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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处不在的“误会”

2015-12-24

雨花 2015年2期
关键词:皮特误会小伙子

■ 藏 青

无处不在的“误会”

■ 藏 青

无论你看到多少美景,当你回首往事的时候,美丽的山水都将变成背景,跳到眼前的多是你在那里遇到的人物。

飞机在洛杉矶上空盘旋,让我们有机会饱览城市的景色。这个美国第二大城市从一条凸起的褐色荒山朝灰蒙蒙的海岸延伸,低矮的建筑像火柴盒分布在一片广大的区域上。城市道路纵横,只有少数高楼聚集在海岸的一角。整个城市看起来低矮、散漫,呈现一派青灰色调。出了机场,层叠的高架桥横亘眼前。太阳像个毛贼从水泥横梁边缘伸头探脑,投在地面上的阴影与光亮形成强烈反差,勾画出奇异的几何图形。站在机场出口的玻璃幕墙下面,有种在屋檐下挣扎的感觉。我突然想起来一位老友的故事。飞机落地,她差点哭起来。这哪里是心目中喧闹繁华的美国大都市哟!

可是迎接我们的导游却说这里尽善尽美:气候四季如春,冬天不冷,夏天不热。路人迎面走来总会对你说一声“哈喽”。这个城市有两个最值得骄傲的地方。首先是硅谷。在方圆不到几十公里的地方创造出来的财富堪比一个中等国家的GDP。另外,这里是好莱坞所在地,每年编造的故事既能让你疯狂也能让你忧伤。地球上还有谁不知道好莱坞吗?

这是我们在美国遇到的第一位导游。他是个山东人,身高马大,胳膊上鼓起来的三头肌像白馒头把T恤的袖口撑得“杠杠的”。山东导游的胸大肌十分显眼,像挂在胸前的两块铁饼。他穿紧身弹力牛仔裤,下坠的屁股在与大腿肌肉交界的地方形成一个近九十度的夹角。不知道他身份的人还以为他是个健美运动员呢!山东人说话富有激情,不停地提醒我们注意窗外的景色。可是我们提不起精神。刚刚飞越半个地球,疲劳加上时差的折磨我们的脑袋都像气球那样在风中摇曳。现在是洛杉矶中午十一点钟,我们的生物钟还停留在北京的午夜。我们痛苦不堪。山东导游说:大家不用担心,俺有办法在一天内消除时差!

他首先带我们到一家中餐厅吃午饭。可是走到餐厅跟前却发现招牌上写着越南菜。与老板交谈,才知道厨师兼老板其实是南京人。问他为什么挂越南菜的招牌?南京老乡回答道:这两年老美迷信越南菜,认为吃越南菜有助于减肥。至于放在不锈钢盆子里面的咕咾肉、家常豆腐、油闷大虾以及扬州炒饭应该称之为越南菜还是中国菜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吃完午饭,山东导游不让我们回旅店睡觉,他要带我们去好莱坞影城游览,他认为这是消除时差的最佳办法。

好莱坞影城人流如潮。游人的肤色从黝黑到雪白,中间还有棕红、绛红、土褐以及像我们这样成群结队的黄种人。人的五官千奇百怪不用赘述,光是体形上的差异就让你唏嘘不已。牛高马大的大块头将近两米高。肥胖的家伙腰围甚至大于身高,像气球那样在地面上滚动。我们这些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好像来自小人国,比人家小了一号,要是把整个人嵌进人家身体估计连个脚趾头都不会露出来。在这里,不用去看那些在动画片里经常出现的花花绿绿奇怪建筑,就看看这些来自世界不同角落的人们就可以大饱眼福。这里简直是人种博物馆。按照美国人的说法,是人类的大熔炉。

