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上客

贺雨晴

自幼时起，每每闲暇之余，心中总会记挂着那些苍茫的艳事。看着庭院里红艳欲燃的桃花，便会想起那忘情如水，休顾秦淮的李香君。想起了那侯方域所赠之扇上，因有了那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儿赴死一撞，香血点染，遂成了桃花扇的凄艳传说。然而论命运曲折，谁又能够与那苎萝村里的西施相比呢。

《浣纱记》中有一段曲词这样唱道，玉质天然成就，今古竟无伦。唯有水中影，差可拟伊人。只有水中的倒影，才可勉强与她相像。倾倒君王，覆灭一国，几番战火之中平白玷污了纯真。取舍之间，真情似有还无。便只剩了那青山雨绵绵，长浣苎萝村。还有那《影梅庵》里的董小宛，那椒房阿监青娥老，魂魄不曾入梦来的杨玉环。如同所有的痴男怨女，风流雅士一样，在这样的歌声泪影里，对这样的故事一听动心，从此牵肠挂肚。我想，这便是浪漫了。因为是真正的浪漫着，所以在生死面前也可以轻描淡写而过，从容无畏。

我常常笑对他人说，要是可以的话，真想在三十多岁的时候就这么死去，死在最好的年华里，尚可为人所追忆。这样恣意妄为的话在友人中常遭奚落。却也不觉有何不妥。一日翻书，竟看到了纪晓岚的爱姬沈明开的奇语，她道是：“女子当以四十以前死，人犹悼惜。”如愿死在了三十多岁的她，留下了那张在漫长岁月后始终生动如一的美丽，赚取了纪晓岚一生的痴念。我想，这也就是了。隔着百年我与她不谋而合的心绪，竟让我觉得有了知己一般。这便是骨血里的浪漫到达了极致。

我应当是满足的，明明有了这样的心境，这样浓烈而丰沛的情感。可是却是举步维艰，时时质疑，刻刻停留，怅惘之中却也不知所措。所有心绪如同水波荡漾，是人在舟上，桨在手中，漂泊不定，身难由己。何故？何故？后来总算是找到了原因。就像看到电视节目感动中国里那已故的老人白方礼，日日骑着三轮车，佝偻的身影自漫天的繁星里出现，又消失在落日的云烟中。那样的起早贪黑，血汗兼流，竟不是因为迫于生计，也不是为了自己子女，而是为了千万贫困潦倒的大学生，那些非亲非故的人。选择如此一生，只是为了自己小小的愿望：因为自己早年因为贫困上不起学，却想要所有贫困的人都不再拥有同样的命运。多么简单的话语，多么深的情。

有那么一刻，我当真明白了己身所缺。不是不良善，亦非不多情，也的的确确是浪漫到了极致。却是一味的厚古薄今，忘记了务于实处。几千年来的前尘往事悠悠，固然令人感慨无限，却忘记了珍惜眼下流光。感情倘若不落于实处，便也只是那像泡影一样的水沫，不过忽然而已。正是应了一句话：厚古而不敢薄今，浪漫而不忘务实。

若是将此话语铭记于心，必能使此后的岁月脱胎换骨，如同稀世的古玉一般荧荧光亮。我是那荡舟水上的常客。即使不知道下一秒将行至何处。但见那白云无尽与水相接。客舟随水千万转，我却隐隐有感，前路自在白云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