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箜篌与宋词演唱

2015-12-22董希平

关键词:箜篌乐器

董希平

(中国传媒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024)

箜篌是流行于汉唐的重要乐器,在宋代的歌舞表演中也占据着独特的地位。嗣后,其使用渐少,最终成为日益少见的乐器。

一、箜篌的渊源

中国传统典籍所载的箜篌,指的是一类拨弹弦乐器,据其形制大致有三种:卧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卧箜篌源自中土,与传统琴瑟相近;竖箜篌和凤首箜篌则源自域外,传入中土后经过了一些本土化的改造。三者均曾流行于中土,是大众喜爱的乐器。在流通和使用中,三者称呼有时候并无严格区分,表现在文献中更是如此,以致给后人造成困扰。本文初衷为探讨箜篌与宋词演唱之关系,然为理清宋代歌舞表演中箜篌之形制、使用情况,则不得不先探讨三种箜篌之渊源。

1.卧箜篌

两汉之际文献所称的“箜篌”“坎侯”,一般指的都是卧箜篌,卧箜篌为汉武帝刘彻灭南越之后,祷祠太一、后土,令乐人创制:“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①,及空侯,琴、瑟自此起。”[1]封禅书第六观司马迁行文,二十五弦瑟与箜篌并提,而后又称“琴瑟自此起”,此处的箜篌显然是琴类乐器。东汉班固记叙这段历史,对此没有异议,延续了司马迁的说法:“其春,既灭南越……于是塞南越,祷祠泰一、后土,始用乐舞。益召歌儿,作二十五弦及空侯瑟自此起。”[2]郊祀志第五上东汉应劭 《风 俗 通 义》②将 司 马迁、班固以来的记录进一步具体化,增加了更多空侯的信息:指出空侯的另一名称“坎侯”,指明空侯的具体制作者——武帝时乐人侯调,箜篌得名之由——“侯”为制作者之姓氏、“空”取该乐器中间为空、“坎”取模拟该乐器的象声之词:

谨按 《汉书》:孝武皇帝赛南越,祷祠太一、后土,始用乐人侯调,依琴作坎坎之乐,言其坎坎,应节奏也。侯,以姓冠章耳。或第说空侯,取其空中,琴瑟皆空,何独坎侯耶?斯论是也。诗云“坎坎鼓我”,是其文也。[3]

稍后于应劭的刘熙更把空侯的出现推到商朝,认为是商朝乐师师延制作,流行于桑间濮上,为空国之侯所保存,结果空国因此而亡,为郑、卫瓜分,因此被视为淫乐:

箜篌,此师延所作靡靡之乐也。后出于桑间濮上之地,盖空国之侯所存也。师涓为晋平公鼓焉,郑卫分其地而有之遂号郑卫之音,谓之淫乐也。[4]

刘熙这段关于空侯的文字,借用了 《韩非子》所载师延“靡靡之乐”的故事, 《韩非子》说师延作的是琴曲,刘熙将其套用于空侯渊源的解释,并增加了“空国之侯”的故事情节。①《韩非子》卷三“十过第十”:奚谓好音?昔者卫灵公将之晋,至濮水之上,税车而放马,设舍以宿。夜分而闻鼓新声者而说之。使人问左右,尽报弗闻。乃召师涓而告之曰:“有鼓新声者,使人问左右,尽报弗闻。其状似鬼神,子为我听而写之。”师涓曰:“诺。”因复留宿,静坐抚琴而写之。师涓明日报曰:“臣得之矣,而未习也,请复一宿习之。”灵公曰:“诺。”因复留宿,明日而习之。遂去之晋。晋平公觞之于施夷之台。酒酣,灵公起曰:“有新声,愿请以示。”平公曰:“善。”乃召师涓,令坐师旷之旁,援琴鼓之。未终,师旷抚止之曰:“此亡国之声,不可遂也。”平公曰:“此道奚出?”师旷曰:“此师延之所作,与纣为靡靡之乐也。及武王伐纣,师延东走,至于濮水而自投。故闻此声者,必於濮水之上。先闻此声者,其国必削,不可遂。”平公曰:“寡人所好者音也,子其使遂之。”师涓鼓究之。参见王先慎 《韩非子集解》,载 《诸子集成》第五册,中华书局1954年版,第42-43页。空侯产生的时间,文献也有源于先秦之记载。②据汉代宋衷注、清代秦嘉谟等辑 《世本八种》(商务印书馆1957年版)记载,空侯、坎侯两名称的出现以及该乐器的出现都可以追溯到先秦。清代茆泮林辑本 《世本·作篇·补遗》:“空侯,空国侯所造 (通鉴汉纪三十六胡三省注)。”(《世本八种》第127页)陈其荣增订本 《世本》卷上“作篇”:箜篌,师延所作,靡靡之音也。出于濮上,取空国之侯名也。(《世本八种》第5页)上述两则材料以为箜篌之器发生于先秦,倒是和下文所引牛龙菲先生观点暗合。今人亦有箜篌语源来自甲骨文、殷商时已经发生之说。③牛龙菲 《作为古琴之前历的卧箜篌》通过音韵学材料分析及乐器实物、传世图像比对,指出:箜篌的语源,其实来自甲骨文中两个像乐器之形的文字,一为“”,应读若kaom,为殷商时期的一弦瓠琴;一为“”,即后来的“乐”字,当时指张弦之琴,应读若kangm。二者“传至后世,便有 ‘坎’、‘空’之同音字替代,是谓之 ‘坎侯’、‘空侯’(即箜篌)。”“箜篌”这一中国古老弦乐器之名,后来用以翻译外域外族之弦琴,遂有“胡箜篌”诸名称,而又为了与传入者区别,则为本土者前加一“卧”字。“箜篌”(卧箜篌)实则为中土直至汉世才确立具备固定品柱、一弦多音形制的古琴。参见牛龙菲 《古乐发微》上篇,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1-24页,第57-66页。这种中土传统箜篌,流行于各个阶层而为人们所习用,如汉乐府 《孔雀东南飞》叙述女主人公刘兰芝有教养,就说:“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同时箜篌还向周围民族流通,如公元52年,汉帝在回复匈奴单于的信中,就透露出这类信息:

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 〔赐〕。愿复裁 〔赐〕据汲本、殿本补。念单于国尚未安,方厉武节,以战攻为务,竽瑟之用不如良弓利剑,故未以赍。[5]

这种传统箜篌多用于雅乐,至南北朝则专用于楚乐,④南北朝之际梁代沈约所撰 《宋书》卷19“志第九”说:空侯,初名坎侯。汉武帝赛灭南越,祠太一后土用乐,令乐人侯晖依琴作坎侯,言其坎坎,应节奏也。侯者,因工人姓尔。后言空,音讹也。古施郊庙雅乐,近世来专用于楚声。”中华书局1974年版,第556页。唐人杜佑曾描述其形状:“旧说一依琴制。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弹之,如琵琶也。”[6]大约在隋唐之际,这种传统箜篌开始被称为卧箜篌,以区别于域外传入的胡箜篌(竖箜篌)。⑤之所以将卧箜篌名称的出现断为隋唐之际,是因为初唐魏征等撰 《隋书》,介绍“胡戎歌”的乐器,已经将其与“卧箜篌、竖箜篌”并举 (卷15“音乐下”,中华书局1973年版,第378页);而中唐杜佑 《通典》卷144“八音”中尚箜篌、竖箜篌、凤首箜篌三者并举,中土传统箜篌依旧使用约定俗成的名称,还可不使用“卧箜篌”。

2.竖箜篌

卧箜篌流行于中国并流通于邻近民族之时,源自西亚的箜篌沿着丝绸之路经过西域开始流入中土,①竖箜篌算得上是人类历史上最早乐器之一,20世纪西亚的美索不达米亚即两河流域即有5000年前的7弦牛首箜篌出土,而差不多3000年前埃及人也在使用这种乐器,后来应该是以西亚、北非为中心,箜篌向东西方传播,一般以为,传向欧洲的后来称为竖琴,传向东方的后来称为箜篌 (胡箜篌、竖箜篌)。箜篌大致通过伊朗、西域沿着丝绸之路传入中国的。1996年新疆且末扎滚鲁克墓地出土了三件竖箜篌,其中两件的年代在公元前500年前后,一件在公元前250年前后。其中两件箜篌主体系用当地所产胡杨木整块凿挖而成,说明早在汉前的春秋战国之际,箜篌已经传播并流行于至西域了。详参林谦三 《竖箜篌传入中国的时期》,《东亚乐器考》,音乐出版社1962年版;岸边成雄 《古代丝绸之路的音乐》“序章”之第一节“十个主要的地点”,人民音乐出版社1988年版,第1-12页;周菁葆 《丝绸之路的音乐文化》第三章“西域音乐的兴隆期 (公元四—八世纪)”之第二节 《龟兹乐探微》,新疆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72-122页;伊斯拉菲尔·玉苏甫,安尼瓦尔·哈斯木 《古老的乐器:箜篌》,《西域研究》2001年第2期;周吉《西域箜篌考》,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文化局编《巴音郭楞记忆——品味新疆巴音郭蒙古楞自治州楼兰论文》,内部资料,2009年版。东汉灵帝时人们为区别二者,称之为“胡空侯”:“灵帝好胡服、胡帐、胡床、胡坐、胡饭、胡空侯、胡笛、胡舞,京都贵戚皆竞为之。”[7]及至魏晋南北朝之际,大量西域乐器、乐曲进入中国,在北朝诸国中流传,同样因北方战乱而华夏传统音乐南渡,这些来自异域的乐器及音乐与北方原有者结合,成为“国伎”,随着隋唐统一中国而进入中土音乐主流,其过程正如“西凉乐”之遭遇:

《西凉》者,起苻氏之末,吕光、沮渠蒙逊等,据有凉州,变龟兹声为之,号为秦汉伎。魏太武既平河西得之,谓之 《西凉乐》。至魏、周之际,遂谓之 《国伎》。今曲项琵琶、竖头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 《杨泽新声》《神白马》之类,生于胡戎。[8]378