好莱坞影城有好几个三维影院。坐上过山车,带上立体眼镜,进入黑乎乎的地洞,恐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冲过来,刺眼的光影像霹雳和闪电不断撞击视觉器官,过山车忽而猛地向前冲忽而急速朝后退。付了银子的我们受尽折磨,一会儿落在猩猩毛茸茸的爪子里,一会儿又撞进黑熊血盆大口之中;身体眨眼之间被推到山顶、腾在半空,还没等缓过神来又被摔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深渊,不时还有冷水喷到脸上。整个探险过程,五脏六腑被搅得翻江倒海,脑袋被剧烈摇晃,震耳欲聋的声浪险些把头盖骨撞得粉碎。人类所能想象的恐怖、凶狠、残忍、野蛮的景象劈头盖脸向你扑来,让你恶心、惊吓、嚎叫……

出了影院,倚在栏杆向远处遥望。洛杉矶的空气非常新鲜,大树的绿叶在阳光下摇曳,闪着翠绿的光芒,这与在飞机上看到的色调大为不同。山东导游凑上来问我们是不是还在瞌睡?笑话!世界上比瞌睡更加痛苦的事情多了去了!人类别的不行,但是制造痛苦的本领远远超出想象。山东导游得意地说:功夫熊猫、变形金刚集成了全世界最先进的声光影像技术,视觉效果登峰造极。我的问题是:为什么不能弄点美好的东西让人欣赏呢?山东导游很是不屑。他说花钱是为了找刺激,傻瓜才会为平淡掏腰包呢!我们受够了折磨。天一黑,躺到床上就呼呼大睡。第二天凌晨起床,顿时感到神清气爽。山东导游说得没错,时差烟消云散。

我们遇到的第二个导游是香港人,名字叫皮特。他的脸皮凹凸不平就像炼钢炉倒出来的铁渣。皮特戴一副近视眼镜,看日程表时需要将眼镜拉下来从镜框上面窥视。他没有告诉我们他的中文名字(也许,他本来就没有中文名字)。他说要是在香港他应该算作“老人家”,因为他快要六十岁了。我们大家都说他骗人,一点看不出来他有那么老。他听后颇为得意。皮特也穿T恤和牛仔裤,但是不像山东导游那样紧身,而是一副宽松、休闲的样子。他带我们到密歇根湖边散步。他说:这里的美国人最不环保,湖里的水用完就排掉从不循环使用。五大湖的水量惊人。全世界五百年不下雨,这里照样有水。站在这里你才能体会到,无垠的平原加上用不完的淡水,这里不是世界的大粮仓那才怪呢!难怪芝加哥玉米和大豆的年产量牵动着全世界粮食市场的神经,谷物价格随着这里波动。

皮特带我们到一家不错的中餐厅用餐。说它不错并不是指餐厅的设施多么豪华。饭店连个包间都没有,在三十平米的餐厅内至少摆了十张餐桌。想去方便吗?那么首先请邻座的客人挪一下座椅,然后你吸口气、瘪着肚皮,贴紧餐桌站立起来,小心翼翼地从桌椅的夹缝中挤出去。之所以说这个餐厅“不错”,除了因为菜的味道还行,主要是因为门口的橱窗里挂了许多名人照片,其中包括克林顿、小布什在这里用餐时的留影。

