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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跃进中的毛泽东(三)

2015-12-19徐久刚

党史文汇 2015年12期
关键词:大跃进毛泽东错误

徐久刚

大跃进中要出现问题,毛泽东早有预见。1957年1月18日下午,毛泽东主持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听取陈云关于财政经济问题的报告。他在插话中说:各部门之间的比例究竟怎样平衡才恰当?重工业各个部门之间的比例,轻工业各个部门之间的比例怎样平衡才恰当?这个比例再搞五六年是不是能搞得出来?我希望缩短这个时间,并且不要付出(像苏联那样)大的代价。他还说:有些东西现在不能定的,哪样东西多,哪样东西少?煤、电、油应该搞多少?轻工业究竟搞哪些东西?农业搞多大规模,投多少资?这要一个时期才能看得出来。现在脑筋里想的是主观安排,有很多东西可以断定是不合实际的。但是,不合实际为什么要安排?你不安排不行。现在只好开工厂,究竟开得恰当不恰当,那要将来才能知道。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没有经验就难免犯错误。

在1962年初召开的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毛泽东从哲学层面概述了上述思想。他说:“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的规律的认识,必须有一个过程。必须从实践出发,从没有经验到有经验,从有较少的经验,到有较多的经验,从建设社会主义这个未被认识的必然王国,到逐步克服盲目性,认识客观规律,从而获得自由,在认识上出现一个飞跃,达到自由王国。”他还说:“我向好几个国家的兄弟党的代表团谈过这个问题,我说对于建设社会主义经济,我们没有经验。”

马克思主义者对待大方向正确的群众运动,基本立场只能是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引领群众。绝不能站在群众对面,反对群众;也不能站在群众之外,指责群众。群众运动有错误,这很正常。1886年12月28日恩格斯在一封信中说得好:“要在理论上有清楚的认识(纠正群众运动中的错误),最好的办法就是从自己的错误中学习,从自己的痛苦经验中取得教训。”1956年11月15日毛泽东在党的八大二次会议上说“要保护干部和人民群众的积极性,不要在他们头上泼冷水”。

毛泽东在指导大跃进中的问题,是保护群众社会主义积极性、引领群众前进中的问题,是探求经济建设中“科学平衡”、“适度比例”不断“试错”中的问题,是缺乏经验、实实在在“难免”的问题。本文第一部分说明,大跃进的缘起,是有一定根据的。已经经过很多删节的本文第aa二部分的正反两个方面的大量事实表明,即便在大跃进中,总体来看,毛泽东并未离开实事求是的唯物主义基本立场。

笔者从2014年11月24日的《报刊文摘》登载的《杨尚昆日记中的重大历史时刻》一文中得知,杨在1961年1月1日的日记中有对三年困难时期的记载:“目前国内情况的紧张,主要由于特大灾害引起,一部分地区(全国来说大约是百分之二十),是工作上有错误。”一贯务实的老革命家、时任党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私人日记所写,我们应当相信,这是他当时的真实看法。传言在1962年初扩大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对大跃进中成绩和错误之比有“三七开”和倒“三七开”之争。通常毛泽东讲成绩和错误关系是九个指头和一个指头,但讲到大跃进的问题,有时是一个指头、二个指头、三个指头的问题,有时表述为有“三分之一地区的不好形势”;或者“有大不好形势,占三分之一的地区”。而且,这些“不好形势”、“大不好形势”的地区,如河南、安徽等,问题主要是地方领导人图虚名得实祸,作假胡夸,而非全是中央之过。这表明,毛泽东自认大跃进之后的情况是严重的。不过,造成这一后果,“人祸”不能忽视,天灾也是原因。

俄国十月革命后,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犯过不少错误。列宁的态度是:“我们事业的保证在于群众自己负起了建设社会主义新俄国的责任。他们从自己的经验中学习,从自己的失败和错误中学习。”“我们不害怕自觉地进行建设的群众犯错误,因为我们只有靠自己的经验,只有靠亲自动手。”“群众既然进行斗争,在斗争中就不免要犯错误,共产党人始终同群众在一起,发现错误,向群众进行解释,加以改正,不断地使自觉性战胜自发性。同逐渐在斗争进程中摆脱错误的群众在一起比同站在一旁期待‘完全胜利的知识分子、庸人、考茨基分子在一起要强得多。”当我们在半个多世纪后,回顾大跃进时期的问题时,重读列宁的这些话,有助于获得正确认识大跃进的思想方法。

