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少女何意

2015-12-18张铃钰

湛江文学 2015年5期
关键词:继父房间女儿

※ 张铃钰

少女何意

※ 张铃钰

第一章

“快叫伯伯,小意。”外婆拽着半掩在门后的她出来见眼前这个抽着烟却没看她的男人。他看起来比母亲大很多,他的脸和他人一样很长,眼皮慵懒地搭在大颗却无神的眼睛上,整个房间烟雾缭绕,她记得的只是他在烟雾中若隐若现,冷冷的自顾自的抽烟,始终没看她。

她就这样被载走了,和好久不见的母亲一起。

不知过了多久,她醒来时四面已经是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嘈杂的喇叭声和喧嚣声让她透不过气。那个男人已经带她们到大城市了。又不知过了多久,车停了,男人带着她们进了一栋大楼,进了电梯。她感觉轻飘飘的,胃一下子被提起,不透风空间里的金属味让她反胃。在胃提到最高点之际电梯门打开了,与此同时,另一扇门也被打开。

男人进门就点上了烟,半眯着眼吐出烟雾。沙发上两个少年和一个女孩,比她大很多,专注于手上的不知道什么(在大城市呆久后她才知道那是游戏机)。

“叫阿姨。”男人往茶几上的烟灰缸里灭了剩下的烟。较大的那个男孩和女孩抬起头、看着何意的母亲,不知所措。胆怯地望向爸爸,男人没有给他们回应,他们更加焦急,紧张地憋出了‘阿姨’两个字。拿着游戏机的小儿子也抬起来头,看了何意和她母亲一眼,继续玩他的游戏。那种冷酷的眼神,和他爸爸像极了。

这就是何意的新家,她忘了那时母亲是什么表情了,她只知道她们以后肯定不会幸福,这是出于小孩敏锐的感觉。

第二章

自从住进新家后,母亲带她去大商场买了漂亮的新书包,新衣服,每天帮她变换着梳小辫子。哥哥姐姐却没什么变化,他们打电动看电视,嬉笑打闹,谁都不愿意靠近何意。每当何意盯着漂亮的小包子头要靠近他们时,他们就转移阵地。这时爸爸就会说他们,何意第二天就听母亲的话改口叫了爸爸。男人对何意很好,但是在何意心里觉得却始终少了什么让她和他亲密不起来。

过不了多久,何意和两个哥哥被送去上学,姐姐却被送回了老家,母亲说姐姐是爸爸捡来的孩子,所以不能在大城市读书,何意担心是不是自己也会像姐姐那样。

何意不喜欢上学,一上课就犯困,特别是数学。睡起来下课了,又上课了,被数学老师,一个顶着爆炸头的女人叫起来训斥,她就更讨厌数学了。哥哥们的英语不好,爸爸请了家教,把何意也拉上一起听,何意却很聪明,英语单词记得又多又准。爸爸为了让三兄妹能更好的学习,让何意和两个哥哥一起睡一个房间。

和哥哥们睡在一起后,何意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发现裤子和被子不见了,只剩下一条小内裤;上厕所上到一半小哥哥会推门进来,吓得她尿到了裤子上;有时房门会被锁上,怎么敲也没人来开门,何意只好告诉了母亲。母亲一听到女儿裤子被脱了,立马紧张了起来,从此就让何意自己睡一个房间。

大概看到年轻的新母亲没什么反应,肇事者感觉自讨没趣,便没继续下去了。

第三章

何意的母亲何瑜年轻的时候是个颇有个性的美女,十几岁便不读书出外工作。遇上了油嘴滑舌大她六岁的男人便死心塌地追随了他。何意的外婆觉得儿女的幸福由他们自己决定便不再插手。两年期间,何瑜没给家里一点消息,直到她带着三个月大的女儿回到娘家时,何意的外婆才知道女儿生孩子了。她无可奈何却又成定局。“何(合)意,这一切都随了你的心意。”何意的外婆这样对女儿说。

何意的家教很严,当然,这里的家教当然是指母亲的管教。年轻的母亲害怕女儿像她一样,恨不得女儿的每一步按照她的想法来。为了让女儿成为人中之凤,她时刻抓着女儿的成绩。何意的数学自从一年级的基础没打好后,就急坏了母亲。数学题做不出就不准睡觉,看着女儿不会做的时候干着急,急着急着脾气就上来了,拍头、打脸、揪耳朵、扔书……何意不知道为什么温柔的母亲会变成这样。

在何意上三年级,哥哥们初中的那年,在爸爸母亲的房间里多了一台电脑。哥哥们便每天把饭碗都端到了电脑前,爸爸和哥哥们的交流不多,只有给零花钱的时候爸爸会叫说上两句话。

这天晚上,何意的母亲感到有些困意,想早点歇息,但想到丈夫的小儿子还在房间打游戏,又不好意思提出。她在客厅与房间之间往返了多次,拍了爽肤水又涂完了面霜,却不见小儿子有任何离开的意思。

于是她走进房间摆弄着衣柜里的衣服有意无意地说着:“那么晚了,你明天还要读书呢,快去睡觉吧。”

“嗯……”小儿子嘴上应着,却依旧无动于衷。

何瑜上了个厕所,见小儿子仍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开始絮叨起来。“每天放学回家就玩电脑,作业也不去做,不努力哪里会有好成绩,那么大人了,要懂事一点了……”正说着,小儿子就甩掉了鼠标,走回自己房间,经过何瑜旁边时说了一句:“你又不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

“你又不是我妈,你凭什么管我!”这句话不重不轻,被在房间里写作业的何意听见了。何意打开了房门,只见爸爸在哥哥紧闭的房门外怒吼“你怎么和你阿姨说话的。”何意第一次看到生气的爸爸,两颗本来就大颗的眼睛瞪的更大了,略带沙哑的声音提高了分贝,响亮而慑人。

“小意,你站在那里干嘛,数学做好了吗?”何瑜见到站在房门口的女儿,忽然气不打一处来何意摇摇头。

“不做好不许睡觉,听见没有!”何瑜似乎找到了宣泄口,声音更大了。

何意关上房门,只剩下书桌上台灯的黄光在漆黑的房间里亮着。何意拿起笔,看着做不出的数学思考题发呆。大哥哥的房门又关了,没人教她数学题了,今夜注定要被妈妈骂一顿才能睡了。她更烦恼的是明天放学回家怎么和妈妈交代,她不想靠近那个爆炸头小眼睛的数学老师,更别说问数学题。

窗外的夜很黑,何意的房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学生床和一张书桌。但是她感到很安全,好像兔子的窟、足够温暖、足够能保护自己。

第四章

何意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爸爸不再上班,家里来的叔叔越来越多。每天放学回来只见客厅烟雾缭绕,客厅里围了一大圈的叔叔在打扑克,吵闹的像菜市场。

“同花……”

“你同花算个什么鸟,我金花啊哈哈。”

“我丢!”

“他妈的!”

“……”众人怎样的脏话都骂出口,骂自己抓的一手烂牌,旁边看牌的也是懊恼的大力拍自己的大腿,仿佛自己输牌一样。于是一群大老爷们又点起了了烟,丢给赢钱的那个男人几张红的。何意把他们一圈叫了个遍,又跑去厨房。

不算大的厨房内四处放着买回来的菜和肉,何瑜一手切肉,另一只手还不忘翻翻锅里的菜,何意还看到炖锅里还有一只大鸡。

“妈,我回来了。”

“回来的那么晚,先去写作业,然后准备吃饭了,你又不会煮菜,不能帮忙,每天来那么多猪朋狗友,我煮的都不够他们吃……”何瑜手忙脚乱地说。

何意不听妈妈的碎碎念,转身回房间,经过爸妈房间时看见两个哥哥一个蹲在电脑前的椅子上看电脑,一个侧躺在床上看电视。

总算安静了,家里也只有这一角是属于自己的。直到听到客厅的嘈杂声移到饭厅,大理石椅子被移动的沉重声,她知道可以吃饭了。

何意和哥哥们装了一碗饭,草草的在满是人的饭桌上夹了自己喜欢的菜端去满是烟灰的客厅沙发上坐下,在一堆的扑克牌和烟盒中找到遥控按到每晚6点准时的动漫,慢慢吃起来。每天也只有这个时间她是可以看电视的,她恨不得碗里的饭多点,两集动漫没看完自己就先吃完了,她有时会多喝两碗汤。平时妈妈看到何意在吃饭时看电视就会走过去把电视关了,现在家里来客人了,何意知道妈妈不会骂她,也不会关她的电视。

