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友
2015-12-25邓安庆
有一天上体育课,学习委员递给我一封信,是从江西省兴国县寄来的。我非常意外,我并不认识那个地方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信?打开看,写信的人自我介绍说自己叫邓斌,他在新华书店翻《全国中学生作文选》,看到我写的《街头》那篇作文,觉得很好,于是就写信给我,讨教写作的经验。那时候我还不知道“笔友”这个名词,既然他写信过来,我就回信过去。写自己的写作经验,怎么观察事物,怎么描写,怎么刻画人物。信寄出一周后,他回信过来,附上了他观察蚂蚁搬米粒的文字,我又提出了修改的意见。这样一来一去,每周我们都能收到对方的来信。
我非常好奇他是怎么知道我的联系方式的,在这样一个偏远的中学,一个极不起眼的学生,居然能收到这个世界上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写来的信件,真是太神奇了。没有手机,没有电脑,更没有网络,我们像是悬浮在两个时空的微尘,各有各的生活。可我们之间也能有好多话可以说。他在信中写到自己的家庭。而我会说自己喜欢的作家,最近写的文字,但极少谈起自己的私事。倒不是提防陌生人,而是我觉得谈那些琐碎的私事,会玷污我们之间的友谊。友谊应该这样:纯粹地谈论写作,谈论理想,精心地呵护彼此营造出来的圣洁感。
我很爱看他的来信,每周一我都会在学校的收发室看到他的信放在那里。拿起信,也不忙着拆,先放在口袋里捂着,慢慢体会那种细细的喜悦之情。他的字潦草而奔放,我常常要连蒙带猜地读。他倒是经常写到自己的事情,比如因为成绩好,所以搞卫生的时候老师不让他参加,让他好好地做习题;比如他和他的朋友去玩了什么,如果我能来玩该有多好。他会在信中问:“对了,我没有问你,你怎么不问我什么呢?是否你太害羞?还是你根本就不想?”在跟他的通信中,我一贯乐于当一个倾听者,适当的时候给予回应,他忽然这么一问,我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我问他什么呢?我乐于看信,但苦于回信。他的信经常是五六页,而我撑死写满三页就无话可说了。我想要是能不回信却能收信该多好啊,可他每封信都在末尾写道:“期待你的来信!别让我等太久!”我又义务地挤着词语写,真是感到配不上他的热情。他还寄来了他的照片,一个胖胖的男生戴着墨镜,坐在学校的草地上,看起来很狂傲的模样。他也让我寄相片过去,我没有这样的生活照,唯有证件照,就夹在信件中寄了过去。
寄了相片,也留了电话。那时候我家里刚装上电话,我们约好星期六晚上七点钟打电话。我一边心不在焉地看电视,一边看看座钟。时间一点点走得极慢,走一走歇一歇,离七点钟总是隔得那么远。好容易熬到七点,电话铃声终于响了。我跑去接,他的声音传过来:“喂,你好!请问你是邓安庆吗?”我说是,他噢了一声说:“我是邓斌。”他的声音硬硬的,说话总是停顿。他在信中的那种奔放热烈的情绪,在声音中荡然无存。我们找不到话说,磨磨蹭蹭说了5分钟。我母亲说:“说了好久了,别浪费人家的电话费!”正好有这个借口,我挂了电话,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有种莫名的失落感。后来几次通话,都是这样尴尬地进行。为了避免尴尬,我不断找话题,他被动地回应。但一旦在信中,他像是鱼儿重回水中,又活泛了起来。
我们通信了3年,各自上了本地的高中,他上了当地的重点高中,而我的分数线离普通高中还差90分,后来缴纳了额外的一些钱,才得以进到高中学习。我们通信的频率少了好多,他在信中像是一个大哥一样告诉我学习的方法,而我是一个既努力又愚笨的学生,成绩总也上不去。就是写作,班主任都来找我谈过话,让我先把爱好放一边,好好学,考上大学爱怎么写怎么写。渐渐地我们没有联系了,最后一封信写于大一,他不知道我读哪个大学,就把信寄到了我家里。他告诉我他考上了南昌的一所大学,希望以后还能保持联系。我想了想,不知道回复他什么好,就没有回信,至今他也没有再来信。
邓安庆 湖北武穴人,1984年生。中文系毕业后,去过不同城市,做过多种职业,现居北京。已出版有《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在各文学期刊发表文章多篇。
本栏插图 赵 芳
责任编辑 张家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