研究大跃进中的毛泽东,不能不说到大跃进中问题的责任,这是和实事求是密切相关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最初是毛泽东自己提出的。1959年7月23日上午,毛泽东在庐山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的讲话中说:“一九五八年、一九五九年主要责任在我身上。”他举出1958年生产1070万吨钢的指标是他提出的例子,表明他自我批评的真诚。1961年12月20日晚,毛泽东在中南海主持中央工作会议时又一次说到这个问题。他说:过去几年走了弯路各级领导都有责任,首先是中央负责,第一个要负责的就是本人。甚至连1959年秋敏感的庐山会议,他也做了自我批评:庐山会议后为什么要全党反右呢?这就不对了。我们前一段是反“左”的,“左”没有反掉,又来一个全党反右,右助长了“左”的空气。不过,我们务必不能忘记1980年在起草党的十一届六中全会决议过程中,邓小平说过的一段话:“讲错误,不应该只讲毛泽东同志,中央许多负责同志都有错误。‘大跃进,毛泽东同志头脑发热,我们不发热?刘少奇同志、周恩来同志和我都没有反对,陈云同志没有说话。在这些问题上要公正,不要造成一种印象,别的人都正确,只有一个人犯错误。这不符合事实”。1981年3月27日,邓小平在同总政负责同志谈话时说:“大跃进开始时,有哪个人反对过?后来有些同志发觉有问题,毛泽东同志也发觉有问题。他召集的两次郑州会议,就是纠正大跃进中“左”的错误的。

笔者注意到,在经历1960年至1962年的三年困难时期(毛泽东曾较真地说过,实际困难时间只有两年半,1962年下半年情况就好起来了)之后,毛泽东认真地为一度灰头土脸的“大跃进”正名,重提“大跃进”。1964年12月13日在审阅修改周恩来准备向第三届全国人大一次会议作的《政府工作报告》第四稿第一部分中,谈到实行技术革命、采用新技术处,毛泽东加写一段话:“我们不能走世界各国技术发展的老路,跟在别人后面一步一步地爬行。我们必须打破常规,尽量采用先进技术,在一个不太长的历史时期内,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社会主义的现代化的强国。我们所说的大跃进,就是这个意思。”“中国大革命家,我们的先辈孙中山先生,在本世纪初就说过,中国将要出现一个大跃进。他的这种预见,必将在几十年时间内实现。这是一种必然趋势,是任何反动势力所阻挡不了的。”

马克思主义者是动机与效果的统一论者。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大跃进的良好动机,未能导致理想的效果。以高指标、高速度为主要表征的大跃进,未能很好地遵循客观经济规律,浪费了巨大的人力和资源,造成了国民经济比例的严重失调。因此,毛泽东不时提醒人们不要忘了1958年大跃进的教训。

1961年1月3日晚,在中南海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中央有关部门负责人和各中央局书记会议上,毛泽东问起1961年的方针。李富春说:是调整、巩固、充实、提高。毛泽东认同了这个“休整”方针。接着又问:大跃进的口号能不能在1961年提?在邓小平回答“今年元旦社论没提大跃进,是提的争取社会主义建设的新胜利”后,毛泽东认同了这一改变,说:今年可能是就地踏步,休养生息。这实际上表明,毛泽东在一定程度上认同了大跃进有“得不偿失、劳民伤财”的问题。对于不再提他颇为钟情的“大跃进”的口号,毛泽东未表示异议,显示了毛泽东的自我反省。同月召开党的八届九中全会前后,毛泽东多次讲话,要求全党恢复实事求是、调查研究的作风。他强调说:搞社会主义不能那么急,今后搞几年慢腾腾,指标不要那么高,不要务虚名而招实祸。1961年12月18日在天津的专列上听取河北省委、天津市委负责人汇报,谈到1962年的生产规划时强调:还是要留有余地,再搞计划,要踏实,别搞主观主义呀!要求实。你们各县搞计划不要一股劲高指标,也不要低指标,叫平均先进指标。这分明是总结大跃进高指标高速度的教训之言。