两集一个小时不到的动漫看完了,何意依依不舍地回厨房放下碗筷,走时眼睛仍旧流连在广告。吃完饭她便回到房间继续写作业,客人们又从饭桌移到客厅,继续他们的“赚钱活动”。数学作业难的时候她就要烦大哥哥一晚上,数学作业比较简单的时候她便能早早做完作业,然后坐在自己被蚊帐围起的小床头看课外书。这是妈妈规定的,做完作业也不能看电视。孤独的孩子愿与书为伴,因为它们不会骂人、不会嘲笑,只会静静地和你介绍一个个奇妙的世界。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持续到了何意五年级,何意一家搬到了一个漂亮的小区。小区有说不出名字的树,晚饭后还有说不出名字的宠物狗被主人拉出来散步,家里四处敞亮,从大大的阳台往下看看见小区的一切。

第五章

何意的继父在还是少年时期就会偷爸爸的钱去赌骰子,家里弟弟妹妹的学费都是他赢来的。在妻子去世后开了一家小公司,何瑜是公司的小职员,烧的一手好菜。何意的继父想起还小的两个儿子,觉得家里没有女人不行,于是花了一番心思追何瑜。何瑜看何意的继父有车、有一家小公司,还能供得起何意在大城市上学,顾不得有没有感情便领证了。

何瑜万万没想到所谓的公司其实只是丈夫为赌博打的幌子,一座空壳罢了。公司破产后何意的继父当然重操旧业,何瑜这才意识到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赌徒,只怨自己命苦愚蠢看错人。

一次何意搬新家后,家里的客人不减反增,吵闹声更是从夜晚持续到天亮。每天都煮十多人的饭、客人离开后要全家大清扫一遍,丈夫是连看电视都能睡都不坐的人更别指望能为自己分摊家务,何瑜渐渐感觉到了自己不是丈夫的妻子而是他的保姆。

“我就是保姆,人家保姆还有工资领……”

“你又发什么神经……”

“我说的有错吗,家里那么多小孩还不够我每天花心思煮什么菜,还带一群猪朋狗友回来把家里弄的脏脏的,你会收吗……”

这样的争吵都是以母亲红着眼睛从房间出来结束,一股对爸爸的厌恶从何意心里油然而生,不知为什么她觉得爸爸没有资格骂妈妈。

何意发现母亲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了,稍微做错一些事都会被骂的狗血淋头,如果遇到母亲心情更加不好时就会关上小房门开打。何瑜打孩子的工具应有尽有,扫把、衣架、书、水壶甚至涂改液。

一次何瑜帮女儿买了本《谜语大全》,回家后像帮女儿听写单词一样问她其中一道题。

“裤子?”

“身上穿的。”,

“衣服?”

“都说是身上穿的啊!”

“帽子?”

“你除了这些你还穿什么啊?”

“……”何意不敢回答

何瑜气的把书往她身上一砸并吼道:“怎么那么笨啊,是袜子啊!”

何意捂着肚子,捡起地上的书含着泪跑回了房间。何意已经习惯独自在房间哭了,何瑜不喜欢女儿哭,看见她哭她会骂的更凶。其实何瑜的暴脾气是有家庭因素的,何意的外婆比较要强,脾气暴躁,何瑜又是从小被哥哥棍棒底下管教大的,也养成了火罐子似的脾气。

又有一次周末,何意趁妈妈出去偷偷看了电视,看到了正精彩何瑜就回来了。何意跑回了房间,何瑜不一会儿也进了房间,拉上了房门……对何意来说,最可怕的不是黑暗,而是妈妈拉上自己的房门。

何瑜打完女儿后也会心痛,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所谓“打在儿身痛在娘心”。何意一穿裙子,腿上一道道红印就清晰可见,何瑜见了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用扫把打的。

第六章

创业需“三分天注定,七分靠打拼。”那赌博就是“七分靠运气,三分靠命运。”只要是赌,有赢则有输。

好景不长,何意的继父开始欠下一笔又一笔的赌债,家里三天两头都有人来“光顾”,家里电话、父亲的手机不间断的响个不停。何意只要一听到电话响就得跑去拿给爸爸,久了她知道根本不用拿,因为拿了爸爸也是放在一边任它响。有时响太久不得已接起来也以“信号不好”、“过几天还你”为理由敷衍了过去。

虽说欠了一大笔赌债,何意的继父并未就此收敛,反而赌的更加厉害,似乎想一局就把老本赢回来的架势。家里的牌局每天照旧开到天亮,何意早上起来上学如果看到七八个大老爷们倒在沙发上横七竖八的模样已经见怪不怪。家务依旧繁重,何瑜却不再抱怨,她深知抱怨只会换来丈夫的忽视,所以更加把精力寄托在女儿身上。

这年,何意六年级,转到了离家只有几步路的贵族小学就读。何意发现班里的同学笔一个比一个多,笔盒一个比一个大,她们谈的不是八卦就是偶像,这和很少看电视和电脑的何意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对电视只停留在每晚六点档的动漫上。她不喜欢同桌每天换一个发卡别在那抓起来只有一小撮的头发上,也不喜欢今天班里说什么动漫明天就有人带上还没拆封的碟来班上显摆,她喜欢的是像安妮那样天马行空、心地善良的朋友(安妮是何意看的小说《绿屋的安妮》中的人物)是的,她认为有钱人家的小孩都是不善良的。

但最让何意厌恶的是班主任,也是她的数学老师。何意发现数学老师喜欢班上那些家里有钱的“架子”(何意认为她们爱显摆),然后开口闭口就骂学生“蠢猪”、“傻子”。但让何意真正开始讨厌她是一次的数学小考,到了交卷时间还有最后一道大题没做完,何意心急如焚问旁边数学挺好的的一个男生,男生说这道题很难他也不会。

“老师,最后一题好难,我不会做。”何意拿着试卷跑到讲台不安地和老师说。

“不会做没事,你先交吧。”说着把何意的试卷收了上去。

何意忽然感觉数学老师人挺好的。

过了不久的一天,何意很记得那天,世界是黑绿色的,小雨滴答滴答地打在雨伞上,学生的凉鞋塑胶味混着雨水在不通风的教室里无比难闻。就在这样让人沉闷的天气,何意被班主任在课堂上点了起来,那是上午最后一节课。

“试卷最后一题你是不是没做?”说着一双眼睛瞪着何意。

“我不会做。”何意小声说道。

“我说有多难,回去一看怎么全班都会做,就你不会……你是傻子吗?蠢猪……”

何意不知道老师后面说了什么,也听不见外面的雨声,世界仿佛安静了下来,她只知道全班都在看着自己哭,哭得眼泪鼻涕一齐出,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何意就这样站了一节课,等到脸上的泪痕干的时候下课铃响了。何意抓着伞跑着穿过花花绿绿的雨伞、恨不得马上回到家,她感觉好久没有回过家了,此刻好想妈妈,好想自己的小房间。

家里工人来装空调,何瑜在忙着,何意一进家门就奔去阳台。

“妈……”何意带着哭腔喊道。

何瑜惊讶地看着眼睛肿得像核桃似的女儿忽然紧张起来“怎么了?是不是有男人欺负你了?”这是她最担心也是最害怕发生的事,平时她就老是教育女儿,不要单独和男孩子呆在一起,更别说谈恋爱。

“不是啊!刚才老师、老师点名骂我 、傻子、蠢猪……”何意说着哽咽。

“那肯定是你做的不对老师才会说你,肯定是你的错……师傅,移过去一点。”何瑜说着和工人沟通了。

“你不信我算了!”何意说着气愤跑回了房间,她觉得妈妈都不相信她。关于妈妈的不信任危机,在之后的日子里愈演愈烈。

第七章

何意的继父靠拆东墙补西墙的日子终于不能再继续下去了。何意眼看着自家的东西一个一个变卖,先是车,再来就是漂亮的小区房,何意觉得衣柜里给芭比娃娃的房间还没装饰好就走了。

何意记得那天放学回来,有一对夫妇坐在家里的沙发上。客厅烟雾缭绕,那个男人和爸爸都点着烟,两个男人被烟呛得眼睛半眯着。何意回到房间,看见房间像小偷来过一样,妈妈正在把自己的衣服和书一件件塞到大大的麻袋里,忽然意识到什么往衣柜里翻。

“我的芭比娃娃呢?”何意看着除了零星的单只袜子外空空的衣柜发呆

“早就被我扔了,一大堆东西,又小,带的麻烦死了……”何瑜说着加快了收拾速度,她想着还有丈夫儿子的房间、自己的房间要收拾就头大。

“你怎么能不告诉我就扔了,那是她的家啊!”何意向何瑜吼着,这是何意第一次向妈妈发火。

“啪~”

“你怎么和我说话的!”

