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着春天去想象(外一篇)
2015-12-21苏三皮
※ 苏三皮
朝着春天去想象(外一篇)
※ 苏三皮
她喜欢春天。是的,春天里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她出生于冬天。但她不喜欢冬天,甚至有些反感冬天。她不喜欢冬天的冷冽,不喜欢冬天的萧条,不喜欢冬天的死气沉沉。生日的那一天,她在手抄本上记下了刚拾获的一句诗:所有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美好,朝着春天去想象。那时,她很及时地收到女儿寄来的生日礼物。一幅女儿的画作。画面上,是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女孩的手走在回家的路上。女儿在画面写着:妈妈,生日快乐,祝愿妈妈早日回家。她的眼睛湿润了。她将画作轻轻地叠好,放进了枕套里。她出事后,女儿一直寄养在父亲那里。女儿读一年级了,很懂事很聪明,认得很多字。这是父亲给她的信里说到的,她很欣慰。对女儿或父亲,她欠他们的,不仅仅是一个母亲或女儿的责任。她常愧疚得无地自容。
每次收工回来,她总会习惯地先从枕套里摸出女儿的画作,瞄一眼,再闭上眼睛想一会女儿,一天的疲惫就一扫而光。为了能早日回家,她拼命地劳动,拼命地提高工效,得了一个“拼命女郎”的外号。
但是这天收工回来,她的手习惯地伸进枕套时,却没有摸到画作。她的心一下子紧缩了起来。她忙将枕套拆开来,没有,床头床底都找遍了,甚至连被套都拆开来找了一遍,还是没有。她努力回忆了一下,记得早上出工前,她还将画作叠好,放进了枕套,怎么会不见了呢?
开饭的时候,组长喊了她几声,她才极不情愿地伸过她的饭具。她没有一点胃口。组长分好饭,她只吃了寥寥的几口就倒掉了。组长白了她一眼说,“当你是铁打的?干了一天的活,不多吃两口,你能撑得住?”她不做声,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落下来。组长不解地望着她问,“谁招你惹你了?”她不答,将头扭到了一旁。最近,她发觉自己变得十分脆弱起来。每当夜里想着女儿的时候,她也会流泪。她总是听之任之地让泪水肆意地打湿枕巾。想当初,她手刃了丈夫,被押上囚车时,她没有落下一滴泪。她清晰地听见围观的人群里传来骂声,骂她是狠心的女人,她却一点儿也不屑。
也许是组长向管教报告了吧,在晚上的政策学习结束时,管教单独将她留了下来。
管教先是肯定了她的日常表现和劳动上所取得的成绩,然后委婉地问她,“你身体不舒服吗?”她摇了摇头,报告说,“没有。”管教点了一下头,又问,“那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呢?”一时,她委屈得像一个孩子,“嘤嘤”地哭开来。待她哭完,管教递过一张纸巾,轻轻地说,“有什么心事,你说吧。”她吞吐着对管教说,她丢了一张画作,那是女儿送给她的生日礼物。管教微微一笑,“原来就这事?”她“嗯”了一声说,“那可是我女儿的心意,没有东西可取代的!”