导游皮特一个最大本事就是与黑人司机之间的沟通。无论我们想去哪里,他只要对司机嘀咕一声,汽车立刻掉转方向。我们曾经怀疑非洲裔司机能够听懂我们的谈话。皮特说:那不可能!如果他懂中文,哪里还有我的饭吃?除了普通话,皮特还会说粤语。虽然粤语也是中文,但是在美国几乎等同一门外语。这当然也是他谋生的本钱喽!皮特很为自己的经历骄傲。他在香港出生,辗转美国,在西部和东部都呆过。他干过餐厅侍者,干过加油站伙计,也推销过保险生意。他最喜欢的职业就是导游。对于中国人来说在美国的生活叫做:好山好水好寂寞。但是导游不同,每个星期都能接触到新朋友,从来不会感到寂寞。皮特带领我们游完芝加哥准备送我们去安纳波利斯。他说在公路上的四个小时行程将会让我们有机会近距离欣赏美国乡间景色,我们能够看到一眼望不到边的大豆地和玉米田;我们还将路过一个“奥莱”,那里的税收比较低,是个购物的好地方。为什么不像大多数中国人那样把名品折扣店说成“奥特莱斯”而非要说成“奥莱”呢?皮特回答说:这就是大陆与香港的区别,其实也是个智商的问题。当然,大陆人的智商没有问题……我们不愿意追究皮特在逻辑上所犯的错误,但是希望知道皮特如何看待大陆人。皮特竖起大拇指告诉我们几年前发生在旧金山的一件趣事:那天,他带的旅游车被堵在高速公路上,因为有一艘中国的大货轮要从金门大桥下面通过。海轮上装运了一个桥梁铸件,其体积之大让人惊叹。好几千美国人在岸边围观。船灌满了压舱水,吃水线几乎漫到甲板上。就是这样,铸件还差点碰到桥面。老美不得不服气,中国人不但会开饭店做服装,也能搞工业、建大桥。旧金山是世界上华侨聚集最多的地方,站在岸边的华侨无不为此感到骄傲。

第二天清早,皮特在旅行车门前等待我们。上车时我们发现车里多了一位皮肤细腻、表情羞涩的女士。皮特说那是他的老婆。介绍的时候,皮特洋洋得意,因为他的老婆看起来至少比他年轻十岁。

接待我们的第三位导游是位年轻女士,姓汪,英文叫温迪。她说自己是个半职导游,因为她主要的职业是超声波医生。之所以今天过来为大家导游是因为教会朋友的托付。接着,她就迫不及待地介绍她所属的教会和教堂。这多少让我们感到有些别扭。我们想知道小石城有什么特别的地方。温迪说除了克林顿图书馆,好像就没有其它值得介绍的地方了。美国中西部多以农业为主,工业或者科技不算发达。但是这里的生活比较安逸,这正是许多人愿意到这里来找工作的原因。温迪年轻、性格温顺,喜欢阿肯色的平静生活。她生育两个孩子,一男一女,儿子准备上一年级,女儿还在幼儿园。她的丈夫是位博士,就在我们准备去参观的毒理研究所工作,与我们是同行。下午,我们去毒理研究所参观,果真见到她丈夫。温迪的丈夫说话轻声轻气,除此之外几乎记不起还有什么特点。要不是想到我们曾在阿肯色停留,要不是还记得秋风在玉米上面掠过产生类似海浪的景色,我们差点儿忘掉了这位名叫温迪的导游。

我们乘坐美联航飞往华盛顿。空乘人员年纪都在五十岁上下,穿藏青色化纤工装。飞机灯光昏暗、内饰老旧,让我们有种乘坐乡间长途汽车的感觉。飞机在低空盘旋的时候,透过舷窗我们看见了华盛顿纪念碑、林肯纪念堂和白得耀眼的国会山。飞机贴着土黄色五角大楼降落。贴得那样靠近,立刻让我们想起来“9·11”恐怖事件。

提到行李之后,我们在围栏线外面四处寻找我们的第四位导游。找了半个小时,连个影子都找不着。我们通过国际漫游电话反复联络,一直追溯到负责我们行程的国内旅游公司才得到一点儿指令。我们拖着行李箱,背着大包小包,走了好长路程到达一个约定停车点。我们站在那里四处张望,还是找不到电话里描述的小伙子。抬头看看天空,层层叠叠的飞机在头上盘旋,好像非洲草原上发现腐尸的秃鹫。过去说美国人是车轮上的民族。现在满地跑着的都是日本汽车,而天空上飞行的才是美国的产品,好像美国人把汽车全都开到了天上。不知道等待了多长时间,我们才看见一个攥着手机蹒跚而来的小伙子。他个子矮小,皮肤黑黄,浓密而又短粗的黑发像猪毛板刷。小伙子戴着电话中所描述的那种黑色粗框眼镜,后面藏着一双细长的眼睛。他的脸庞不是那种扁平而又宽大的亚洲脸,似乎故意转了九十度,将五官刻在较为狭窄的侧面上。小伙子二十四五岁,在听我们说话的时候喜欢侧着脸、眯起眼睛。他能听懂我们的讲话,但是在用中文表达自己意思的时候存在一点困难,不时会从嘴里蹦出几个英文单词。他的中文发音显然不如英文发音来得准确,涉及美国的地方他用“我们”,而涉及中国的地方则用“你们”。