何瑜先是惊呆,自己说一她就不敢说二的女儿居然会和自己顶嘴。

何瑜感觉到自己打过女儿的手在发抖,于是提高了说话分贝“你凶什么凶,是谁把你养这么大的,我们的家都没了还管什么娃娃,你这个白眼狼……”

何瑜尖锐的声音引来了丈夫,何意看到爸爸来了,赶忙低下头假装找东西,最不愿意被看到眼泪的人,是这个有点见外的父亲。

就在那天晚上,何意睡得迷迷糊糊之际被叫醒,拉着自己的小书包坐上面包车搬去了新家。还没看清新家的模样,何意便在一堆杂物中睡去。

第八章

何意的新家在一个商场的上面,每天天蒙蒙亮就能听见商场搞促销的音响声,何意就纳闷怎么就没有人投诉。

搬去新家后,何意的继父在离不远的地方租了一间小房间,把牌局移到了那里。因为那时大儿子正准备备战高考,虽然一星期仅回家一次并且只待一晚。往常家里只有何意和妈妈,还有窝在房间看电脑的小哥哥。到饭点爸爸也不回家,从前喧闹地像菜市场的家一夜之间静的出奇。

何意去学校虽然远了,但走路也能到达。爸爸从饭点不归逐渐变成了夜不归宿,何瑜话也变少了,做完家务便开电视看,何意和哥哥下午放学回来她才睡醒穿着睡衣睡眼朦胧地从房间走去厨房煮饭。

漫漫的长夜,何意与作业和课外书度过,想起妈妈在客厅倒也不觉得多孤单。何意在房间有时会闭上眼睛听电视播了些什么,听到好笑的自己会忍不住偷笑,但是就是没有听到妈妈的笑声。日子就这样不知不觉过去了,转眼之间,何意六年级毕业了。那年暑假,何意的大哥高考失利,只到专科线,何意的继父一气之下几个夜晚没回家。

暑假的第二个月的一天晚上,何意获得妈妈的批准和她一起看电视,或许是有女儿的陪伴,何瑜觉得电视里的综艺节目很好笑便大声笑了出来。

何意看见妈妈笑了自己也很高兴,正想继续往下看,忽然家里电话响起来。

“我来听。”何意一路小跑去接电话,何瑜调低了电视的声音。

“你好,请问是刘凯国的家人吗,我们是B市人民街道办派出所的……”

何意一听到“派出所”这三个字便呆住了。

“谁打来的?怎么了吗?”何瑜看着女儿不对劲于是跑过去拿过听筒。

何意想握住听筒不被拿走却不自觉地手软,眼看着妈妈接了电话。何意恨不得用棉花塞住妈妈的耳朵。

“冷静点,何意,或许只是什么调查呢。”何意反复在心里提醒着自己。

何意不会忘记妈妈那时的表情。整个人像抽空似的望着前方,眼眶有些泛红,眼睛忽然很清澈,嘴唇不知何时没有一点儿血色地抖动着。她好像氧气不够似的大力呼吸,吸着吸着忽然大吸一口气起了身迅速冲进了房间。何意心跳的很快、头像被挤压一样很紧,感觉自己很无力、坐在沙发上不知如何是好。

没过多久,何意见妈妈换了衣服拿着平时装私房钱的带着毛毛很高贵的大黑包准备穿鞋子,“快去睡觉吧。”说着鞋柜还没来得及关就走了,只听见门被关上的回响。

第九章

外面夜很黑……妈妈就消失在黑夜里。

何意关了电视坐在沙发上,看着墙上的电子钟一秒一秒的跳过。

何意听到小哥哥从房间出来上厕所的声音。“你妈妈呢?”小儿子看着脸色发青的妹妹疑惑道。

何意抬头,“她…她接到电话出去了。”

“嗯。”说完他又回房间关上房门。

何意不敢告诉哥哥,说不定这不是真的呢。她心里其实有个答案,在等待证实。

“我等到10点,妈妈没来我就去睡。”何意自言自语道

9∶57

9∶58

9∶59

“现在时间10点整……”电子钟欢快地唱起歌,何意被吓得马上精神起来。

“10点了,再等半个钟。” 何意说着甩了甩头,头晕乎乎的呆坐着……

“小意、小意。”何意感觉有人在摇她,恍惚中睁开眼,看到满脸红晕、眼睛肿得核桃般大的母亲,

“妈妈,……你回来啦。”何意看了看时钟,一点四十三分,她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快进去睡。”何意起身望了一眼妈妈满脸的憔悴与倦容。

“妈妈……爸爸怎么了?”

“赌博的时候被抓了,快去睡觉啊。”何瑜顶着核桃大的眼袋说着。

何瑜对于丈夫赌博的事都毫不隐瞒的告诉女儿,并且为此教育她以后不能找像他一样的老公。“是老妈太傻了,给了我再一次选择的机会还是选了一个赌鬼。”这是她教育何意时通常的结束句。

派出所,何意只会在电视剧里看到的地方,里面关的都是世界的黑暗面。何意不敢看香港警匪片,这些都颠覆着她的童话世界。爸爸进派出所了,就意味着他犯了罪。虽然不是什么杀人放火的大罪,但是在何意心里爸爸就是有了一块抹不去的污点,就像别人问起父亲的职业,何意也只会笑笑的说“经商”那样。

“爸爸坐牢了。”何意第二天早上起来还有些恍惚,不知昨晚听到的是不是真的,甚至有些怀疑妈妈有没有回家,她跑去妈妈的房间,看到熟睡的妈妈,才意识到,这是真的。

第十章

何意想起昨晚妈妈的脸庞,眼睛肿的似乎哭了很久,眉头紧蹙,嘴巴抿着,仍然一副刚硬的表情。记忆中不论和爸爸吵过多少次、家务再繁忙妈妈的嘴角都没向下弯过,即使是爸爸每天不回家的那段时间。何意看妈妈总是一副很严肃的表情,好像没有什么害怕的样子。

何意想起她和妈妈姐姐三个人一起去逛街,妈妈走在前面。走在妈妈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忽的抓起妈妈脖子上的金项链想要抢走,妈妈抓着项链和他拉扯。周围的店家都看着热闹,何意和姐姐也傻傻地站在离他们不远处,她们本应该过去帮妈妈的,但是脚就像灌了铅一样动弹不得。

看着妈妈的衣领都被扯松了。项链这时忽然断了掉在地上,男子跑了,妈妈朝着那个男子骂了句粤语的脏话,然后捡起项链,走回来问她和姐姐是不是被吓到了,脸色都是白的,何意那时发现妈妈眼里有泪花的。

在她记忆中,妈妈一直是这么的坚强……

何意觉得自己那么大了,有些事是自己能帮妈妈分担的了。

于是她推开了哥哥的房门,小哥哥在玩电脑,大哥哥在睡觉房间里放着周杰伦的歌。

小儿子似乎是看到什么好笑的东西,看见妹妹进来,问了句“干嘛?”

“爸爸……”

“爸爸什么?”

