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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将社会进步的希望寄托在每个组织的主动担责之上

2015-12-24李伟阳

WTO经济导刊 2015年2期
关键词:蝴蝶效应纽约市责任

李伟阳

在2015年首期开篇文章《ISO 26000的哲学与一个新的时代》中,我毫无犹疑地写道,组织社会责任思想,作为一种新的社会进步哲学,揭示了一个正在形成或已形成的新的时代。新的时代的首要特征,就是将社会进步的希望寄托在每个组织的主动担责上,社会责任属于每一个组织和个体。为了详细阐述这一哲学和思想,从本期开始,我想陆续向读者讲三个故事。篇幅所限,这一期先讲第一个故事,美国的预算制度1是如何建立的?

一、故事回放:美国预算制度的建立历程

预算公开及其法治化是现代公共财政的核心,是良好政府治理的外在表达。完整有效并逐步法治化的公共预算制度,对于历史上的美国社会告别权贵市场经济,步入坚实的法治市场经济轨道发挥了巨大作用。但是正如国家主席习近平所言,幸福不会从天而降,梦想不会自动成真。美国预算制度的建立并不是上天对美利坚民族的特别恩赐,而是靠一个又一个特定的组织和个体付出长期的努力争取而来的。重温这一历史进程,可能会让我们对每个组织和个人所肩负的社会责任有新的认识。

20世纪之前,美国各级政府都没有完整的公共预算制度。那时所谓预算不过是一堆杂乱无章的事后报账单,为贪赃枉法留下无数机会,腐败现象屡禁不绝。美国政府预算制度的改革始于纽约市的预算改革。在19世纪最后几十年里,纽约市既是全美最大的金融、贸易、工业城市,也是美国最大的单一公共财政支出机构。1898年,纽约市财政支出相当于整个纽约州花费的5倍,是全美所有州支出的1.33倍,是美国联邦政府支出的1.14倍,其债务超过了全美所有州的债务总和。缺乏民众和议会有效监督的报账式预算,最终引发了纽约市的政府财政危机和社会严重动荡。在民间力量和纽约州议会的强大压力下,纽约市的预算民主改革开始起步。

1904年,由纽约、芝加哥、波士顿等城市12个民间组织组成的“城市会计和统计联合委员会”公开发表研究报告指出,广泛用于私人公司的会计制度同样可以用于城市管理,分析城市的财政状况,会计制度可以让公众根据更多的信息来选择自己的政治代表,对城市的财政状况进行监督。1905年,纽约市进行财政行政改革的专业会计师与反对城市腐败的社会改革者们走到了一起,决定共同成立一个独立的公民代理机构,探索城市财政行政制度改革。1906年成立“城市改进局”,1907年正式组建智库“纽约市政研究局”。研究局的代表人物是威廉·阿兰、亨利·布鲁厄、弗里德里克·克利夫兰,人称“ABC”。预算改革者指出,预算问题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数字汇总问题,而是关系到民主制度是否名副其实的大问题。没有预算的政府是“看不见的政府”,而“看不见的政府”必然是“不负责任的政府”。“不负责任的政府”也不可能是民主的政府。预算改革的目的就是要把“看不见的政府”变为“看得见的政府”。“看得见的政府”,人民才能对它进行监督。在这个意义上,预算是一种对政府及其官员“非暴力的制度控制方法”。

预算改革者在历史上首次提出了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预算原则:一是公共预算是未来的预算,是一个关于政府未来支出的计划, 而不是事后的报账。二是公共预算是完整的预算,是一个统一的包括政府所有部门支出的计划。三是公共预算是详尽的预算,是一份需要进行分类列举,包括政府机构所有项目详细支出的计划。四是公共预算是合理的预算,是一份需要认真说明支出理由,并能对支出的轻重缓急作出明确区分的计划。五是公共预算是有约束力的预算,必须对政府的行为有约束力,没有在计划中列支的项目不能开销, 列支的钱不得挪作他用。六是公共预算是合法的预算,预算计划必须得到权力机构州议会的批准,并接受议会和民众的监督。七是公共预算是透明的预算,为便于接受监督,预算内容和预算编制过程必须透明。

在预算改革者的敦促下,纽约市在1908年推出了美国历史上第一份现代公共预算。虽然这份预算很粗糙,只有市政府的几个主要部门拿出了分类开支计划。但随着时间的发展,纽约市的预算日臻完善,预算文件从1908年的122页迅速增加到1913年的836页。这背后是预算改革者的执着推进和所付出的不懈努力。他们通过展览、讲课、办培训班、媒体宣传、散发手册等形式,向专家、消费者和民众宣传预算制度和公共财政改革。1911年,纽约市政府花费10万美元,举办第一次“市政府财政预算展览”,一个月之内就有约100万纽约市民赶来参观。1911年之后,纽约市将预算展览常年设立在城市学院里,供人们随时参观。在1916年的预算展览上,“纽约市政研究局”的研究人员甚至通过制作相应模型来说明市民如何消费政府所提供的服务。

