峡谷·梨花·流沙河——汉源探源
2015-12-17刘滨
刘 滨
汽车沿成雅高速急驶,直扑雅安方向,开弓没有回头箭。然而,却不在雅安停留,只绕城而过,上雅西高速。莫逆之交的雅安诗友,此前多次相邀,在雨城品一品蒙山明前茶。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看来此行不得不有负至交盛情了。“过家门而不入”,心中怅然,颇有一种愧对朋友的歉疚感。不禁默念起唐人的一首七绝来:“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淡淡的离愁别绪,袭上心头,难以排解,催人昏昏入睡,进而跌入梦境……我仿佛流连在青衣江边,浓阴之下,正领略滋润如酥的雅雨,品味清香扑鼻的盖碗茶,“得陇望蜀”鲜美爽口的雅鱼……可惜好梦不长。不知何人一声“泥巴山到喽”的呼喊,把我惊醒。来不及睁眼望山,瞬间又陷入一片黑暗,车已驶入长达10公里的泥巴山隧道。泥巴山山势陡峻,令人望而生畏。千百年来,它像一座直插云霄的壁垒,横亘在雅安至汉源的丛山之中,堪称天险。隧道未通前,瘦瘦的公路像一条细细的羊肠子,沿峰回路转的泥巴山谷弯来绕去,险象环生。隆冬大雪封山时,人迹罕至,更别说汽车了。而今,雅西高速全线贯通,已是京昆高速重要一环,把祖国心脏和西南边关,紧紧联在了一起。以前几个小时才能翻过去的泥巴山,而今10来分钟就穿过去了。出了隧道口,路边景物与入洞前竟然大不相同:我们已从郁郁葱葱的绿水青山,进入了浑黄苍茫的横断山脉干热河谷。不见了山那边茂盛的森林,丰饶的植被,成都平原上司空见惯的绿色,在此也好像成了奢侈品。当然,也有令我们叫绝的景致,那就是连绵不断、没有尽头的桥隧相连。所谓“雅西高速”,就是一条座座大山膀臂相挽的“空中走廊”。它们一会儿横空出世,穿云破雾;一会儿洞穿山腹,甩掉险阻。把筑路者的艰苦卓绝坦荡付出,镌刻在群峰之上;把一个时代的锲而不舍奋发追求,浓缩在后来者心中。倘若,鲁迅先生有幸来雅西高速走走,老人家或许会喟然长叹:“世上原本没有路,走的人坚定了,何愁走不出自己的路。”十三亿中国人,不正在走一条属于自己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康庄大路么。傍晚时分,车抵汉源国际酒店。同行入住的文人墨客,原本不该随意提及,怕有“傍大腕”之嫌。但方家云集,又岂敢擅自隐姓埋名?忍不住笔痒,姑妄以戏谑之语略记之。中国有一处别致风景,叫“二泉映月”:诗人张新泉、书画家刘云泉;南方有一门儒雅艺术,叫“说唱评弹”:诗人聂作平、作家谭楷;大自然有一类独特奇观,叫“冰峰消融”:诗人蒋雪峰、女诗人萧融;都市里有一种惠民设施,叫“人行天桥”:女诗人傅天琳、作家伍松乔。这支小小的队伍,来自四面八方,却有一个共同的心愿:用他们干干净净的艺术灵感,擦拭世界的蓝天白云;用他们率真朴实的才情良知,浇灌人类的绿水青山。
一觉醒来,霞光满天。从窗口望出去,乳白色的楼房,一栋栋、一排排、一层层,沿着缓缓的山坡铺展开去。错落有致的各式房屋,像一块块高低不齐、厚薄不等的积木,组装在一行行碧绿的行道树中,在朝阳下显得静谧、安详,富有机趣,很有几分童话王国的味道。主人告诉我,如今的汉源县城,确是一座新城。那座已有两千多年历史的老县城,已沉入新城脚下的汉源湖底。汉源,建制于汉武帝天汉四年(公元前97年)。县城所在地富林古镇,是旧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茶马古道,太平天国,辛亥革命,万里长征,都在此留下了诸多可歌可泣的历史胜迹。汉源古称黎州,位于大渡河与流沙河的会合处。流沙河是汉源人民的母亲河,如锦江之于成都。流沙河发源于邛崃山余脉飞越嶺南麓的马鞍山,古称“汉川水”、“汉水”,如今的县名,因取“汉川水之源”而谓之汉源。新世纪之初,国家实施大渡河全域梯级电站开发战略,其中之一的瀑布沟巨型电站,就建在距老县城不远的大渡河下游。截流筑坝,河水倒灌,形成了一个碧波浩渺的人工湖泊汉源湖。老县城因在湖泊水位线以下,于是全城移民,连同古老丰富的富林文物,整体搬迁至如今的新址。从汉源湖中,活脱脱捞出了一座童话城。对汉源人民的母亲河“流沙河”一名,我颇感兴趣。难道它就是《西游记》中,那条连“鹅毛”也“漂不过”的流沙河吗?“那当然。”主人肯定回答我。并不无自豪地说,当年唐僧师徒西天取经,过流沙河打湿了经书,上岸后就翻出来晒干。我们这里还留有一处“晒经台”呢。接着,主人随手拿出一本县文联编印出版的文学刊物《流沙河》,说道,这期刊物上,还有一篇关于“晒经台”的文章,可以佐证。说来也奇了,这刊名“流沙河”三字,确是我们熟知的流沙河先生的墨迹,古朴,典雅,文气浓郁,乃先生手书无疑。对主人充满乡情的述说,此流沙河也乃彼流沙河矣,我亦就深信不疑了。