“爸爸被抓进派出所了。”何意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说出口了。

小儿子把音响关到几乎没声,皱着眉头说到。“你听谁说的。”

“我妈,她昨晚接到警察的电话了。”

“你是不是听错了?”这时大儿子从床上起来,带着没睡醒的声音说。

“才没有,我妈和我说的,我接到那个电话的……”

“……”

“……”

大家都沉默了,只有周杰伦的歌声浅浅的从音响里传出来。

第十一章

丈夫被抓进去后,家里便断了经济来源。为丈夫在监狱里买通关系关照关照他需要钱,家里开支需要钱,没有独立经济的何瑜只能向亲戚朋友和丈夫的朋友四处借钱。

妈妈每天都会打很多电话给爸爸不同的朋友。

“额……最近我手头也比较紧,嫂子,不好意思啊。”这是态度比较好的了。

何意记得一次和妈妈去一个叔叔家,毕竟带着孩子比较好说话。那个叔叔在何意的记忆里是爸爸的同乡,经常来她们家打牌,曾经还是上下楼邻居,他的女儿和何意的关系也不错。那天,何意一进门甜甜地叫了声“叔叔,阿姨。”,叔叔见了她和妈妈却是一脸尴尬的表情。

叔叔家的客厅里有一群人围在桌子上打牌,那赢钱的人的叫好声,输钱的人嘴里骂出的粗口都是那么熟悉,再看他们的面孔,不就是曾经在自己家里混吃混喝的叔叔们么。此时他们正在醉深梦死地在牌桌上撒钱、在烟雾缭绕中大笑,爸爸还在坐牢,他们却像没事人一样。何意忽然明白叔叔脸上的尴尬之意,“如果爸爸赌博是有罪的,那么现在在这里的人都是有罪的,他们都应该被抓起来,可是为什么他们却平安无事还能继续猖狂?”何意感到胸口闷得慌,仿佛里面那颗赤子之心在吼叫,四处碰撞欲冲出来告诉世人这群人的丑恶嘴脸和罪行。

何意被妈妈叫去和小妹妹玩,何意注意着妈妈先和阿姨有说有笑的,然后转身和打牌的叔叔说起借钱的事。叔叔吸了一口叼在侧嘴的烟,烟雾从鼻子和嘴巴吐出,眯着眼把剩下的烟灭了,看都没看妈妈就说“没钱,不借,有也不会借。”何意感觉到他故意提高了分贝,使得整个客厅都充斥着他的声音,在打牌的人都停了下来看着妈妈和叔叔。

妈妈尴尬的不知道怎么办,转向脸看阳台,脸红的像熟苹果一样。

“那我们先走了,我还要回去煮饭给两个儿子吃。”何意见妈妈转过来对阿姨说着,自己马上放下娃娃跟上妈妈的脚步,连旁边小妹妹问她要不要给她一个娃娃她也没听到,她只想和妈妈赶紧离开这个地方。阿姨把她们送到了门口,下了楼梯,何意看到妈妈眼睛又红了。

“看你爸交的一群什么朋友,都是猪朋狗友!”何意想起妈妈也这么说过爸爸的朋友,那时她还以为是妈妈不满每天繁重的家务的抱怨话。

现在她也觉得爸爸交友不慎了。

第十二章

早已在别的城市工作的姐姐听到爸爸被抓,于是请了长假回了家。

有姐姐陪伴的那段日子,何意觉得不再孤独。每晚有姐姐陪着睡觉,她会问姐姐好多大人的世界的事情,姐姐会和她说出去打工很辛苦,要好好读书,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一天晚上何瑜没出去借钱,坐在客厅里,不开灯,突然想起好久没检查女儿的作业。

“小意,你的暑假作业做好没?”

和姐姐说的正开心地何意突然听到妈妈叫自己便紧张起来。“嗯……快写好了。”其实她的数学作业空了好多,都是自己不会的,她很怕妈妈要看,便在心里默默祈祷“不要……不要……”

“拿给我看看。”何意听到妈妈这么说,想哭的冲动都有了。怎么和妈妈说呢?说是自己不会做妈妈会不会原谅自己?何意苦着脸看着姐姐,姐姐表示也无能为力。于是她便拿着作业去了客厅。何瑜坐在沙发上借着财神爷台前的大红灯一页一页地翻着作业,何意站着低着头,觉得她完蛋了,世界都快崩塌了。

“你给我说说怎么回事!”何意见自己的作业被丢到了地上。

“我……不会做。”

何瑜捡起地上的作业使劲地揉捏着,扔到女儿身上。“我白出那么多钱给你读书的啊,学到哪里去了。”

何意没注意被妈妈突然扔过来的举动吓得心漏跳了半拍,不敢说话。

“你说啊!”

何意还是不说话。

何意看到妈妈起身,知道她要去拿家伙了,害怕的哭出来,跑到沙发的角落缩起来。,何瑜果然去阳台拿了扫把过来。

“不要过来……不要……”何意看到逐渐逼近的几乎歇斯底里地喊出来,身体使劲往沙发钻。

“啪~”一棍子下来,何意感觉到脚痛得发麻,财神爷的大红灯被眼里的泪水模糊了一片。

房里的大哥哥和姐姐听到哭声出来了,姐姐拿了个泡泡糖给妈妈,妈妈吐了吐大气,胸口起伏着,嚼着泡泡糖看着何意。

何意哭到眼睛发酸,等到不再喘不过气,便回房间,何瑜也跟着进了去,反身锁了门。何意以为妈妈还没气消,又要打她。

只见妈妈锁了门跑过来把她抱住,哭了起来。“小意,妈妈对不起你,我也不想的……”

何意不知为什么自己也哭了起来,泪水划过已干的泪痕,和妈妈抱在一起……

第十三章

转眼暑假快要过去了,姐姐也回去上班了,何意面临着要去哪里上初中的问题。丈夫还在监狱,小儿子要上高三了,大儿子的决定是回他爸的老家重读,现在的问题还是——钱。

一下子负担三个人的学费是不可能的,何瑜听说丈夫的老家的初中离大儿子的高中很近,丈夫的妹夫那所初中做行政,女儿可以住妹夫的教师宿舍。何瑜忍着痛帮女儿收拾衣服准备陪她和大儿子回老家,她还是不放心,要亲自去学校那里看看,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女儿。

回老家的路上,何瑜想起自己当初是为了女儿能在大城市上学才嫁给现任丈夫,丈夫再冷淡、家务再繁重,想起女儿在优越的环境读书就会心宽许多。如今,却要把女儿送去一个满是黄泥路,没有车可以直达的山区读书,想着想着又掉眼泪。

丈夫的妹妹和妹夫人都很好,很疼何意,也承诺会照顾好她。但是当何瑜见到初中教室连一个像样的门都没有时,她毅然决然地拉着女儿和行李离开了,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她这样想。

第十四章

何意的初中就在城市的一所私立学校上了。何意上初中后,何瑜在楼下的商场找了一份买衣服的工作。小儿子正值高三,却一直坚持不肯住校,每天晚修很晚下课后还坚持坐末班车回家。

为了能供起女儿的学费,何瑜一天接下两趟班。何瑜每天都和何意一样早起,晚上下班时街上已经人员稀少。何意看着同学的妈妈放学都会去接她们,帮她们拿书包,问她们晚上要吃什么,她很羡慕,她把这不能实现的一切都怪罪于在牢里的爸爸。

何意每天下午放学回家家里只有自己,于是何瑜开始教女儿煮菜。说是煮菜,倒不如说是教女儿如何把青菜弄熟,她会提前煮熟好一些肉,只要女儿拿去微波炉加热就可以吃。何意每餐就摘手指可以数清的青菜,在水里放油盐,她想象着自己就是大厨,菜在水里烫两下就可以起锅了,结果是每餐都有菜被剩下。

妈妈上班的那段时间,何意吃的都很将就,有时甚至不煮青菜、直接吃肉。黄昏时,何意独自端着饭坐在客厅,透过阳台的铁门望外面的天空。她突然想到人都是会有离开世界的一天,死了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想到那种感觉她就很害怕,有时害怕到要哭出来。楼下商场反复重播的舞曲震得心发慌,好似黑暗源源不断地朝自己涌来,快要把自己淹没,每当自己快要哭出来时她都会冲过去把灯打开。光明总会把黑暗驱逐。

何意做完作业会拿着被子到客厅的沙发上,开着电视到最小声,伴着若有若无的电视声入睡。晚上小儿子回来进门后都会叫醒她,于是她知道有人回来了,于是便安心抱被子回房间继续睡。

第十五章

何瑜感觉商场的衣服开始换季了,丈夫才从狱中出来。何意觉得爸爸并不像电视上的犯人那样面黄肌瘦,反而白胖了。

何意记得爸爸出狱那天,妈妈特地煮了爸爸最爱的红烧肉,爸爸开心地喝了些白酒。“这比你给我送的那些好吃多了。”爸爸一杯下肚脸已通红。

“看我不给你每个星期送肉去,你在里面怎么过。”

爸爸黑着脸沉默不说话。

自从何意的父亲进了监狱,家里便又欠了一大笔债,家里为了躲债开始四处搬家,何意只记得初一的时候自己的校车下车点换了又换,教务处的办乘车卡阿姨都认识她了。

何意的父亲虽然不敢像以前那样聚赌了,却依然不务正业。现在是21世纪,,互联网四处覆盖,网上算命网上购物都不出奇,更何况是网上赌博?