1963年8月10日,在会见印度尼西亚妇女代表团时,毛泽东说:现在我们也有困难,知识不多还要学习,特别是经济建设我们不懂,虽然学了13年。再过13年,会懂得更多些。

1965年1月23日毛泽东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听取余秋里汇报时,毛泽东插话说:多快好省,你们注意,不要闹五八年、五九年、六○年那样盲目多快,结果也不多,也不快。1965年2月21日上午在听取薄一波汇报交通工作会议时,毛泽东在插话中谈及1959钢铁指标。周恩来说:当时的口号是一马当先,万马奔腾,实际是一马当先,万马让路。毛泽东接着说:哪里是一马当先,万马让路?实际是万马都死了,头一匹马也死了一半,钢不是降了一半吗?薄一波汇报说会议开得不错,毛泽东说:这些东西(指新技术项目表)靠不靠得住?不至于闹1958年大跃进、1959年提出二千万吨钢那样的笑话吧!1965年6月16日,在听取余秋里“三五计划”的汇报时,毛泽东认为,“三五”计划投资项目多了,指标也高了。他说:“鉴于过去的经验,欲速则不达,还不如少一点慢一点能达到。”此前讲实事求是,都是把“客观可能”和“留有余地”分开讲,这一次讲的是“按客观可能还要留有余地”,可见毛泽东汲取大跃进教训之深刻。

甚至到了1970年,在11月13日会见巴基斯坦客人谈到经济建设时,毛泽东还说:要防止有些人动不动就要翻一番,这个积极性一上来,又要发生事。毛泽东的这一话语,显然是对1958年大跃进的反思联想。

半个世纪前中国发生的以改造自然为主题的大跃进,是党领导的轰轰烈烈的革命群众运动。如何对待这一运动?笔者想到了马克思对待失败的巴黎公社的态度。列宁在1904年撰写的《卡尔·马克思》一文中是这样说的:“在1870年9月9日的那个著名的国际通告中,马克思警告法国无产阶级不要举行不适时的起义,但当起义还是发生了的时候(1871年),马克思却十分喜悦欢迎群众‘冲天的革命首创精神(马克思给库格曼的信)。从马克思的辩证唯物主义观点看来,在这种形势下,也同在许多其他形势下一样,革命发动的失败,对无产阶级斗争的整个进程和结局的害处,要比放弃阵地、不战而降少些,因为不战而降会使无产阶级精神颓丧,削弱无产阶级的战斗力。”

本文第一部分的结尾处已经指出,“大跃进”是在群众的社会主义积极性已有充分显现之后,毛泽东才顺势而行提出来的。想想大跃进期间广为人知的民歌吧: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这是何等的气势!即使今天读来,也会令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意气风发,斗志昂扬。我们要坚持动机和效果的统一论。有道是“不以成败论英雄”。正确认识毛泽东和大跃进的关系,坚持实事求是,这句话是很适用的。在本文行将结束的时候,笔者忽然想起了恩格斯晚年写给革命同道者信中的几句话。1889年12月他在写给特里尔的信中说:“和其他一切政党一样,无产阶级将从没有人能使它完全避免的错误中最快地取得教训。”1890年在给友人的信中写道:“群众只能从自己所犯错误的后果中学习,只有通过亲身体会取得经验。和所有大党一样,他们在发展过程中难免会犯某些错误,甚至可能犯大错误。”在谈到俄国资本主义的发展进程时,恩格斯说:“历史可以说是所有女神中最残酷的一个,她不仅在战争中,而且在‘和平的经济发展时期(请特别注意这里的“和平的经济发展时期”几个字——笔者)中,都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上驰驱她的凯旋车。”恩格斯的这些话,当然和20世纪50年代我国的大跃进并不直接相干,但其中内含的基本立场、基本观点、基本方法,对于我们正确认识毛泽东和大跃进的关系,分析其中的是非得失,依然是并不过时的锐利的思想武器。(全文完)

(责编 曲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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