拜访大渡河峡谷。车沿江岸驶过瀑布沟电站和深溪沟电站,来到深溪沟大桥一侧。一通气宇轩昂高达10米的T字型碑体,耸立在桥头的阳光中。碑体上镌刻十一个醒目大字:“大渡河峡谷国家地质公园”。除了陌生一无所有。文人墨客来了劲头,纷纷拿出相机“各取所需”。我们从百米凌空的桥头往下看,大渡河像一条窄窄的绿丝带,漂浮在深深的峡谷里;谷底岸边有一溜平台,略高于河面,赫赫有名的成昆铁路,就躺在平台上晒太阳。两根钢轨,像一双长长的筷子,伸进隧洞中。哦,莫非有人突发奇想,要在大渡河里烫火锅,特意在岸边准备了这双粗壮的筷子么?哈哈,想得人满口生津。汽车跨过深溪沟大桥,一头扎进数公里长的深溪沟隧道。这种桥隧相连的奇观,绝非雅西高速独有。在横断山脉,逢山打洞,遇谷搭桥,已是交通线上的家常便饭。车沿大渡河岸走走停停,观览胜景。孰料,却讨来个喜忧参半。抬头望山,那标新立异的峰,那删繁就简的壁,常令人惊诧莫明,叹为观止。而低头看水,却不时又让人忧心忡忡,愁肠百结。不知什么时候起,河中出现了一个一个长方型的网箱,用以投料养鱼,或大或小,星罗棋布。它们像一个个不合时宜的补丁,钉在大渡河碧绿碧绿的胸膛上,特别刺眼。须知,这网箱养鱼,是要污染水质的。加之长河梯级开发,流速相对变缓,秽物累积,污染势必加剧。难道管理者们对此真的是一无所知吗?沉静温顺的大渡河啊,你把所有的呐喊,交给了轮机,去催生大地的欣欣向荣,却顾不上同谁争辩?禀性刚烈的大渡河啊,你能长此以往,默默地承受长堤蚁穴的猖獗泛滥吗?而无可奈何如我辈者,只能寄希望于黄粱梦醒、天地良心了。气归气,看归看。我们随后来到成昆线上“一线天桥”,阅读其风采。所谓“一线天桥”,就是一座单拱石孔单线铁路桥,镶嵌在一条陡陖的石沟之上,横跨两壁,为成昆线上一处咽喉之地。它看似貌不惊人,实则颇有讲究。此桥孔跨54米,为此类单拱孔跨的世界之最。堪称世界第二的法国单拱石孔铁路桥,孔跨才38米呢。因此,中国工艺美术大师以“一线天桥”为核心内容创作的象牙微雕,被联合国有关部门,以“彰显人类顺应自然、改造自然、战胜自然伟大功绩”的名义,永久收藏,就不足为奇了。被联合国同一部门先后收藏的藏品,还有美国宇航员从月球带回来的珍贵土壤。可见其藏品的价值和意义,非同一般。
民谚云:蒙顶山茶雅江鱼,荥经砂锅汉源梨。主人说,汉源黄金梨皮薄个大,肉嫩汁甜,蜚声川内外。可见一方特产,总是以其出类拔萃的品格,铭记在百姓记忆之中。阳春三月来汉源,若不去闻名遐迩的梨花沟看看,岂不是“入宝山而空返”了?沿“百里果园参观带”,色香浓郁,目不暇接,眼睛累得遭不住。路随山势起伏,景由方位切换。有道是:进山才知行路难,登高始觉天地宽。哦,蓝天之下,阳光之中,亮晶晶,银灿灿,水灵灵,香喷喷,漫山遍野的梨树,举着铺天盖地的梨花……梁梁上,坎坎下,沟沟里,坝坝头,梨树们纪律严明,谦虚谨慎,胖的瘦的列队牵手;路边边,土埂埂,斜坡坡,弯拐拐,房前屋后,见缝插针,花开百里盛世风景。真可谓:“凭居莫厌临风看,占断春光是此花。”这是汉源人民的大手笔,更是他们确信“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成功实践。在山腰一缓坡处,见几位中青年女果农,忙碌在梨树林中。他们各自拿着一根竹杆或木棍,顶端扎着几节布条,穿行在枝条间,将布条在挂满枝头的梨花上轻轻抚一下,为花们“授粉”。那么,蜜蜂们呢?我好奇地于心中自问。在川西坝子,仲春时节百花盛开,蜂们早已闻香而动,采花兼及“授粉”,“无心插柳柳成阴”。在梨花沟,却不知蜂们为何不来此插队落户,果农们也就不得不“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但是,花通人性。你看那嫩绿的枝条上,一朵朵梨花,洁白的花瓣,捧着黄色的花蕊,在果农们的抚慰下,更显得秀色可餐,风情万种。梨树们是幸福的。它们扎根汉源大地,乡亲们用祖祖辈辈积攒的乡情,浇灌它们,呵护它们。乡情里有苦涩的思恋,有艰难的抉择;乡情里有十指连心的牵挂,有繁花似锦的梦想。在树们毕生的年轮里,浸润着乡情;在树们蛛网般的经脉里,潮汐着乡情。梨树们把一个冰雕玉砌的世界,布置在横断山脉的高山深谷,正是为了回馈乡亲们一个硕果累累的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