第一天,小伙子带我们穿过方尖碑去参观一群安放在树荫下面的美国兵雕像以及一堵半掩埋在地下的纪念墙。那分别是纪念韩战的雕像和纪念越战的墓墙。两场战争都与我们有关。但是这种安排并没有让我们产生被冒犯的感觉,因为在那两场战争中,我们装备简陋的先辈们让武装到牙齿的美国兵吃尽了苦头。剩下的时间,小伙子让我们游览林肯纪念堂。他不愿意爬台阶,也不认为有啥值得做现场讲解的地方。他让我们自由参观,然后告诉我们应该几点回来集合。正当我们聚在一起叽咕的时候,小伙子突然消失了,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没让我们再看见他的踪影。第二天下午,他把我们带到国会山大道,让我们在航空航天博物馆门前下车并要求我们五点钟在同一地点集合。有些不懂外语的旅伴要求小伙子带他们参观并提供解说服务,但是小伙子说这里不需要解说,以前带团全都如此。有些旅伴则说,半天的时间全在这个博物馆里面耗着显然不很恰当,是不是还有什么地方值得参观?小伙子转身指着清一色的大理石建筑对我们说,周围全是免费开放的博物馆,有艺术馆、建筑馆、地质馆,再往前走可以去参观印第安人纪念馆。我们团队中大多数人都在这些博物馆里耗完宝贵的时间,都不知道不远处的国会山、国会图书馆以及国会植物园是个好去处。少数几个碰巧逛到那里的人发现国会山美轮美奂,是个不应错过的好地方,其他许多人因此追悔莫及。晚上吃饭的时候冲突爆发了。矛盾的焦点并不是抱怨导游没有带大家参观国会山而是对于团餐质量提出异议。我们不愿吃土豆烧肉,因为没有烧熟的土豆吃起来就像萝卜。大家要求退餐。按照事先规定,我们的餐饮标准是每人每顿十五美元,但是导游说只能退十美元。为什么呢?道理不言自明。争来争去,最后导游同意按照十二美元标准退餐。好不容易达成协议之后我们反而傻了眼。如果真的退餐,那么人生地不熟的我们到哪里去找合适的餐厅呢?如果小伙子愿意带我们去另一家餐厅,谁能保证他不会带到更差的地方呢?最后,我们要求妥协:同意留下就餐,但是必须由我们自己点菜并按照菜单上标示的价格付钱。饭后,有些人心里抹不直,他们问小伙子是不是不喜欢中国人?难道他不知道美国正处在经济危机当中找份工作并不容易吗?小伙子眯着眼睛一言不发。回到旅馆,有人给旅游公司打电话,要求立刻更换导游。

第二天上午是自由活动,下午到奥特莱斯去购物,导游基本上无事可做。在去吃晚饭的路上,小伙子攥着麦克对我们说明天会有一位来自大陆的新导游负责我们余下行程,他要向我们说再见了,对于他工作中的缺点希望大家多提意见。那些提议炒他鱿鱼的人带头鼓掌,大声说他的服务好极了,希望下次来美国时再请他做导游。事过之后,旅游公司的老板请求我们谅解,他告诉我们,第四位导游是在美国出生的二代移民,属于“皮黄里白”的香蕉人,误会可能是文化差异造成的。

其实,人在旅途,无论是在国内还是在国外,遇到的这种“误会”还少吗?无论小伙子内心是怎样想的,总归有他自己的道理,这样换位一想,于是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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