也正是在这一时段,“空侯”“坎侯”逐渐雅化为“箜篌”。②“空侯”“坎侯”逐渐统一为“箜篌”的过程断为汉之后,是因为在东汉,“空侯”与“箜篌”尚在兼用,如班彪 《奏议答北匈奴》:“单于前言先帝时所赐呼韩邪竽、瑟空侯皆败,愿复裁赐。”《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因“箜篌”一般用来指称本土传统箜篌,③实则自汉末三国开始,文献中提及“箜篌”,已经默认为源于中土、似琴筝者,如东汉班彪 《上事》:“赐竽瑟箜篌。”三国嵇康 《难张辽叔宅无吉凶摄生论》:“此犹见琴而谓之箜篌,非但不知琴也。”晋杨方 《箜篌赋序》:“箜篌祖琴,琴考筑筝,作兹器于汉代。犹拟易之玄经。”南朝宋刘义庆 《箜篌赋》:“侯牵化而始造,鲁幸奇而后珍,名启端于雅引,器荷重于吴君。等齐歌以无譬,似秦筝而非群。”所以当本土箜篌与外来箜篌相遇于同一场合,为区别两者,人们就其形状称前者为“卧箜篌”,后者为“竖头箜篌”或“竖箜篌”。④后晋刘煦 《旧唐书》中的用例说明唐代对于两种箜篌的指称已经很规范:“箜篌,汉武帝使乐人侯调所作,以祠太一。或云侯辉所作,其声坎坎应节,谓之坎侯,声讹为箜篌。或谓师延靡靡乐,非也。旧说亦依琴制,今按其形,似瑟而小,七弦,用拨弹。”(第1076页)“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二十有二弦,竖抱于怀,用两手齐奏,俗谓之擘箜篌。”(第1077页)林谦三 《竖箜篌传入中国的时期》更以为:“中国所知道的箜篌有三种:一、卧箜篌,二、竖箜篌,三、凤首箜篌。三者虽然都叫做箜篌,其实卧箜篌是属于琴瑟 (Zither,齐特拉琴)一类,而其余二者属于所谓竖琴 (Harfe,Harpe)之类,应当加以区分。其中知道的最早的卧箜篌,原来就叫箜篌;而于稍后传入的别的系统的乐器 (竖箜篌)也给称为箜篌了,于是加以卧、竖的冠称,以示区别。这分别造名,大概事在六朝末期。(传入最晚的第三种箜篌,一开始就叫做凤首箜篌,所以和别的箜篌没有发生混乱)。”(见林谦三 《东亚乐器考》,音乐出版社1962年版,第220页)林氏所叙述脉络,大致无误。经过北朝近百年的磨合使用,两种箜篌在名称上已经十分和谐,使用上也配合默契,在同一曲调演奏中既可以相互协作,又可以和钟磬等古老乐器合作,如在隋代:

胡戎歌非汉魏遗曲,故其乐器声调,悉与书史不同。其歌曲有 《永世乐》,解曲有 《万世丰》,舞曲有 《于阗佛曲》。其乐器有钟、磬、弹筝、搊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箫、大筚篥、长笛、小筚篥、横笛、腰鼓、齐鼓、担鼓、铜拔、贝等十九种,为一部。工二十七人。[8]378

《旧唐书》对西域乐传入、杂中国旧乐而成北朝国乐的过程进行过简练的描述,正是在这一背景下,从魏到隋,卧箜篌、竖箜篌正式进入中土音乐体系。⑤林谦三 《竖箜篌传入中国的时期》(音乐出版社1962年版,第227页)认为:竖箜篌发生于西亚细亚地方而远播到东亚,已经成为定论,无复可疑。而此乐器传入中国内地的时期,俗说以为后汉灵帝时,其根据甚为微弱,不足为信。从考古学资料、文献、历史各方面情况来判断,其系统地传入时期,早亦当在东晋初世,为说较妥。林氏否定竖箜篌传入中国内地时间为汉灵帝时期姑且不论,但是他认为竖箜篌系统传入时期,“早亦当在东晋初世”,和本文所论竖箜篌系统融入中土音乐时间相吻合。在此期间,受到重视的清乐如《西凉乐》所用乐器中就有“卧箜篌一,竖箜篌一”:

《西凉乐》者,后魏平沮渠氏所得也。晋、宋末,中原丧乱,张轨据有河西,苻秦通凉州,旋复隔绝。其乐具有钟磬,盖凉人所传中国旧乐,而杂以羌胡之声也。魏世共隋咸重之。工人平巾帻,绯褶。白舞一人,方舞四人。白舞今阙。方舞四人,假髻,玉支钗,紫丝布褶,白大口袴,五彩接袖,乌皮靴。乐用钟一架,磬一架,弹筝一,搊筝一,卧箜篌一,竖箜篌一,琵琶一,五弦琵琶一,笙一,箫一,筚篥一,小筚篥一,笛一,横笛一,腰鼓一,齐鼓一,檐鼓一,铜拔一,贝一。编钟今亡。[9]1068