回到房间不久,管教送来了一幅画作。正是那幅女儿送给她作为生日礼物的画作。她将画作宝贝一般地紧紧地贴在了心口。管教对她说:“今天清仓的时候,我将你的画作给收走了,你知道的,枕套里不能放任何物品,这是纪律。”她连声对管教说了好几个对不起,并保证以后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画作”事件之后不久,她竟然惊喜地在帮教会上见到了女儿。组长对她说,“管教见到你对女儿的思念成灾,就特例地给你开了一条‘绿色通道’呢。”她感激地望着已年过半百的管教,这个她在心里称为大姐的女人,正对着她颔首微笑。
帮教结束时,她附在女儿的耳边悄悄地说,“这个春节妈妈回家和你一起过年。”就在参加帮教会前,管教给她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因为改造积极,被特许离监回家过年。听了她的话,女儿欢呼雀跃起来。女儿说,“那妈妈答应我春节要带我去看报春花哦。”她怜惜地捏着女儿的脸孔说,“要不要拉勾勾?”女儿怕她反悔似的,连拉了几个勾勾。这时,她和女儿都能感觉到,春天的脚步近了。
高墙檐下的燕子
当狱医婉转地告诉王德光,说他的病已经到了晚期时,王德光连死的心都有了。但是王德光还不想死,因为王德光还牵挂着他的女儿。
在监狱里,王德光的牵挂显得如此苍白无力。王德光甚至无法让女儿知道他在牵挂着她,除了给女儿写信。王德光给女儿写了很多封信,然而都被退了回来,说是查无此人。王德光隐隐地担忧,准是那个女人带着女儿改嫁了,女儿在新家会不会受委屈呢?那个女人是王德光的前妻,感情破裂后他们就离婚了。离婚后,王德光再也没有见过女儿。王德光很想见到女儿,但前妻坚决不让。前妻专制得无以复加。王德光就很颓废,破罐子破摔。到后来犯了错进了监狱,王德光就更不可能见到女儿了。王德光手里只有一张女儿六岁时的相片,每次想女儿想得慌了,王德光就只有看着女儿的照片默默地流泪。
回春的时候,牢友放风回来兴奋地告诉王德光,说楼下的屋檐下住进了一对燕子,它们正忙碌地一棵枯草一根羽毛地垒巢呢。王德光病恹恹地回了牢友一个生硬的笑容,侧过头又准备睡去。牢友推了推王德光又说,放风时你也到下面走走吧,晒晒阳光,沾下地气,总比躺着强,看看那对燕子也好啊,俺老家有一种说法,燕子入谁家,就能给谁家带来好运气呢,说不定也能给咱们带来好运气,咱们今年都能获得减刑呢。王德光没好气地回了牢友一句说,你看俺都病入膏肓将死之人了,减刑有什么用呢?难道俺还能活着出去不成?
第二天,牢友又很兴奋地告诉王德光,说燕子的巢已经快垒到一半了,它们的速度可真快呵,说不定三两天就能将巢给垒出来了,然后它们在巢里产蛋,不久就可以孵出一窝小燕子出来,哦耶,多幸福的一家子呀。
第三天,牢友还是很兴奋地告诉了王德光燕子以及它们的巢的最新消息:燕子的巢快要垒好了,它们的速度也相应地放慢了下来,它们还懂得适当地放松呢,它们时而在空中翻筋斗,时而挺着银白的肚子滑翔,呗呗,它们多自由自在呀。
过了两天,牢友又告诉王德光,说燕子的巢已经完全垒好了,说不定接下来它们就要产蛋,就要生儿育女了。
牢友没有想到他的话竟触动了王德光脆弱的神经。王德光一记闷拳就落在了牢友的脸上。牢友被那记闷拳打得迷糊了,不知道究竟发生了啥子事,幸亏值班员及时地将王德光给拉开了。
接到报告,狱警过来处理并做询问笔录。王德光一句话也不肯交代,只是孩子般嘤嘤地轻轻啜泣。狱警从值班员那里了解到,王德光最近常望着女儿的照片和他写给女儿而被退回的信发呆,改造很消极,又不肯配合狱医的治疗,甚至偷偷把药丸给吐掉了。狱警安慰了王德光一番,又叮嘱值班员要认真落实好互监组制度,一定要看好王德光,不能让他发生什么意外。
狱警没有给王德光处分。
又过了两天,当王德光还在昏昏沉睡时,狱警通知王德光会见。
王德光完全没有想到,他竟在会见室见到了他朝思暮想的女儿。当女儿欢叫着扑进王德光的怀里时,两行热泪沿着他干瘪的脸颊流淌开来,侧过脸王德光看到站在一旁的狱警对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会见回来后,王德光仿佛换了一个人。王德光不仅积极地配合狱医的治疗,还勤快地将房间拖得干干净净,明亮得仿佛一面镜子。王德光对牢友说,俺一定要好好治疗,好好改造,争取早日出监,女儿说她等着俺回来与俺团聚呢。
放风时,王德光去看了屋檐下的燕子和它们的巢。王德光望着翱翔在蔚蓝天空下的燕子问牢友,你说,燕子真能给咱们带来好运气么?
牢友狡黠地笑着答,能,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