何意每天便可看到爸爸懒洋洋的躺在客厅沙发上,茶几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他只需伸出一只手动动鼠标,便可以“赚钱”。何意的父亲本来就懒散懒散的样子,看电视都要躺沙发,“宅”在家里后就更加不想动了。

有时何意做着作业,爸爸在客厅会叫她,只为了倒茶叶、从储物柜里拿出纸巾这种小事,客人来时他也懒得起身,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儿女便放下手头事从房间里出来开门。

这样的爸爸,何意越来越不喜欢,虽然自己也不会像普通女孩那样喜欢粘着爸爸。

第十六章

一转眼,何意初一读完了,小儿子的高考成绩也出来了,只比他哥哥多三分。他也是无所谓的态度坚决不重读,因为教育政策又改了,高考考的比以前更多更难了。

已经搬了好多次家,爸爸的手机号码也换了不知多少,逐渐地债主被一波一波地甩掉,但是唯一有一个是甩不掉的,那就是高利贷。借何意父亲高利贷的那个男人高高大大的,嗓门和他人那样大,30岁出头却留一头光溜溜,和电影里的劳改犯一样,喜欢穿牛仔裤的习惯似乎在抓住青春的尾巴,其实已有个读初中的儿子。

高利贷三天两头都会跑家里来,巨大的嗓门和外八的走路姿势让人不敢靠近。

“嫂子,今天煮鸡啊?”这天高利贷一进门就往厨房去。

“是啊,我女儿很爱吃白切鸡。”何瑜已经习以为常了。

然后他便走出厨房去客厅。“怎么又不接电话勒?”他的大嗓门质问着何意的继父。

何意的继父坐起来道“信号不好呀,没办法,这里信号烂的要命。”说着递了根烟给他,何意明显可以感觉到爸爸整个人气势“矮了一截”。

“你说一个星期还两千,妈的,拖了一个月,利息都不够了。”高利贷接过烟坐了下来。

“不是没钱嘛,有钱我哪会不还你,最近背得要死,都不想说了。”

整个家里都处在尴尬中,何瑜一句“吃饭啦!”打破了僵局。

“来来来,尝尝我老婆做的白切鸡。”何意的继父说着拿了瓶茅台打开。

饭桌上,何意的继父和高利贷边吃边说着最近的“行情”,何瑜听着也会插上几句,何意就自顾自吃着。忽然高利贷问了句“这你女儿啊?”

“嗯,这是我小女儿。”

“……长得可真不像你,多大啦?”

“今年要上初二了。”

“初二了……”何意总感觉高利贷在看她,看得她发毛。

第十七章

初一那个暑假,高利贷来的越来越频繁。何意的继父只能每次赖家里信号不好和坏手气,高利贷倒没像之前那样咄咄逼人了,反而说起了自己的儿子,比何意大不了两岁。

“小意啊。”高利贷已经叫起何意的小名来。

“叔叔好。”何意礼貌性的问候了声。

“小意啊,你喜不喜欢听歌啊?”

“喜欢啊。”

“我儿子也很喜欢听歌呢,每天搞得家里要地震一样。”

“哦,那是摇滚音乐,我不喜欢摇滚乐。”

“没事啊,正好你可以介绍别的正常点的歌给他,我们家就能安静些了,哈哈,你说是不是啊。哪天你可以去叔叔家玩,和大哥哥一起听歌啊。”

“呵呵……”何意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岁,不知怎么回答他是好。

高利贷也有和何意的继父说过自己对他女儿的喜爱,喜爱到想让她做自己儿媳妇。

“哎呀,我真是越看你越乖,越看越喜欢啊,哈哈,你要是我女儿该有多好啊。嫂子,你说是不是啊。”你

“说的什么话,我女儿才多大,家务什么的都不会做。”何意的继父损着自己的女儿,意思是嫁过去也是苦了你儿子。何瑜在一旁更是黑着脸,心里五味杂陈的。

等到高利贷离开,何瑜回到房间,考虑了许久。以后的漫漫长日,高利贷不知还会来多少次,这样的拉锯战不是办法。等到哪一天擦出火花来了怎么办,等到爆发的那天吓到女儿怎么办,自己微薄的工资负担了家里的房租就负担不了女儿的学费,她可不想女儿有被老师催学费的那天。

于是,她做出了一个决定,送女儿回娘家读书。

第十八章

初一的那年暑假,何意见到了许多年没见到的外婆。何意记得很少回外婆家,爸爸以前有钱时都回爸爸老家,没钱后哪个老家都不敢回了。妈妈说没有钱给外婆,所以不要回去好。但是在何意内心深处,她的家、她的心灵栖息地就是外婆家,自己长大的地方。

在回老家的大巴上妈妈就和她说可能会在老家读书了,何意听到时很兴奋,还不断向妈妈确认。“真的吗?你真的答应让我在老家读书吗?”何意在读六年级时曾经把想回外婆家读书的纸条塞进许愿瓶里,每天放学回房间朝着它拜一拜,或许那时她已经黔驴技穷了,她也想不起自己为何会做那么腐朽的事情。

“听外婆说我们村里那个初中最近几年考上重点高中的不少呢。”

“那就是真的可以在老家读书咯?”何意已经把外婆家当自己的家乡了。

“都说是咯,婆婆妈妈的。”

“因为你老是说话不算话嘛。”何意埋怨道,心里却是无比雀跃地望向车窗外。

等到下了大巴车,就有三轮摩托驶过来载客,何瑜对于三轮车出的价格毫不反驳,何意觉得纳闷,在大城市买菜一毛钱都要和菜农争执很久的妈妈为何在老家就这么阔绰。

三轮车启动了,何意感觉脚底被引擎震得麻麻的。风从四面吹来,吹得头发乱飞。何意很享受这样,空气清清凉凉的、虽然还没到农村,但是空气里的草木味与泥土气息还是很浓的。路上都是摩托车与自行车,如果有些许的小汽车和大巴车驶过,道路就会一下子变窄了许多。

家乡已经变了许多,变得何意没有印象回外婆的家的路是哪一条。

“三轮伯伯,带我找回家的路吧。”何意闭上双眼呼吸着家乡的味道……

第十九章

当三轮摩托车缓缓地从外婆家的路边停下时,何意才有了熟悉的感觉。一眼望过去的是外婆家门的门槛和坐在门槛上的外婆,农村的房子门槛都比较高,他们相信门神的庇佑,所以都不会去踩门槛。何意记得小时候一踩门槛,外公就会把她拽下来,“不能踩门槛。”外公也没说为什么。

但是外公和外婆很喜欢坐在门槛上,那样可以看到马路,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儿女回来。

那个暑假让何意感觉很惬意,正午时候大太阳烤得地板发烫,知了聒噪地叫着,让人昏昏欲睡,何意也是在那年暑假学会了睡午觉。每天睡起来就下午了,何意会拿着梳子和皮筋到外婆跟前撒娇地叫外婆帮她扎马尾。

“小意,自己扎,那么大人了,扎头发也不会,妈,你别老是溺爱她,等下她什么都不会做了。”

“好好好,你妈叫我别爱你哇,你就自己扎吧。”何意的外婆像哄小孩一样把梳子给何意。

“头发重死了,拎得我手都发酸。”何意不情愿地梳起来。

外婆趁何瑜一没注意,赶紧把何意的一把头发拿过来用手帕绑好,变成一个活脱脱的小村姑了。

何意喜欢在下午太阳稀稀疏疏的时候和外婆一起下田里,外婆种了许多菜,有何意喜欢吃的、有妈妈喜欢吃的、还有外公,小姨喜欢吃的,还有许多说不出品种的。

外婆还特意做了个小浇菜瓢,让何意帮忙浇菜。说是帮忙,倒不如说是何意在一旁过家家,但是她很开心。相反,何瑜不喜欢去田里,她觉得田边的草和路边的书很容易弄脏头发和衣服,田里的蚊子会把她白净的脚叮上一个又一个包。

转眼间,暑假过去了,何瑜也要回城市了。在她离开的那天晚上,她抚摸着女儿入睡,何意却一直睡不着。在妈妈的手抚过她的脸时她抓住了那双手,在黑暗中流泪,何意第一次觉得那么舍不得妈妈。

