),也被称为“带齿动物面纹玉饰”[25]。这类器物多数为传世文物,学界共认为是红山文化遗物。虽然对这类“勾云形玉器”在图像学上解读有着很大分歧,但多数学者认为表现的是眼睛。如孙机认为,红山文化中的某些勾云形玉器就是对眼睛的模仿[26](P164)。王仁湘也认为红山文化勾云形玉器表现的是神目(玉眼)[27](2001-7-22)。许多研究者还注意到巴林右旗博物馆藏红山文化神人兽面石饰与一些“勾云形玉器”图案的联系[28](P168)。编号为2012NWbmzY03人面岩画与这两件器物纹饰在图像上比较,三者在构图造型上有很高的相似度。
另外,在制作手法上,人面岩画和红山文化玉器都使用槽磨制手法,人面岩画使用了凹槽磨制手法,线条磨痕的宽度和深度均十分匀称。尤其在玉器表面也特意使用槽磨手法制出来的一种极为特殊的瓦沟纹饰[29](P161)十分规整,似乎和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在技法上有承继关系。
通过对翁牛特旗白庙子山人面岩画与西辽河流域红山文化遗存中人面石饰品、某些“眼睛纹”玉器等图像的比较,可以看出它们在制作技法、构图处理、表现手法上有很多相似相同之处。根据处于红山文化晚期的勾云形玉器,以及红山文化玉器遗存年代大体上限距今6000年,下限距今5000年之间,可以大致推断出翁牛特旗白庙子山人面岩画年代在距今5000年左右,即可能在公元前6000~4000公元前之间。
箭眼山岩画遗址位于翁牛特旗乌丹镇下泡子嘎查以东500米处,地貌特征为低山丘陵。岩画遗址点的GPS坐标为东经118°58'25″,北纬43°04'24.8″,海拔626米①根据2012年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翁牛特旗岩画调查的数据,中国岩画研究中心编《赤峰翁牛特旗岩画调查报告》(内部资料),2012年。。可辨认的人面岩画均磨刻在一块巨石上。图像类型和白庙子山人面岩画如出一辙,为同心圆所组成的双目式人面岩画,只是画幅更大,线条更粗大,磨痕更深。
可提供参考的翁牛特旗箭眼山岩画周边的考古发掘材料中,位于其北面的西拉木伦河北岸的赤峰林西县白音长汗兴隆洼文化遗址。二期乙类出土了3件磨制人面形蚌饰[30](P124)(图13),其人面蚌饰上有两个圆形凹槽圈代表两个眼睛,内各有一个小圆坑代表眼珠,两个外凸弧线凹槽相扣代表嘴,内磨制竖向7道凹槽代表牙齿。
如果把翁牛特旗箭眼山人面岩画(图14)与西辽河流域赤峰兴隆洼文化出土的人面蚌饰遗存进行比较,可知二者的构图风格及造型表现理念上有惊人的一致性,尤其所刻画眼睛都具有“同心圆式的双环形纹饰风格”,显然出于相同的艺术处理手法。
还值得注意的是红山文化遗址或墓葬出土了不少“眼睛纹”骨牌饰物(图16),骨牌上的同心圆“眼睛纹”纹饰与翁牛特旗箭眼山编号2012NWjysY01人面岩画(图15)有很强的相似性。张亚莎认为:“二者造型理念如出一辙,完全是同心圆(重环式)双目图案。”[23](P123)还发现箭眼山人面岩画与西辽河流域大南沟后红山文化墓地出土的“眼睛纹”的长方形蚌饰骨牌图案非常相似(图17)。
翁牛特旗箭眼山人面岩画图像与兴隆洼文化时期的人面蚌饰、红山文化时期的骨牌都采用了槽磨制手法,且具有极其一致的构图及造型特征。可见在西辽河流域兴隆洼文化发展系统中,林西县白音长汗类型处于较晚阶段,其年代距今超过7000年,此已成研究者共识[31](P577)。因此,兴隆洼文化白音长汗遗址出土的二期乙类遗存人面蚌饰,其可能发生年代在距今7000年左右到红山文化晚期之间,箭眼山人面岩画创作年代可能发生在距今7000年到4000年之间。
英国著名的艺术史学家贡布里希(Ernst Gombrich)指出,原始艺术里眼睛是一种普遍性形象[32](P264)。如此对眼睛的“刻意表达”可以追溯到欧洲旧石器时代晚期的马格德林文化时期,如法国阿里埃日省(Ariège)的勒·马斯-达齐(Le Mas-D'Azil)遗址,就曾发现了一个没有下颌骨而眼眶中却有两块刻意切削的圆形骨片充当眼睛的少女头盖骨[33](P37)。
从史前考古资料来看,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对“眼睛”独特的造型理念,在西辽河流域新石器时代史前文明中也具有连续性和创造性。我们能够想到的是辽宁牛河梁女神庙遗迹出土的一尊新石器时代泥塑女神头像,最引人注目的是在这尊女神眼眶内装入人工加工过的圆形玉片为睛,增添了女神神性,这种创造性表达是有意义的。另外白音长汗遗址兴隆洼文化出土的人面蚌饰和红褐色人面石饰等对眼睛的特殊刻画亦具有上述表达意义。还有赤峰巴林左旗红山文化早期的洪格力图红山文化积石冢,出土了两件眼睛被处理成尖圆的陶塑人面像,其背面并钻有孔眼[34](P19)。对眼睛的特殊强调在兴隆洼文化、红山文化及夏家店下层文化中都较为常见,和翁牛特旗人面岩画比较,在整体造型上以及有的在制作技术上,都有很强的相似性。
这种对“眼睛”独特的造型理念在西辽河流域史前文明中具有的连续性与创造性,甚至也体现和传承到西辽河流域新石器时代晚期的石城文化中。如夏家店下层文化的赤峰三座店石城遗址,我们很明显可以看到三座店石城中的每一座院落房址都是一双“同心圆眼睛式”结构造型(图18),也是对眼睛的刻意模仿。
结 语
对位于西辽河流域西拉木伦河南岸的翁牛特旗白庙子山和箭眼山人面岩画考古断代分析,可以大致推断赤峰翁牛特旗人面的创作年代可能发生在距今7000年到4000年之间,应是西辽河流域兴隆洼文化晚期至红山文化时期的作品。史前艺术研究者认为:“西辽河流域人面岩画突出眼睛的表达,这种对眼睛的特殊关照在西辽河流域的远古文化中也是屡见不鲜的,这类表现眼睛的人面岩画可能是史前人类对眼睛崇拜的独特的艺术表达,是一种对眼睛的基本认知的文化现象。”[35](P123)的确,翁牛特旗人面岩画在整个西辽河流域人面岩画中,最显著的特征是突出表现一对“同心圆纹饰”结构的眼睛造型。显然,史前人类采用最原始、最古老的磨制技法,付出巨大社会成本制作人面岩画,是出于一种古老的精神信仰。这种极为神秘而费事的史前艺术实践是一种刻意行为,重于强调对眼睛的原始崇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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