同样的,因为预算改革者们的成功宣传和大力推广,纽约市的预算改革经验很快引起了美国其他城市的兴趣,它们纷纷索要“纽约市政研究局”编制的“市政会计手册”,并派人参加“市政研究局”举办的培训班,直接推动了各州的公共预算改革。到1910年中期,公共预算改革进入高潮,“预算” 这个词就像“社会正义”或者“美国方式”一样,成为时髦的流行政治术语。在这种背景下,1910年,纽约市启动的公共预算改革扩展到了联邦一级。1909年,塔夫特当选美国总统,面对快速增长的联邦政府机构和连续5年的巨额财政赤字。他邀请纽约州的阿兰和克利夫兰讨论推进联邦政府公共预算改革,克利夫兰随即被任命为“总统经济和效率委员会”的主席,并于1911年获得了国会的批准和拨款。在这个被外人称之为“塔夫特委员会”的推动下,美国联邦政府的公共预算改革正式拉开帷幕。克利夫兰网罗大批有志于预算改革的社会精英,通过将纽约市公共预算改革的成功经验移植到联邦政府,将预算的权力从议会逐步转移到行政部门,建立起了总统在行政机构之上的最高地位和权力,从而促使美国现代总统制的形成,造就了一个更加强有力的政府。1912年,克利夫兰发表了著名的“国家预算的需要”论文,全面阐述了进行联邦公共预算改革的原则、步骤和回答了人们的疑问,成为美国预算民主历程上的里程碑。1914年,新上任的威尔逊总统,将原来的“塔夫特委员会”改造成了“政府研究所”,并由原“塔夫特委员会”的主要成员之一威廉·威劳比担任“政府研究所”的所长。该研究所在1916年正式成为了今天大名鼎鼎的“布鲁金斯研究所”。在“政府研究所”和威廉·威劳比的大力推动下,到1919年,美国已有44个州通过了预算法。到1929年,除阿拉斯加外,所有的州都有了自己的预算法。1920年,美国参众两院联合委员会通过了威廉·威劳比所长协助古德众议员起草的“预算与会计法”,即著名的“古德法案”。1921年4月,新当选的沃伦·哈丁总统正式签署该方案,从而在法律上完成了美国联邦一级的公共预算制度改革。

经过17年的努力,美国预算民主实现了从理论到实践的巨大跨越,从地方一直到联邦都全面建立了法治化的公共预算制度。公共预算改革使政府成为负责任的、代表人民利益的政府成为现实,从而在根本上重塑了各级美国政府。

二、故事解读:蝴蝶效应与组织社会责任

蝴蝶效应(The Butterfly Effect)是指在一个动力系统中,初始条件下微小的变化能带动整个系统的长期的巨大的连锁反应。这是一种混沌现象,由美国气象学家爱德华·罗伦兹于1963年正式提出,其诗意的形象表达是“一只南美洲亚马孙河流域热带雨林中的蝴蝶,偶尔扇动几下翅膀,可以在两周以后引起美国德克萨斯州的一场龙卷风”。

美国预算制度改革从纽约州起步,然后席卷全美的建立历程,完全可以理解为是一个“蝴蝶效应”过程。我个人认为,“蝴蝶效应”之所以能够产生,至少要满足两个基本条件,一是初始条件下要有蝴蝶能够扇动几下翅膀;二是要有能够引起龙卷风的大气环流演变机理和机制。在上述故事中,纽约州扮演了若干只扇动翅膀的蝴蝶,从开始的研究驱动,即公开发表研究报告,认为应该将私人公司的会计制度引入城市财政管理,到成立以“ABC”为代表的“纽约市政研究局”,首次提出现代意义上的公共预算原则,到1908年推出美国历史上第一份现代公共预算,一直到作广泛且有效的社会宣传与推广,最终导致了纽约市的其他系统发生了变化,一个月内上百万民众的参观,大受欢迎的“市政府财政预算展览”,各个州的学习兴趣和模仿,塔夫特总统的支持与认同,一直到各个州与联邦政府的预算法案的通过,最后各级美国政府都完成了法治化的公共预算制度,形成了重塑美国政府治理机制的龙卷风。