3.凤首箜篌

凤首箜篌,是域外传入中土的“胡空侯”中,除竖箜篌之外的又一形制,①《汉书·五行志》所载汉灵帝喜好的胡空侯,由于并无具体形制描述,所以后世一般有两种说法,一是认为就是竖箜篌,如《隋书》:“今曲颈琵琶,竖箜篌之徒,并出自西域,非华夏旧器”。杜佑 《通典》:“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旧唐书》也说:“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二十有二弦,置抱于怀,用两手齐奏,俗称之擘箜篌。”另一种说法以为难以确指,如林谦三,以为 《汉书》“《五行志》,本是参合应劭、董巴、谯周等诸家之书而写成的。观其笔法,凡于中国旧有的服、帐、床、坐等器物、风俗之名上加一胡字,以表示其为胡的器物、风俗。所以这所谓胡箜篌,也只是个和旧时箜篌不大一样的箜篌,并不能理解为就是后来的竖箜篌。”(林谦三 《东亚乐器考·竖箜篌传入中国的时期》,音乐出版社1962年版,第221-222页)本文部分同意上述两种意见,以为胡箜篌确是泛指传入的外来箜篌,可以是竖箜篌,也可以是下文论及的凤首箜篌。对这一名称的最早记载,出现于隋炀帝大业中所定燕乐九部:《清乐》《西凉》《龟兹》《天竺》《康国》《疏勒》《安国》《高丽》《礼毕》。其中 《天竺》部,来自十六国前凉张重华 (327-353)时骠国所贡,而凤首箜篌即是其中列于首位的乐器:“《天竺》者,起自张重华据有凉州,重四译来贡男伎,《天竺》即其乐焉。歌曲有 《沙石疆》,舞曲有《天曲》。乐器有凤首箜篌、琵琶、五弦、笛、铜鼓、毛员鼓、都昙鼓、铜拔、贝等九种,为一部。工十二人。”[8]379唐初高祖李渊,沿袭了隋的燕乐九部乐。隋初燕乐九部中,《西凉伎》中有卧箜篌、竖箜篌,《天竺伎》中有凤首箜篌,《高丽伎》中则凤首箜篌、卧箜篌、竖箜篌皆用。②宋代欧阳修、宋祁 《新唐书》卷21:“《西凉伎》,有编钟、编磬,皆一。弹筝、搊筝、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五弦、笙、箫、觱篥、小觱篥、笛、横笛、腰鼓、齐鼓、檐鼓,皆一。铜钹二,贝一。白舞一人,方舞四人。《天竺伎》,有铜鼓、羯鼓、都昙鼓、毛员鼓、觱篥、横笛、凤首箜篌、琵琶、五弦、贝,皆一。铜钹二,舞者二人。《高丽伎》,有弹筝、搊筝、凤首箜篌、卧箜篌、竖箜篌、琵琶,以蛇皮为槽,厚寸余,有鳞甲,楸木为面,象牙为捍拨,画国王形。又有五弦、义觜笛、笙、葫芦笙、箫、小觱篥、桃皮觱篥、腰鼓、齐鼓、檐鼓、龟头鼓、铁版、贝、大觱篥。胡旋舞,舞者立球上,旋转如风。”(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467页)此时三种箜篌区别分明,凤首箜篌俨然与卧箜篌、竖箜篌鼎足而立了。可见凤首箜篌传入中国内陆应该早于隋朝。

唐朝贞元中,国王雍羌进贡其国乐,“以其舞容、乐器异常”,所以进贡到成都时,当时韦皋“乃图画以献”,其中就有两架凤首箜篌:“其一长二尺,腹广七寸,凤首及项长二尺五寸,面饰虺皮,弦一十有四,项有轸,凤首外向;其一顶有条,轸有鼍首。”[10]6321而当时常见的凤首箜篌,差不多如同时杜佑所记录:“凤首箜篌,颈有轸。”[6]3680也就是说,凤首箜篌音箱板在下,轸即系弦线的可转动以调节弦松紧的小柱在篌颈。凤首箜篌与竖箜篌之差别,牛龙菲曾做过精确辨析:

所谓“凤首箜篌”,是中国唐代史家对经印度传入中国之古代波斯弓型竖琴的变体乐器——维那 (vina)的称呼。

古代波斯弓型竖琴,有两种不同的变体。其一是“琼 (chang)”,即 后 称 之 为“哈 甫”(Harp)、中国称之为“竖头箜篌”的乐器,其二是“温”(Vin),即后来印度称之为“维那”(Vina)、中国称之为“凤首箜篌”的乐器。其二者原始的形状,并无太大的区别,后来骠国人将“凤首箜篌”(Vina)也称之为“琼”(tsuan)的缘故正在于此。“哈甫”(Harp)和“维那”(Vina),如果细分起来,其主要的差别在于:哈甫 (Harp)之琴弓,已分化为“音槽”和“肘木”两个部分,而且,后来因肘木插入音槽中部,而产生了音槽下部之称为“脚柱”的器件;维那 (Vina)之琴弓则保守着猎弓的原型(弓型或角型),其皮制音槽,仅是穿插贴附于琴弓一半之上的附件。哈甫 (Harp)因有肘木,因而成为张系琴弦较多的弦琴;维那 (Vina)因其弓型、角型,只能容系较少的琴弦。哈甫(Harp)因其音槽长大,一般只能竖持,琴弦竖向排列,因此命之为“竖琴”“竖头箜篌”,维那(Vina)因其保持半圆弓型或角型,常将琴弓斜向横挟于左胁之下,使琴弦横向 (或稍有倾斜)平列。哈甫 (Harp),后因有“脚柱”装置,琴身可立于地上,而采取了双手“擘”奏的方法,维那 (Vina)则大多固守着一臂 (常是左臂)挟持,而以另一手只手演奏的方法。

维那 (Vina)一器,之所以传入中国后被命名为“风首箜篌”者,一是因其“龙身凤形”,其弓样曲形恰似凤鸟之状的缘故;二是因其琴弓上部或有“凤首”之饰的缘故,唯“凤首”之饰,并非维那 (Vina)之必需具备的器件。维那之为器,有不具“凤首”之饰的。①牛龙菲 《敦煌壁画乐史资料总录与研究》下卷“敦煌莫高窟壁画乐史资料研究”第四部分“弓形竖琴之属”之“凤首箜篌与竖头箜篌的区别”,敦煌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第340页。

