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褪色的杯子

易敏讷

窗外，雨下着，雨点打在不同材质的建筑上，发出不同的杂音，惹人心烦。

屋里，我在床上躺成一个“大”字，直盯着天花板上的吸顶灯，难以入眠。我斜着身子在书桌上摸索着找到表，已经是深夜了，可客厅的灯光还是透过门缝漏进来——父亲还没睡。我不禁又回想起今天下午的情景。

“给你找的补课老师……”

“啧，”我从电脑桌前回过头，瞥着客厅里的父亲，以极不耐烦的语调打断他的话，“你就不能让我安静地看完这道题吗？都说了不去，又提干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在家自己复习挺好，怎么就偏要听你的，偏要去补习？”

“唉，跟老师学和自学不同，老师带过那么多届学生，积累了多少经验，效率是你在家学习能比的吗？你怎么就这么犟，连你爸的话都听不进去了！”父亲也有些怒了，放下手中的茶杯，从沙发上站起来，“你看看你在家，就知道上网，怎么好好学习？！”

“就知道上网”？这句话就像是打翻了柴火上的油灯，瞬间引燃了我的愤怒，我几乎是咆哮着质问道：“你看我这是在玩儿？上网查题也不行？我知道了，只要不如你意的事情就都是错的是吧？行，我就是爱上网，行了吧！”我起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重重地把门甩上，扣上内锁。

房间外传来父亲的怒吼与拍门声，房间内的我在床上蜷成一团，用被子裹着头，想以此来隔断父亲刺耳的怒斥，也裹住我盛怒之下的回击。

不知过了多久，我再把被子掀开时，门外已没有了父亲的声音。外面开始下雨了。我拉上窗帘，又一头栽倒在床上。

雨一直没停，我想我睡了有五六个小时了吧。我不觉得饿，但是有点渴了，我习惯性地侧过身子去找书桌上的水杯，摸索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找到。我突然意识到，以前，那杯水都是在我睡着以后，由父亲悄悄送进来的。

我无奈地坐起身，下了床，打算到厨房喝水。走到门口，我却停下了脚步。隔着门，我听到父亲越来越近的脚步声——父亲还没有睡，现在出去一定会与他撞见，气氛尴尬不说，要是父亲再开口，可能又会是一场争吵。我用舌尖舔舔上颚，想分泌出一点唾液暂时抑制住干渴的感觉，然而这并没有多大作用。但我还是回到床上，重新盖好被子。我回想起小时候在奶奶家，父亲陪我捉青蛙，陪我钓虾摸鱼，想起我们父子俩湿着衣服坐在小溪里开心地大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我常常与父亲出现分歧，争执也越来越多了。可能父子间的关系也有点变味了吧，我这样想着。

再次醒来时，我强烈地感觉到咽喉处传来的刺痛，就像喉咙里卡着一块咽不下的玻璃一样。我侧身望向书桌，发现那杯水还是没有出现，我心里有点失落。我刚刚醒来时已经刻意打开了内锁，门可以从外面打开了，现在看来，我的期待并没得到回应。“唉，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嘛。”我苦笑着自语道。喉咙里强烈的干渴催促着我赶紧去找水喝，我匆忙下床打开了房门。一脚迈出，踢到了什么东西，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物体倒地发出的碰撞声。我低头一看，发现一个倒下的杯子和洒了一地的水，还有一本被水溅湿的书——我记得以前父亲为了不让灰尘落进杯子里，常常会在倒了开水的杯子上盖一本书。后来我跟他说这样看起来很傻，之后他就没有再盖过书了。我看到书里还夹着一张纸条，半露在外面。我捡起书，抽出那张纸条。纸条边缘撕得很整齐，上面是父亲的字迹，写着：锅内有饭吃。极简的父亲的风格。

我捡起那个杯子。杯子沉甸甸的，是我10岁生日时收到的礼物，上面印有三只小熊，我当时就觉得它们看起来就像是我们一家人。杯子已经用了5年了，上面的图案却丝毫没有褪色。我知道，有些东西是永远不会褪色的，就像这杯子里包含的某些东西。这些东西，时时充满在我们的生活中，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我们，却常常忘记，常常忽略。

（指导老师 曹令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