这一故事给予我们的启示是,面对各种失败、失灵、失误,如果有社会组织能够立足自身实际和优势开展工作,而不是一律选择沉默,“平庸的恶”就可能不会在社会无限蔓延,特定的社会领域就可能不会毫无希望地被长久地锁定在某种落后状态当中!这正是组织社会责任思想的精髓,每一个组织都应该通过“透明和道德的行为,为其决策和活动对社会和环境的影响承担责任”。这里的担责,并不是要求每个组织或者个体都要当雷锋或者多大的时代英雄,而只是需要做一个“克制、谦逊、执着”的沉静领导者2,在自己力所能及的核心业务运营过程中,主动考虑自己的影响和应尽的责任。如研究机构的责任,就是要研究真正的问题,努力提出切实的解决方案;政府组织的责任,就是要有义务接受议会和民众的监督,并为接受监督保证必要的透明度或提供相应的条件;媒体的责任,就是有义务在其影响范围内倡导和推动社会进步的思潮……不要小看这些似乎并不“英雄”、甚至只是“本分”的行为,正是它们成为了引起全美公共预算制度改革龙卷风的蝴蝶翅膀。相反的,如果我们都选择 “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那么如果被长久地锁定在社会落后的状态中,“我们当中没有人仅仅是牺牲品,我们也都是它的共谋者”。

按照组织社会责任的思想,社会中的蝴蝶效应是非常广泛且普遍的,每一个组织都不应该放弃自己的一份责任。这里我想再次重复一下哈维尔的自省和警惕:“我们不能将每件事都归咎于前统治者,不仅是因为这样做不真实,而且也会削弱今天我们每个人所要面对的责任,即主动地、自由地、理性地、迅速地采取行动。让我们不要受此蒙蔽:即使是世界上最好的政府、国会和总统,都不可能单靠他们的力量获得成功。同样不能指望仅仅是这些人能挽救天下。自由和民主包含参与,因而是所有人的责任。”我们还可以进一步地深入分析,如果有无数只蝴蝶在无数次地坚持扇动翅膀,其实初始条件下的偶然事件驱动就有可能演变成为大概率事件驱动,作为每一个组织的“边缘力量”就会促成更多的“边缘革命”3,使得偶然事件不再偶然,从而大大加快社会进步的历程。

三、故事升华:互联网时代的蝴蝶效应新常态

在互联网时代,社会进步的蝴蝶效应,或者说由单个组织诱发的社会化创新将会以更频繁、更有效、更意想不到的方式发生。随着网络技术的飞速发展,我们正在步入信息和知识高度共享与对称的零边际成本社会,蝴蝶效应的另一基本机制,即迅速放大的机制正在广泛地生成。通过迅速地发挥不同社会组织和个体的各自优势,协同产生资源匹配的长板效应,从而快速形成几何级数的放大机制,使得蝴蝶效应的产生将更多的不再是偶发的个例,而是会演变成为新常态。全球范围内的信息对称、公开与共享,使得每一个组织都有可能从细微之处入手引致产生具有创新性、大众性、叠加型、可持续的社会问题解决方案。

组织社会责任的思想并不倡导任何组织,特别是个人毫不动摇地献身于伟大目标和高尚的事业,也不鼓励特定的组织和个人去挑战整个体制机制以推动宏大变革的高尚概念,而是将社会进步的希望寄托在每个组织和个人,能够力所能及地管理好自身决策对社会和环境的影响,能够基于自身优势对可持续发展作出贡献,能够自觉地遵守适用的法律和国际行为规范等法律和道义的底线。通过这些看似微小的努力,通过“长板效应”等放大机制,演变生成改变社会的巨大力量,这是每一个组织和个人都可以做到的,也应该努力去做到的。正如雨果在《悲惨世界》中所言,“做一个圣人,那是特殊情形;做一个正直的人,那却是为人的常规”。

组织社会责任对每个组织和个人的要求,只是要在日常运营过程中守住为人的本分。这也是我们能够期待这种类型的社会进步推动方式能够可持续的根本原因。如果不能做到可持续,又何谈得上是社会责任思想呢?美国的传奇人物海伦·凯勒曾经说过:“我渴望做那些伟大而高贵的任务;但是,我最首要的责任和快乐却是去完成那些卑微的任务,视它们是同样的伟大和高贵。世界在前行,不只是那些英雄们的力量在推动,也同样包括那些来自每个诚实的工作者微小推动的积累。”特别是在去中心化的互联网时代,我们更应该将社会进步的期望和希望放在每一个组织和平凡的个体的持续努力之上,而不再想当然地将其寄托于无须再作人为努力的万能的市场机制(当然没有市场是万万不能的,但同时要牢记的一个事实是市场要发挥作用,离开组织和个体的努力也是不可能的),或者政府无处不在的科学调控上,或者是NGO等社会组织的伟大奉献精神上,或者是又一个伟大的救世主上。组织社会责任的哲学是把社会进步的希望或者让我们得救的希望,放在每一个组织和个体持续执着的努力、创新和变革以及彼此复杂的互动过程中所产生的力量。

我们还可以重温一下俄国大文豪托尔斯泰在《战争与和平》中的一段话:“伟大的领袖其实都是更大的历史力量的产物,而这个决定性的历史力量却是由绝大多数的平凡人在处理日常琐事中一点一滴地累积而成的”。

最后,还是引用《沉静领导》中的三个品质与大家共勉,它们是“克制、谦逊、执着”。

编辑|赵钧  jun.zhao@wtoguide.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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