二、箜篌在宋词演唱中的应用

宋代箜篌的使用不复汉唐之盛,但因其表现性强、音域宽广、音色既适于表现华丽高远风格也适于抒发忧伤缠绵之情,因此就宏观而言,在宋代尤其是北宋宫廷用于内外的礼乐中,箜篌算得上频频出场的主流乐器。②详参谢瑾 《箜篌在宋代宫廷中的运用》,《音乐研究》2009年第3期。而在宋代歌舞表演和宋词演唱中,箜篌更是不可忽略的存在。

其一,竖箜篌尤其是大箜篌,无论从器形还是音质上看,都是高大华丽,的确可以和大鼓、琵琶等相媲美合作,在燕乐、法曲等的演奏中成为引人注目的部分。河北正定龙兴寺的大箜篌乐俑雕塑,箜篌高过人头,气势宏阔,乐伎流畅的弹奏姿态,令人千年之下依旧感受到磅礴而来的乐音,便体现了箜篌视觉、听觉的双重表达效果(图1)正因为此,大箜篌在宫廷大型歌舞表演中经常出现。它和拍板、琵琶、大鼓一起,构成群体协奏的主音部,担任部分指挥功能。

图1 大箜篌乐伎雕像③ 河北正定龙兴寺石须弥座南面西段竖箜篌乐伎像。此宋雕弹箜篌乐伎像,其中箜篌形体高大,超过乐伎上身,当为大箜篌。引自张秀生等 《正定隆兴寺》图录第138,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

如北宋十月初十日徽宗赵佶生日 (天宁节),十二日,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赐宴,宴中歌舞:

教坊乐部列于山楼下彩棚中,皆裹长脚幞头,随逐部服紫绯绿三色宽衫黄义襕,镀金凹面腰带。前列拍板十串一行。次一色画面琵琶五十面。次列箜篌两座,箜篌高三尺许,形如半边木梳,黑漆镂花金装画,下有台座,张二十五弦。一人跪而交手擘之。以次高架大鼓二面。彩画花地金龙。击鼓人背结宽袖。别套黄窄袖。垂结带。金里鼓棒。两手高举互击。宛若流星。后有羯鼓两座。如寻常番鼓子。置之小卓子上。两手皆执杖击之。杖鼓应焉。[11]宰执亲王宗室百官入内上寿

在中小型的表演场合,箜篌也经常出现,如北宋徽宗赵佶政和二年蔡京再相,三月八日,赵佶赐宴太清楼,箜篌出现于诸乐合奏中:

上曰:“日未晡,可命乐。”殿上笙、簧、琵琶、箜篌、方响、筝、箫登陛合奏。宫娥妙舞,进御酒。上执爵,命掌樽者注群臣酒曰:“可共饮此杯。”群臣俯伏谢。上又曰:“可观。”群臣凭陛以观,又顿首谢。又命宫娥抚琴擘阮。已而,群臣尽醉。[12]蔡元长《太清楼特燕记》

图2 宋人 《奏乐图》④ 明代仇英临宋人本 《奏乐图》(部分),引自郭树荟 《中国音乐鉴赏》,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2009年版,第54页。

文字记录之外,我们还可见到宋人留下的箜篌与笙、笛、筝、觱篥等合奏的图像记录,如图2宋人 《奏乐图》就展现了大箜篌参与的小型表演,图像线条柔和,色彩醒目,从演奏者沉醉的表情、祥和的姿态,我们同样能感受到那跨越时空而来的赏心悦目与自然谐和。

其二,在小型宴会上的浅斟低唱中,竖箜篌因其携带方便、似瑟似琵琶而兼具两者的优势,也被乐工经常使用。某些时候,也成为高人雅士的抒情之具。箜篌乐器本身有时候都会为乐妓的表演带来新奇之感:

秦少游在扬州,刘太尉家出姬侑觞。中有一姝,善擘箜篌。此乐既古,近时罕有其传,以为绝艺。姝又倾慕少游之才名,偏属意,少游借箜篌观之。既而主人入宅更衣,适值狂风灭烛,姝来且相亲,有仓卒之欢。且云:“今日为学士瘦了一半。”少游因作 《御街行》以道一时之景曰:

银烛生花如红豆。这好事、而今有。夜阑人静曲屏深,借宝瑟、轻轻招手。可怜一阵白蘋风,故灭烛教相就。 花带雨、冰肌香透。恨啼鸟、辘轳声晓,岸柳微风吹残酒。断肠时、至今依旧。镜中消瘦。那人知后。怕你来僝僽。[13]

箜篌为秦观提供了接近佳人的机会,而弹箜篌被誉为绝艺则显示出彼时弹奏箜篌应该具有一定的难度。如此看来,唐代教坊专门配有弹奏箜篌类乐器的乐工 (称“搊弹家”①唐代崔令钦 《教坊记》:“平人女以容色选入内者,教习琵琶、三弦、箜篌、筝者,谓之搊弹家。”吴企明点校,中华书局2012年版,第12页。)应是十分必要。至于杨湜说“近时罕有其传”,倒是有些夸张,实则南北宋文人诗词中记录箜篌演奏的频率并不低。宋代歌舞表演中,箜篌不是出现频率最高的乐器,但绝对是最具看点的乐器之一。或独奏,或伴奏,或协奏,箜篌极富感染力的声音活跃于宋人歌舞的不同场合。精美的小箜篌、衣带飘飘的乐伎、极具感染力的乐音,共同构成了宋词传唱的美妙氛围。如传世宋代乐伎演奏小箜篌的形象 (图3),乐伎头部虽已经残缺不全,但其投入的姿态、全神贯注的神气,却通过雕刻家的雕刻线条,凝固下来。箜篌不断出现于宋人生活中,更为词人填词经常提及,如:

瘦筇访隐,正繁阴闲锁,一壶幽绿。乔木苍寒图画古,窈窕人行韦曲。鹤响天高,水流花净,笑语通华屋。虚堂松外,夜深凉气吹烛。

乐事杨柳楼心,瑶台月下,有生香堪掬。谁理商声帘户悄,萧飒悬珰鸣玉。一笑难逢,四愁休赋,任我云边宿。倚栏歌罢,露萤飞下秋竹。(张炎 《壶中天·养拙夜饮,客有弹箜篌者,即事以赋》)

缥渺神仙云雾窗。说与苏州,未断人肠。带湖烟月堕苍茫。唤醒嫦娥,春笋纤长。 马上琵琶半额妆。拨尽相思,十二巫阳。疏□清梦入潇湘。佩玉鸣鸾,吹下天香。(韩淲 《一翦梅·闻箜篌》)

图3 小箜篌乐伎雕像 ② 河北正定隆兴寺宋代竖箜篌乐伎像。此处箜篌形体略低于乐伎上身,更小于附图一之箜篌,当为小箜篌。引自 《正定隆兴寺》图录第142,文物出版社2000年版,第179页。

在张炎笔下,深山中客弹箜篌,抒写高雅之情,箜篌声如天外飞仙音,与山中花月、空中飞萤,共同融汇成隐士所处的高雅之境。而韩淲听着箜篌的演奏,眼前同样幻化出“马上琵琶半额妆。拨尽相思,十二巫阳。疏□清梦入潇湘。佩玉鸣鸾,吹下天香”的画面,可见,箜篌的叙述性和描述性都很强。

箜篌独奏曲,若结合词曲特定的生发氛围,兼以“非琴非筑”的箜篌乐器特质,不仅能产生似琴似筑的视听效果,更能对听众形成饱满的影响,如金哀宗正大三年 (1226),元好问听完颜彝 (良佐)所爱之歌女弹奏箜篌曲而填词③此词作年,据缪钺 《〈遗山乐府〉编年小笺》,见 《缪钺说词》,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228页。:

赴节金钗促。爱弦间、泠泠细雨,非琴非筑。别鹤离鸾云千里,风雨孤猿夜哭。只雌蝶、雄蜂同宿。汀树诗成归舟远,认宫眉、隐隐春山绿。歌宛转,泪盈掬。 吴儿越女皆冰玉。恨不及、徘徊星汉,流光相属。破镜何年清辉满,寂寞佳人空谷。人世事、寻常翻覆。入塞新声愁未了,更伤心、听得江南曲。呼羯鼓,醉红烛。(《贺新郎·箜篌曲为良佐所亲赋》)

其三,南宋民间流行的应该是十四弦小箜篌。“十四弦”在当时甚至成为箜篌的代称,和琵琶、琴、笛一样成为词人寄托特定情感的意象之一。陆游 《长歌行》:“世上悲欢亦偶然,何时烂醉锦江边?人归华表三千岁,春入箜篌十四弦。”勾画出锦江畔蜀人云集,弹箜篌游春的场面。若干年之后,陆游依旧难以忘怀箜篌所象征的蜀地欢乐:“十年前在古梁州,痛饮无时不惯愁。最忆夜分歌舞歇,卧听秦女擘箜篌。”(陆游《秋雨渐凉有怀兴元》)危稹 《渔家傲·和晏虞卿咏侍儿弹箜篌》则说明箜篌乐音可听之外,女子擘箜篌行为本身也构成箜篌演奏不可缺少的部分:

老去诸余情味浅。诗词不上闲钗钏。宝幌有人红两靥。帘间见。紫云元在梨花院。 十四条弦音调远。柳丝不隔芙蓉面。秋入西窗风露晚。归去懒。酒酣一任乌巾岸。

侍儿弹箜篌的魅力,北宋才子秦观挡不住,南宋的老危稹也为之着迷:“老去诸余情味浅。诗词不上闲钗钏。宝幌有人红两靥。”“十四条弦音调远。柳丝不隔芙蓉面。”乐伎的高超技法,把十四条弦的魅力发挥得淋漓尽致。

三、宋代箜篌的形制

宋代歌舞表演使用箜篌,虽不如魏晋隋唐之盛,但也基本上涵盖了中土箜篌的所有种类,即卧箜篌、竖箜篌 (大箜篌、小箜篌)和凤首箜篌,具体形制如下:

1.卧箜篌

卧箜篌形制如前引杜佑 《通典》所述,横卧,如瑟;木质,表面刷漆,①唐代杜佑 《通典》卷86:“后汉制,诸侯王、列侯,樟棺黑漆。中二千石以下,坎侯漆 (空中勘合而漆之,如漆坎侯,即箜篌)。”第2325页。有品柱。②日本室町时代的丰原统秋 (1450-1524)《体源抄》载:“卧箜篌,长二尺九寸,上阔六寸,下阔五寸一分,其形似琴而小,施五弦,用拨弹之。但今图四弦也,柱诚似琵琶。”此处所记箜篌制式甚至箜篌本身都可能系中国传入,因此可作参考。知杜佑所说箜篌似琵琶,应是指卧箜篌有品柱,且像琵琶一样使用拨片弹奏。弦数不定,有五弦、七弦乃至二十三弦。宋代赵次公注苏轼诗 《秧马歌并引》说:“箜篌似筝而腰曲。”③宋代苏轼撰,清代王文诰辑注 《苏轼诗集》卷38《秧马歌并引》“腰如箜篌首啄鸡”句注“王注次公曰”,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2051页。宋代许彦周 《诗话》:“箜篌状如张箕,探手摘弦出声。”卧箜篌这一“摘弦出声”的摘奏法,正因其柱制及音律的缘故:需用异弦同音,需要较多的弦,故必得摘奏。阮咸琵琶的搊弹,即由此而来。④参牛龙菲 《阮咸—琵琶考》,载牛龙菲 《古乐发微》,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版,第262页。卧箜篌这一摘奏法。可知宋人卧箜篌基本沿袭了隋唐之旧。1980年湖北鄂州七里界四号墓出土卧箜篌乐俑,为三国后期作品,外涂黄釉,捏塑而成,箜篌长12.8cm,宽2.6cm,可观卧箜篌各部分,该乐俑现藏鄂州市博物馆⑤参修海林、王子初 《看得见的音乐:乐器》,上海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第122页。。宋代陈旸 《乐书》有卧箜篌图像,但是似乎并不准确,只是将竖箜篌放倒聊以符合“卧”字而已 (图4),更与唐人所言卧箜篌“似瑟而小”不符。倒是明代王圻 《三才图会》绘有箜篌图像,增加了一个乐器琴架,应该更接近于卧箜篌原貌 (图5),王圻在绘图旁边有一段说明:

图4 宋代陈旸 《乐书》之卧箜篌 ⑥ 见宋代陈旸 《乐书》卷128“乐图”,文渊阁 《四库全书》第211册第566页,台湾商务印书馆1983年影印本。本文所用文渊阁 《四库全书》,皆据此本,版本下同,不再出注。

图5 明代王圻 《三才图会》之卧箜篌[14]1129

《通典》云:其形似瑟而小,用拨弹之。非今器也。又有云:竖箜篌,胡乐也,汉灵帝好之;体曲而长,二十三弦,竖抱于怀中,两手齐奏之,俗谓之“擘”,正今物也。[14]1129这部分文字摘自宋代高承《事物纪原》[15]乐舞声歌部:箜篌,高承既然说杜佑 《通典》所载之卧箜篌“非今器”,而汉时之二十三弦胡箜篌“正今物”,按高承为北宋神宗赵顼元丰年 (1078—1085)中开封人,则卧箜篌极有可能此时已少有人用。

2.竖箜篌、大箜篌、小箜篌

图6 宋代陈旸 《乐书》之竖箜篌[16]565

竖箜篌是宋代最流行的箜篌品种,也为宋教坊所通用,宋人所称“箜篌”一般指竖箜篌 (图6),竖箜篌一般为木制,宋代一般为三角形,所张弦数量如前所述以十四弦、二十三弦为主,其他大致与汉唐无别,如陈旸所云:“竖箜篌,胡乐也。其体曲而长,其弦二十有三,植抱于怀,用两手齐之,俗谓之 ‘擘箜篌’,亦谓之 ‘胡箜篌’……后世教坊亦用焉,去之可也。”[16]565

根据不同的形状大小、不同的张弦数量、琴弦的粗细,竖箜篌之外又有大箜篌和小箜篌①大小箜篌之别,自唐以来即有,如唐贞观中张文收所制燕乐,其乐器中所用箜篌即“卧箜篌一、大箜篌一、小箜篌一”(唐代杜佑 《通典》卷146);辽国太乐乐器所用箜篌,“卧箜篌、大箜篌、小箜篌”各一 (《辽史》卷54)。(图7)。有了大小箜篌的存在,箜篌的表现空间更大,陈旸对此描述道:“故燕乐有大箜篌小箜篌,音逐手起,曲随弦成,盖若鹤鸣之嘹唳、玉声之清越者也,然非夷狄之制则郑卫之音,非燕乐所当用也。”[16]565

图7 宋代陈旸 《乐书》之大箜篌 、小箜篌[16]564

宋代大小箜篌形制的具体差别,虽因文献阙如而难以尽知,但清人刘文藻所撰 《清朝续文献通考》对大小箜篌有详细的描述,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这一缺憾:

大箜篌,其形如凤。左右共七十一弦:右面之弦三十六,配七音;左面之弦三十五,配六音。如鼓犯调乐曲,可拨制音板,使左面之音升高一律。右面第二十六弦,另装按音板一条,长一尺一寸二分,可以使用圆音指法,兼收琵琶之妙。自脚至顶,高六尺。一弦至十七弦,俱长四尺六寸八分,以下随音箱之斜度逐渐收短,最高一弦长九寸,音箱斜形,上宽四寸八分,下宽九寸。弦之粗细有五等。