“如果我死了你会哭吗?”一次妈妈问她。

“会啦会啦。”何意很不喜欢妈妈问这么煽情的问题,她没想过妈妈会有离开的那天,虽然她很想摆脱她。

“妈,不要走……”何意说出了对妈妈的不舍。

“要好好听外婆的话,多帮忙她,外婆那么老了,自己也那么大了,该懂事了知道吗?”何瑜没有哭。等到何意没出声后她便离开了,何意一直没睡着,听着摩托车的引擎发动声,然后声音越走越远,只留下阵阵狗吠声……

第二十章

在老家读书的何意,开始有了叛逆时期女孩的影子。隔代的溺爱滋长了她的脾气,不会帮忙外婆,和外婆吵架。开始玩手机,在网上认识和她一样迷茫内心孤独的少男少女们。在信息爆炸的21世纪,社交工具为被社会定义为叛逆、特立独行的90后提供了展现个性的平台。

90后们认为他们是早熟的一代,其实是幼稚的不行。隔着屏幕聊得来就认为是喜欢,喜欢就认为是谈恋爱。读初二的何意,像一般少女那样,对恋爱有渴望了。但是父母失败的婚姻又令她有所畏惧,害怕又渴望,何意开始怀了少女心事。

上课有时走神在想,夜里梦里也在憧憬自己的美好爱情。何意喜欢上了《诗经》,开始品读李清照的“凄凄惨惨戚戚”,她可是曾经最反感古文的呀!

她觉得她就是犹豫的《静女》,“爱而不现”,她读《关雎》“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时无比激动。面容姣好气质又不比一般农村女孩的何意不乏追求者,但是都被她一一拒绝,内心却在呼唤一个能够保护她的男孩。还好,何意对自己未来的道路还是很明确的,那就是读大学,所以学习一直她都没落下。

何意在老家重读的大哥哥再一次考砸了,和重读前考出来的成绩差不多,只好上了个三流的大学。何意的妈妈在电话里使劲教育何意要认真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给爸爸争光,这样爸爸会更疼她,毕竟何意的继父是个很爱面子的男人。何意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或许是隔得太远,母亲无法时刻看着,何意多了自己的自由空间,骨子里的开朗与调皮逐渐释放开来。性格温顺、平易近人的何意收获了同学老师的喜爱,日子也没那么难过了。就这样不知不觉的初三,何意面临的是中考,从小到大,何意第一次感觉到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何意有了目标,那就是市重点高中。

第二十一章

何意回忆起初三,那段日子很开心。当大城市的朋友疯狂补课的时候她每天下午在打球,在大城市的朋友中考的压力需要坐公交从站头坐到站尾来释放的时候她和同学们在课堂上调侃着班主任的普通话。

为梦想奋斗着的何意觉得很快乐,觉得几何函数动点都不能阻挡她。或许是心态的不一样,何意在物化生方面展现了优势,数学虽不是十分拔尖,但也不会拖后腿了。就这样,何意迎来了人生中第一个巅峰——中考。

那年,分数线很高,何意也考的很高,高到出乎她意料。高分让何意感觉自己的理想学校妥妥的,等待分数线的时候,何意端着饭碗在电脑前坐立难安。心里像有万马奔腾,何意大口大口的吞饭,也不知道饭味。

市最好的高中分数线出来了,只比何意的分数高2分,这让何意更加有自信了。何意瞪大了双眼,看着屏幕的分数条跳动。

出来了!出来了!

“587.2……”何意念出了声。“587、587.2……”何意反复念了几遍,总觉得不对劲。怎么念自己都少了0.2呀。

怎么会少了0.2呢。

何意顿时感觉前方的路被盖上了一层雾,怎么看不清了呢?何意用手揉了揉,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F中好啊,是我们县最好的高中勒,去那里读你还是尖子生,老师很看重的。”妈妈、同学都和何意这么说。是啊,宁做鸡头也不做凤尾的心态都是能起到安慰的作用。

那个暑假何意偷偷哭过很多次,她不知是不甘心还是因为自己第一次想为梦想奋斗却被狠狠打击。

第二十二章

第一次尝试到了失败滋味还没缓过来的何意懵懵地上了高中,也开始了第一次离开家人照顾的内宿生活。

自小被照顾得好好,只知道读书的何意在第一天就闹了笑话。不会入被子,不会绑蚊帐,热心的舍友跑过来帮忙。在超市选洗衣粉时站在货架上发呆。夜幕降临时,何意又犯起了爱哭的毛病,这时妈妈有心灵感应似的打来电话,何意忍着哭腔说自己没事,让她放心。高中复杂的知识让她更加迷茫与着急,函数的走动方向已超出她的理解范围、物理复杂交织的力让她头疼、化学新增的元素与反应最终让她无所适从。

她怨,怨老师讲太快、不等学生理解就结课,怨那0.2分。自己一点都喜欢不起这个学校,她想着如果是在自己喜欢的那个学校,肯定会学得好。所以她干脆破罐子破摔,不会的就不再去学。何意在的尖子班是整个学校最好的班级,里面的学生不仅有扎实的基础,更有不怕吃苦的毅力。这样下来,第一次月考何意就败得一塌糊涂。

何意虽然说比起初中堕落了,但她自己也说不清哪里堕落了。她也没去哪里玩,每天乖乖儿地上课、吃饭、洗澡、自修,饭堂教室宿舍三点一线,连校门都很少出。有很认真的做一本本做不完的习题,但是成绩就那么像自由落体那样下落、毫无阻力,就这样一学期被她迷茫的混过去了。

何瑜知道女儿的成绩后在电话那边破口大骂“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你不就是还在意那0.2分嘛,已经上学那么久了还不明白吗,0.2分也是你实力不够,怪得了谁……你居然给我考出这样的分数,你不想读高中了是不是……”

何意没等那边的妈妈说完就挂了电话,她知道她又流眼泪了。

何瑜没办法,只能在那个暑假把女儿接到自己身边。

第二十三章

这是何意自初二回去以来第一次回到妈妈身边。何意家三天两头就会有人上门催债,加上两个男丁去上大学没经常回家,家里好生冷清。何瑜盼望着假期的到来,这样就可以接女儿到身边。但每次不是正好赶上债主上门闹腾就是大搬家,拖来拖去母女两年断断续续的只见过见面,那还是何瑜思女心切请假跑回娘家的。

何意一下车就看到马路对面有个穿着粉红针织外套牛仔紧身裤的女人和她招手,她还愣了会是哪个年轻女郎,定睛一看才知道是妈妈,妈妈的穿着比以前更加年轻了。

虽然妈妈在电话里和她说过不止三次搬家的事,回到家的何意还是吃惊了一番。何意上次记得妈妈说是搬到学校旁边,结果却是一个破旧的小区。或许是搬得太频繁的缘故,家里除了家具和一般用品,其他的杂物都还在大箱子袋子里尘封。

“都不想拆开了,保不准哪天又要搬了,省得打包。”妈妈说着给女儿整理行李,母亲脸上的淡然让何意有些吃惊,要是以前母亲早就和她嚷嚷道搬家如何的累,爸爸如何的没用。

爸爸倒是没怎么变,还是喜欢待在客厅,边看电视边盯着电脑的那些“钱”如何变动,沙发上是他的被子,只是脸上不知是肉还是皮往下垂的更加厉害,两颗眼睛也愈加浮肿,和妈妈坐在一起,更像是妈妈的父亲。

不仅是穿着,何意发现妈妈行为举止上也越来越“幼稚”。何意还是会有妈妈吵架,曾经妈妈都会让着她或者以大人的姿态教育她,可现在却是像小孩一样和她争个输赢,吵到最后却是何意认输了。

妈妈在去上班前把菜煮好,都是自己喜欢的,然后她自己却把隔夜剩的饭菜带去上班当自己的下一顿饭,何意看了很不是滋味。何意还发现妈妈做的土豆焖鸡翅已不是小时候的味道,不知是自己太久没吃妈妈做的饭还是妈妈因为忙少做菜而厨艺下降了。

这个暑假,何意发现了家里似乎没改变多少,只是妈妈比以前更辛苦了。妈妈每天都要去上班,回来有空还要打扫家里。爸爸在家里依旧什么都不做,连开门都要何意从房间跑出去。

第二十四章

那个暑假回去后,学校开始分科,早在第一学期已放弃理科的何意选择了文科,在她意料之内的仍然留在了实验班,她才发现她是适合文科的。没有了物化生的烦恼,何意发现通向未来的道路逐渐明朗起来。

