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一个有情怀的落伍者
2015-12-21邓蕾
邓蕾
二十年前,我推开纪录片创作这扇门,导师名叫陈虻,那是央视最有理想主义时期。
看了我做的几部片子后,导师决定留下我。他的理由是,我虽然手艺生涩,表达笨拙,但是,能看出是个有情怀的姑娘。
其时,我并不确定了解陈虻所说的情怀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不过,我喜欢在工作的状态中,不断和人打交道,什么人都行。我愿意在他们身上,看到那些与我不一样的生活方式。
我获奖的第一部片子,是纪录一个画家,在一片喧嚣繁杂的用艺术换钱的背景下,坚持只画自己喜欢的东西。画家还喜欢音乐,他说音乐与绘画,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暖人心的两种东西。所以,大家都忙着赚钱的时候,他会领我去他简陋的画室,放上一段音乐,然后问我:你能听见自己梦想的声音吗?
拍摄这部片子,没有留下印象特别深刻的故事,不过,听着音乐时,画家那张脸上刀刻一般的皱纹,却一直没有忘记。多年之后的午夜梦回,我蓦然惊觉,其实,他在唤醒我内心那个叫做情怀的事物。
我的爱人,是一个热爱所有体育赛事的家伙。我家的电视,常年锁定CCTV5,从未更改。早些年前,国内网球赛事的直播并不多见,如果要看高水平的网球赛事,只能通过ESPN。于是爱人让我在家里安装了一个锅,很贵,一年好几千块钱,只为了到时间能看到他心仪的网球赛事。有一天,我下班回家,他正在看比赛,是萨芬对战费德勒。他把电视机的声音关掉,自己在那里对着屏幕解说正酣。看见我进来,意犹未尽地说了一句:真过瘾,就想做这个,不给钱都行。
当时,我有点想哭。
现在,他成为了央视的一名网球评论员,薪金不高,不过,他一直做得兢兢业业。家里有数个厚厚的本子,分别是这些年来他备战大满贯、大师杯和各种赛事的资料汇总。因为他不习惯把这些东西都存在电脑里,他说,写下来,有助于深刻记忆。
时隔十几年后,电视上播出的赛事他仍然会认真观看,包括自己解说的回放。日复一日,乐在其中。如同一个钟表匠,终其一生,也不过将自己已经精湛绝伦的手艺再提升根本看不见的一点点,却以匠心供奉,至死无悔。
如果想找句什么话评价我爱人的种种心境、行为, 我想,说他是个有情怀的人,可能再合适不过了。
近一年来,我爱上了画油画。常常将幼稚的作品在朋友圈里晒一下,以期得到一些评价。不过,也总有人问我:你画这一幅画,能卖多少钱呢?每到这时,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对方,我所能做的,是用调侃的戏谑的语气,插科打诨,蒙混过关,而不去给出对方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的答案。不过,这个世上,这样的事情又实在是太多了:你等待落雪,准备排队去故宫看下雪景,有人会觉得你无聊;你细游欧洲,静静品味其中的奢华与没落,有人却只想购物;你愿意走那些碎碎的石子路,踏过经年岁月的痕迹,有人却只希望这样的路能走汽车;你踟蹰海边,想体味春暖花开的轮回,有人却只顾着自拍……
前段时间去巴厘岛,在岛上最著名的库塔海滩,不是旅游旺季,人很少,走了两圈,竟没有找到一个同胞。陪我们的当地姑娘叫美丽,美丽告诉我,那是因为库塔海滩是玩冲浪和滑翔伞的地方,而中国人来巴厘岛是不玩这些东西的。我问:那他们来干什么?美丽说:吃海鲜,买东西,去旅游景点拍照。
当然,各人有各人的生活方式,有各自内心的动荡与安静。时移世易,生活本身的负累早已经超出我们心灵的承重力,很多时候,勉力活着,就很奢侈,更不要说,让自己做个有情怀的落伍者了。
是呢,情怀,在这个时代,变成了一个褪色的词汇。但是,我却以为,它是人生命中的天使。
对了,那天有人问我,你理解的情怀是什么?我还真的认真想了很久。很多感受,似乎很难用某一种解释就能说清楚。我理解的情怀,可能是一种热爱,一种超乎于物质和功利之上的投入;一种悲悯,一种不计较付出与回报的心情;一种品质,在意那些看似没什么用的事物,只因为,它们会温暖你的灵魂。
倏忽间,很多我年轻时流行的东西都悄悄地消亡了。而于北京的冬雪里,我却意外撞见一直坚持着跟从内心往前行走的那份落伍的情怀。
我沉默地将其收好,不期待听见赞美或喝彩。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人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