小箜篌,女子所弹,铜弦,缚其柄于腰间,随弹随行。首垂旒苏,状甚美观。高二尺八寸,音箱长五寸六分,高二寸六分,厚一寸二分。按,弦乐器可行走弹奏者,惟小箜篌一种而已。[17]卷194,乐考,9402刘氏所描述之大箜篌,虽然已经是后来带有改造痕迹的双排弦的变调箜篌,但是他对于大小箜篌各部分比例的描述以及弹奏乐理的陈述,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历史深处宋代箜篌的精美。

3.凤首箜篌

凤首箜篌与竖箜篌的最大差别,在于音箱放在了下方,详情本文第一部分依牛龙菲 《敦煌壁画乐史资料总录与研究》一书中“凤首箜篌与竖头箜篌的区别”已经做了详尽说明。宋代陈旸《乐书》所绘凤首箜篌图像 (图8),竖柱顶端雕作凤首形状,音箱在下方底座上,可调琴弦的轸在上方,这是凤首箜篌的典型特征。

图8 宋代陈旸 《乐书》之凤首箜篌[16]566

四、宋词之后的箜篌

宋代之后,箜篌的使用继续减少,至元明之时,它虽在宫廷礼仪之乐中继续发挥作用,但在民间更多的是作为文人雅士所惊赏的、比较稀罕的乐器而出现。此时的箜篌制作非常重视装饰性,如明代工部营造所制作的、为大乐所用的箜篌:

箜篌八把,用梓木为身,阔五寸,厚六寸,直长四尺八寸,并柄上雕龙头,中花板雕盘龙一,俱沉香色描金,附以乌木引条系二十弦,下横施引首,并描金沉香色龙头,通长二尺二寸五分,上施乌木轴子二十,中有柱手,用乌木制成竹节。两末雕龙头描金,长一尺二寸五分,两龙头下,各垂彩线帉錔。[18]

宫廷中箜篌基本沿袭了前代竖箜篌的形制,以二十和二十三弦为主,抱弹演奏,主要用于朝贺朝会乐、卤簿大乐、东宫仪仗、大宴乐等宫廷礼乐,有时候也作为朝廷赏赐外国的物品。从总体来看,竖箜篌在明代的应用更呈衰微之势,成化间 (1465-1487)教坊司乐工中能弹箜篌者和会击钟磬一样很少,以致有失传之势。①详参谢瑾 《明代箜篌的形制及其应用》,《中央音乐学院学报》2009年第3期。

在民间,箜篌音响渐稀,精于箜篌甚至成为深山隐士的绝技,清末刘鹗在其小说 《老残游记》第十回“骊龙双珠光照琴瑟 犀牛一角声叶箜篌”中用很长的篇幅叙述了箜篌、角、铃、啸合作的场景 (文长不录)[19]。虽然稍有艺术夸张,但却绘声绘色、惟妙惟肖地传达了箜篌弹奏之际的神采,可谓最详尽的箜篌演奏现场实录。经过小说作者的传神描述,不禁令人感叹这崛起于中亚、风靡世界数千年的乐器,确有其独到之处。

20世纪80年代以后,随着对民族音乐文化的重视,对于箜篌的研制与改进工作不断加强,传统箜篌陆续得到复制,新型箜篌如通用型箜篌、转调雁柱箜篌等也被生产制作并投入应用,箜篌作为高雅乐器再次被重视。②参董源主编 《最新中西乐器制作装配工艺及通用技术与质量鉴别标准实用全书》之第六节“异形弹拨弦鸣乐器”,中国音乐学院出版社2004年版,第200-212页;崔君芝 《箜篌新生》,《民族音乐》2010年第3期。只不过,此时的箜篌制作已经融入现代技术和理念,其演奏技巧也自日新月异,与唐宋历史风烟中的箜篌不可同日而语了。

[1] 司马迁.史记:卷28[M].北京:中华书局,1959:1396.

[2] 班固.汉书:卷25[M].北京:中华书局,1962:1232.

[3] 吴树平.风俗通义校释:声音第六[M].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1980:238.

[4] 刘熙.释名:卷七[M].北京:中华书局,1985:106-107.

[5] 范晔.后汉书:卷89[M].北京:中华书局,1965:2947.

[6] 杜佑.通典:卷144[M].王文锦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88:3680.

[7] 范晔.后汉书:卷103[M].北京:中华书局,1965:3272.

[8] 魏征,等.隋书:卷15[M].北京:中华书局,1973:378.

[9] 刘昫.旧唐书:卷29[M].北京:中华书局,1975:1068.

[10] 欧阳修,宋祁.新唐书:卷222[M].北京:中华书局 ,1975:6312.

[11] 邓之诚.东京梦华录注:卷9[M].北京:中华书局,1982:219-220.

[12] 王明清.挥麈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215.

[13] 杨湜.古今词话[M]∥唐圭璋.词话丛编:第一册.北京:中华书局,1986:33.

[14] 王圻.三才图会:器用三卷[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1129.

[15] 高承.事物纪原:卷二 [M].北京:中华书局,1989:98.

[16] 陈旸.乐书:卷128:乐图[M].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211册第565页.

[17] 刘文藻.清朝续文献通考:第二册 [M].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

[18] 申时行,等.明会典:卷183[M]∥万有文库:第二集700种.北京:商务印书馆:1936:3720.

[19] 刘鹗.老残游记:第十回[M].上海:亚东图书馆,1934:6-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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