那个开朗活泼的何意又回来了,和班里的同学很快的打成一片,成绩也直线上升,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就在年级前二十。何意兴奋地在课间给妈妈打电话,却听到妈妈胃病在医院吊瓶的消息。何瑜最怕女儿在学校吃的不好,所以没有叫女儿在吃上省过,自己却为了能省两三块吃不太卫生的菜,本来就不怎么好的胃更加糟糕。何瑜有去医院看过,看病一次就少掉女儿半个月的生活费,于是她就去药房买胃药吃,加上整日担心女儿的成绩焦虑不安,更加难以入食,最终导致胃病反反复复无法根治。

何意是从外婆口中得知妈妈得胃病的原因,气急败坏的打电话把妈妈说了一通,挂了电话后就流眼泪。她哭是心疼妈妈,妈妈的爱太重,妈妈给她的是一个女人的青春,她不知如何回报。

她只能做到不让母亲担心。渐渐地,何意的喜怒哀乐不爱和家人提起,她害怕她的一皱眉会让母亲焦虑好几天。

何意的成绩一直保持在年级前十,偶尔排到11或者12都会让她不安,仿佛母亲期盼的眼神就在她眼前,梦里也全是母亲苦口婆心的叮嘱。于是她会选择去走操场,绕着圆形跑道一圈又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就这样顶着无形的压力迈入高三,何意成绩稳稳地保持在了重点大学名单内。

第二十五章

要迈入高三的那个暑假,何意的两个哥哥一起毕业了,也失业了。何意的继父担心两个儿子在另一个城市无法生存,于是把他们叫了回来。

那个暑假,何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哥哥。还是没有变,依然一个捧着电脑一个拿着手机各看各的小说,也没有出去找工作的意思,于是何瑜想了一个办法。

每天中午开饭的时候,趁着两个儿子夹菜的时间何瑜就提起他们的爸爸怎么压力大,两个儿子不知有没听清就把饭碗端回了房间。第二天他们就会提着小公文包出去找工作,但却是无功而返。久而久之,他们干脆懒得出去找。

何意的父亲看到两个儿子这样,看着电视突然喊道“作孽啊!两个儿子那么大了还要我养。”父亲脸上是何意从未见过的悲伤,父亲在何意印象中一直都是冷冷的表情,她曾经怀疑他是不是扑克脸。电脑里一首歌刚好结束,家里顿时好安静,何意不敢看他们任何一个人的表情,只是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屏幕。

“有什么好怪的,只能怪你太宠他们,男人就应该要出去闯的。”此时何瑜不应景地说出这番话来。何意也无奈为什么妈妈要往枪口上撞,只能期盼爸爸不要和她计较那么多,可却是事与愿违的。

“你没事就不要乱插嘴!不要管。”爸爸压低声音说着,摆明就是不想和妈妈吵。

妈妈开始较真起来,“什么我不要管,怎么说我也是孩子的妈妈,你不管他们我想管又管不了。”爸爸沉默。

“别说了,快别说了。”何意心里一直念着。妈妈却像演八点档的连续剧一样煽情起来“那么多年了,你都叫孩子叫我姨,我就是来你们家当保姆的……”何意心里咯噔一下,忽然想起爸爸从没叫哥哥叫过妈妈妈妈,自己却叫了10多年“爸爸”,内心更加为妈妈不值。

“你够了啊,发什么神经。”爸爸压低已久的声音忽然爆发出来,把何意也吓了一大跳。

妈妈也不甘示弱大声顶回去,似乎把积累久的情绪宣泄出来“你有什么资格大声,家里穷的有时买菜的钱都拿不出了,何意的生活费你给过几次。”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的何意害怕得想哭,内心有千万个声音在叫妈妈“不要再说了!”

“你再叫……你想怎样……你想死是不是……”何意的继父作为男人的尊严被何瑜在孩子面前击得粉碎,他从沙发上起来瞪着何瑜。

“你想怎样……大不了离婚啊!”何瑜几乎尖叫地吼了出来。何意全身汗毛起皮疙瘩竖起,耳朵哔哔哔地响。

第二十六章

“大不了离婚!”何瑜这句看似气话又不是气话的话让何意的继父无法反驳,整个人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回了房间。何意知道,这个大字都不识几个的男人离不开母亲,毕竟今时的他不比往日了。何意也不怎么安慰母亲,便也回了房间,路过哥哥房间时发现房门已紧闭。

那天晚上何意的继父没待在家里,何瑜也出去上班,本来就靠电视声维持点人气的家里更加的寂静,何意耳边充斥着小区的鸣车声。

何意内心曾经渴望过无数次的结果就这样发生了,她以为爸妈离婚了她会更开心。当妈妈说出离婚时她却想起小的时候,妈妈出大城市赚钱,自己在老家像个野孩子一样乱跑。村子里会有七老八十还未娶妻的大叔老是摸她脸;不小心磕破别人家小孩的时候他们会拉着爸妈找上门来,性格温和的外公只好赔礼道歉;外公有事出去又怕她乱跑就把她关在小黑屋里,任凭她哭得天昏地暗,也没人给她开门。听说儿时的记忆都有限,却不知为何她却记得那么清楚,她不想回到那种生活。

11点不到,爸爸就回来了,何意猜他大概是到楼下走走罢了,该下班回来的妈妈却还没到家。

“你妈妈还没回来啊?”爸爸问道。

“还没有,应该快了吧。”何意说着,心里却是七上八下的。

何意和父亲都心照不宣地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眼睛时不时地望向门外。何意很少和爸爸这么坐在一起,家里的电视从来都是爸爸的,爸爸爱看的何意又不爱看,所以何意大多都是和哥哥们一样待在房间。

何意发现爸爸的眼神里有着和妈妈一样的寂寞,这个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并没有什么朋友,有几个从小到大的好兄弟却因为躲债而“走散”了。想想爸爸也是有辉煌的时候,也让妈妈和自己过上过好日子,何意想着想着才发现自己一点都不理解爸爸,准确来说是没去了解过,就像小时候不理解妈妈一样。

何瑜记得那天妈妈是下半夜回的家,她说和朋友出去吃烧烤了,离婚的事情就这样像过家家一样过去了。

第二十七章

暑假一下就过去了,何意做好高三冲刺的准备,离开家里那天妈妈去上班没去相送,所以爸爸送她去搭车。

由于是早班车,何意起来的时候发现爸爸早已起床,煮了粥,等何意洗漱好后却发现他有倒在沙发上睡着了。何意在饭桌上看着睡觉还皱着眉头的爸爸,两腮已有白色胡渣,离别的忧愁涌上心头觉得会心疼爸爸了。

何意喝完粥后小心翼翼地叫醒了熟睡的爸爸,爸爸睡眼朦胧的起身先下去叫车了。何意没过一会儿便拖着行李箱下了楼,远远就望见蹲在马路树荫边的爸爸,身上穿来穿去都是那两套的衣服,年迈有些移动缓慢的身体,鼻头不禁一酸。

爸爸帮何意把行李放上的士后叮嘱了几句就先离开了,何意看着父亲的背影眼泪还是涌上眼眶,何意想起当年外公送别坐着爸爸的小车的她和妈妈时,也是先转身离开,提手抹了眼睛……世间的父爱都是如此,无言而平凡。

高三时期对于何意来说是艰苦的,曾经的成绩打下的基础像被雷击中那般开始往下陨落,落到何意认为是谷底了,希望能否极泰来的时候却仍旧没有反弹的迹象。何意也不知道怎么了,高三的学子都是在雾中,很少人能置身于雾气之外来看待成绩,没调整好方法和心态就很容易成绩波动。

何意成绩直线下降的消息当然避免不了被何瑜知道,何瑜像热锅上的蚂蚁那样焦虑不安,每天电话不断。何意在饭堂、宿舍、几乎无时不被妈妈的电话轰炸,于是她选择把手机放在宿舍。女儿的不接电话让何瑜更像发了疯似的,先是打电话到何意班主任那,再把何意在电话里骂一顿。

“你成绩怎么会越来越差!你是不是不读书去搞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何意觉得气不打一处来便道“我都说没有啊,你爱信不信。”

“那就是你不努力,不然成绩怎么会不好?”

何意也觉得委屈,顾不得办公室里有其他老师在便大声道“谁说努力了就一定会成绩好的?你单看我成绩凭什么就否定我一切的努力!”说完立马挂断了电话。

说完后何意觉得心里顿时舒畅了许多,这大概就是她对自己长久以来成绩不见长所找的理由。

那天何意的班主任一上课就说了句“高考就是看你那一时的成绩,胜者为王败者寇。”班上就开始议论纷纷,何意知道老师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像她这样迷茫的学子听的。

第二十八章

何意听外婆说母亲的胃又开始不适,医生说她得了焦虑症,何意知道她又在为自己瞎操心了。

曾经只会死读书的何意开始注重劳逸结合,困了就睡,不打疲劳战;不会因为别人会的自己不会而感到紧张;把自己置身于题海之外,考试做题开始懂得舍弃,她相信只要还不是高考,自己还是有翻盘的机会。

方法对了,前进还是很简单的,渐渐地何意的成绩像寒流过境后一样开始回升,那已经是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了,何意在学校的高考前的热身考上冲进年级前7,这让她浑身充满了干劲。学校已经结课让学生自行复习的时候何意接到哥哥的电话,叫她速回城市,何意拿上两套衣服就坐当夜的车出去了。

何意回到家已经是第二日清晨,两个哥哥一起去车站接的她。看着阵势,何意就觉得反常,也没敢问是怎么回事儿。

“你还有多久就高考了?”大儿子为了打破尴尬问道。

“两个星期左右。”何意无奈地说道,她的无奈更是父母在高考仅有两个星期之际还把她叫出来。

“爸爸好多天没回家了,手机也没人接。”没等何意问大儿子便说道。

“这……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见?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何意觉得简直在听天方夜谭。

“我也不太清楚,那天听到你妈妈和爸爸在房间里吵架,然后你妈妈就像上次一样……”

像上次那样,上次,不就是妈妈说要离婚的那次,何意想起便汗毛竖起,何意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客厅果然是没人的,家里一片阴暗,窗帘把外面夏日的活力遮挡在外,母亲穿着睡衣在同样阴暗的厨房里切菜。

“妈……我回来了……”何意走到厨房门口,母亲转过身,何意看见了她肿得像核桃般大的两个眼睛。午饭吃到一半时何瑜放下碗筷说道“你爸爸要拿我给你上大学的学费去投资,我知道他拿走了就拿不回来的……”大概是哭的频繁,母亲的声音已经沙哑,听到何意眼睛发红。

“你真的要离婚吗?”何意问起了多年前就想问起的问题。何意又继续说道“虽然……我是没有所谓的,我看你那么辛苦……就离了吧。”

何瑜一脸惊讶地抬起头看着女儿“我怕以后你婆婆会嫌弃你是单亲家庭。”

何意沉默了,母亲离婚的顾忌居然还是自己……

第二十九章

“爸爸发烧了吗?”大儿子忽然发现茶几桌上的退烧药问道。何瑜才记起吵架前一天丈夫在沙发上睡了一天,想到这里更加着急了,发烧还能跑去哪里呢。

就在那天,何意的继父回来了,满脸沧桑,胡渣满脸,还带着一张纸。

他就把那张纸摊在何瑜前面,纸上“离婚协议”四个大字令人刺眼。

“你还年轻,可以过得更好。”何意的继父点起了烟,眼睛半眯着。

何意和哥哥们都从房间出来了,见到父亲很是兴奋,再看到桌上的离婚协议,都僵住了。何意没想到先付出行动的是父亲,心里有点感动却又有点难过。和父亲离婚,母亲能不那么辛苦,但是对父亲来说是不公平的,何意的内心有两个声音在争执,一个为父亲,一个为母亲。

“……够了吧!”一旁的小儿子开口说话了。

“你们折腾的还不够吗?好不容易重组起来的家庭……10年了,我也慢慢接受了,为何你们又说要离婚……”

何意的继父一脸惊讶与喜悦地看着小儿子,这个平常对家里的事情不闻不问的儿子,居然为自己挽回在崩溃边缘的婚姻。自从他们的母亲去世后,作为父亲不知安抚已经懂事了的儿子,父子之间的关系像是隔着楚河汉界,不能跨越。他不知道怎么表达对两个儿子的爱,特别是小儿子,想到这里,这个活了快半辈子的男人眼睛里充斥着泪水,却又不好意思地迅速用手腕抹掉。

何瑜也红着眼眶看着别处,努力地呼气,似乎为了是不让眼泪掉下来的掩饰。“妈,我无所谓的,真的!你不要什么都为我着想,你也想想自己好不好?”何意不知哪来的勇气说出这句话,她只知道她好想快点结束眼前的一切,她不想看到妈妈那么辛苦了。

“不要犹豫了,快签了吧。”何意的父亲说着拿起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签了你就自由了,还不快签!”他更激动的说起来。

“…………”

这时大儿子和小儿子都哭了。

何意听到小哥哥小声呜咽着,嘴里小声喊着“妈妈……”

何瑜听到后眼泪更是决堤,她上前去搂住他。“妈妈在这……妈妈在这……”

何意也忍不住哭出了声,像小时候被关小黑屋那样哭得天昏地暗,她真想有个人把她拉出去。

她哭着哭着,发现世界亮了。睁开眼来是考场,她转身看到爸爸妈妈哥哥都在门口看着她,她感觉身上充满了力量,大步迈向考场。

第三十章

又是一年春节,何意家里第一次聚得那么齐,一家人围在满是菜的桌子上打火锅,父亲为儿女们烫食材。

“鸡腿给你吃。”父亲说着把鸡腿夹到何意的碗里。

“我不要,给小哥哥吧。”何意说着又要把它放在小儿子碗里。

“鸡腿都是给最小的人吃,谁叫你最小。”小儿子趁妹妹不注意把碗端走。

“现在上大学了,就要把该学的学了,不要挂科。也不用你学很好,女孩子嘛以后嫁个好老公才是最重要的嘛。”大儿子一本正经地调侃着何意。

说着大家都起哄起来,追问着何意“说,大学有没有人追呀?”

“瞎说什么呢……你们……没有没有……”何意红着脸急着为自己辩护道。

“脸那么红肯定是有咯。”姐姐连忙补充道。

“哇!爸爸烫的羊肉好好吃啊!”她故意大声说道。

“唉唉唉,不用转移话题,是哪个小伙子啊,带回来让我和你妈审视审视啊。”父亲也不示弱地赶忙加入话题。

“你们好讨厌啊,都说没有嘛……”何意又害羞又气。

年夜饭就沉浸在调侃何意的喜悦中……

“唉,你说为什么小意不怕我啊?”父亲问着母亲

“她又不是你带大的,你也该改改你那扑克脸了,两个儿子都被你吓得不敢娶媳妇呢!”母亲似乎一脸无奈地打趣道。

何意以为永远会困扰自己的烦恼解决了,她知道未来还会有许多未知的烦恼,但是谁没有个烦恼呢,看着笑容越来越多的妈妈,她也笑了。

推荐人语

:“谁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对于一般家庭的女孩子来说,有父母的呵护,亲友的关爱,成长更多地是一个顺风顺水的过程。但对于特殊家庭的女孩子来说,父母作怪,外人使坏,成长可能是一个风波迭起的过程。张铃钰的这篇小说写出了一个重组家庭少女的成长历程,也写出了她的心路历程。作品中的少女何意显然没有一般女孩子的幸运。她很小就随着母亲到了继父家中生活。但她始终无法融入这个新家,内心充满孤独感。继父陷入赌博的泥淖不能自拔,逐渐债台高筑。为了躲债,全家不得已东躲西藏。“少年识尽愁滋味”,少女何意目睹母亲的悲伤和困顿,内心郁结难以排遣。矛盾积累到一定程度必然爆发,当家庭面临着再一次解体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对自己的内心有了新的发现。

张铃钰以细腻的笔触写出了生活的“不如意”,但并未丧失对生活的希望,一家人团聚在一起言笑晏晏的场面就是一个“光明的结尾”。作为一名在校本科生,张铃钰观察生活,体验生活,从生活中取材,以认真的态度写出这样有生活质感的作品,让我感动,也让我欣喜。

姚国军

(姚国军: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副教授、评论家,本文指导教师)

张铃钰 女,1996年出生,籍贯为广东梅州。现为广东海洋大学在校本科生。

猜你喜欢

继父房间女儿
房间
一头卖不掉的牛
看不见的房间
一头卖不掉的牛
和女儿的日常
房间,这是我的房间
锁在房间里的云
一头卖不掉的牛
女儿爱上了串门
我给女儿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