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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裂中的农村大学生

2015-12-16何莲翠湖南

环境与生活 2015年1期
关键词:深圳观念研究生

◎何莲翠 (湖南)

前些日子,网络上掀起了关于春节返乡的讨论,许多人叙述了春节回家之后的一些所见所闻和亲身感触,似乎是由上海大学王磊光博士的《博士春节返乡手记:越看,对乡村的未来越迷茫》一文而始,我把这些暂且归结为关于农村变迁的研究。作为一名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我也有话要说。

“农村大学生”这个标签,我并不喜欢它,因为我不想就此符号化地谈论和对待包括我自己在内的群体。而且,我所接受的学术训练,使我本能地知道,任何标签都是一种刻板印象,是一种野蛮、粗陋的认知。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用这个标签能更好地描述我自己。在这标签背后,确实是一群人,是一种生活状态,更是一种精神的挣扎与纠结。

为什么这么说?可以从我自身的经历说起。我应该是典型的农村大学生形象,而且是典型的农村女研究生形象。以我为例,或许可以窥见一斑。

2月26日,是我回深圳上班的日子。父亲用摩托车载我,一路颠簸到镇上去搭车。我需要由人送到镇上,再换乘两次汽车,才能到达最近的火车站。当天,是大多数人上班的第一天,微信朋友圈里已经铺满了上班第一天的各种状态。在深圳这个地方,大家喜欢用“开工”来说新年工作的开始,而在我的老家,“开工”一词常常用在建新房的第一天。

老家的道路,有些地段还是泥土路,比几年前要稍好一些,但还是坑坑洼洼。车一过,尘土飞扬。父亲一边警觉地看着路骑车,一边跟我说国企多么好,别人家的孩子怎么怎么样,甚至给我举了一个退休的老军人现在如何享受国家待遇的例子。我听得很不耐烦,很想打断他,可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而在这之前,我已经因为工作的问题,多次跟他大发脾气,我俩常常因此闹得很不愉快。

我的父亲,一个本分老实的农民,从未离开过他的一亩三分田,他对外界的认识和看法大多来自电视和他有限的外出经历。他至今都不能理解,为什么他引以为自豪的女儿,在研究生毕业之后,选择了去深圳打工,选择了进民营企业。

第一次,他问我去哪儿上班,我说去深圳,他很惊讶地反问我:“是去进厂吗?”在父亲的观念里,学而优则仕,起码也是个事业单位,才是最好的选择,等老了退休,还有工资可以拿,而去深圳上班就是进工厂,就是“打工仔”,就是和初中毕业生干流水线的活是一样的。

父亲的观念让我很无奈。有时候,我会嘲笑他,认为他腐朽、落后。可我又不得不承认,他的观念确实代表了一群人,代表了生活在农村的那一群人。现在,时常还有村里人问我 “在哪个单位上班”、“分配到哪里”等问题。在农村人的观念里,“学而优则仕”的观念依然很重,学历高就等于工资高,学历高就等于捧上了金饭碗。

我1990年出生,21岁大学毕业,24岁研究生毕业,现在在深圳一家不大不小的民营企业上班。我弟弟1991年出生,比我低一届,他读完了大专也在深圳工作。我家在湖南南部一个偏僻的山村,全村人最主要的收入就是务农,橘子、柚子、香芋是我们村最主要的经济作物。我的母亲小学没毕业,大字不识几个,从我10岁开始便在深圳打工,做家政工作,至今15年。我的家庭应该就是王磊光博士笔下的第二类处于困难境地的家庭——举全家之力,把子女培养成大学生的家庭。

那时,我们家是村里有名的家庭,因为培养了两个大学生。我2007年考上大学的时候,村里人曾为我大办了一场酒席,祝贺我学业有成,期待我学成报国。我和我弟弟,如许多20世纪80年代出生的孩子一样,从小学到大学,一直都在经受着教育收费的最高峰。为了我俩的学业,家庭甚至是整个家族都在倾其所有,父母双亲拼尽所能,我和我弟弟被赋予了改变家族命运的使命。

从一开始,我们就背负了这个使命,从小学到大学,再到研究生。我们的生活、工作、爱情都会被这个使命深深地影响着。它不是法律,不是条约,但它是观念,是习惯,是义务,我们自然而然受到了它的影响。

我和大多数农村孩子一样,读书必须很用功,很勤奋,才能弥补因为自己一出生就注定落后的教育条件和缺失的生活体验。我甚至,因为这个使命,放弃了一段美好的爱情,因为我认为和对方结合后的经济能力无法照顾到我的家庭。我的希望,和父辈的希望一样,我希望毕业后,可以收回教育成本,反哺整个家族,甚至我的婚姻也被要求要有改变家族命运的力量。

很显然,现实并非如此。毕业时我们就发现,知识的力量需要积累(我还不敢说知识是无力的),人生的规划需要逐步展开,一切的改变需要时间,一切改变的结果还都未知,但我们显然已经面临了更大的难题。

任何一个从农村出来的大学生,应该都会面临着既要反哺家庭,又要承受着城市恋爱、工作和生活的压力,尤其是男性。好比我的弟弟,很显然,他目前无法承受深圳任何地区的房价。或许,在很多时候,农村大学生所面临的压力,比城市的大学生更大。可是,社会等不了,还在村里的父母亲人也等不了。他们已经开始关注我们的薪水、婚姻,关注我们读书的回报。甚至,他们开始怀疑读书的意义何在。

作为一名女研究生,显然我染上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通病”。相比于谈论金钱,我更愿意谈理想,不愿意去讨论父辈的教育付出和我现实的收入回报。毕业后,我选择进入一线大城市,因为那儿是前沿、有机会,我有理想,崇尚个人价值。在城市工作时,我总不愿意去想这些问题,刻意去规避。但一回家,这些问题就会冒出来,仿佛自己进入了一个死胡同,各种力量迎面而来,不得不去想。或许,许多农村出来的大学生,也会如我一样,时常感觉到,我们的思想和人格都在撕裂。

我们标榜恋爱自由,30不嫁、40不娶都应该是个人的自由,但是,家人的电话,总会不断提醒你,发小已经“老婆孩子热炕头”。我们希望只在乎自己的兴趣去工作,哪怕它工资不高,但是,我们常常无法补贴家里,而邻居家的小孩已经建了新房,换了辆车。我们期待也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摆脱枯燥的上班生活,但是,仔细算算后发现,若把旅游的钱用来贴补家里,总会更让自己心安一点儿……

虽然我们从未怀疑过读书的价值,但我们发现,这条路的投入成本远远大于回报。我常常用一个比喻来形容自己:我想飞上天,飞得越高越好,可我被拽住了一条腿。城市,就是那片天,拽住脚的就是农村。

我能理解王磊光博士所体会到的“知识的无力感”,时至今日,读书还能改变命运吗?知识还会被信任吗?而与这种无力感稍有不同,我称之为“撕裂”。对于读书、工作的撕裂看法,仅仅是我生活的一些侧面。纵观我全部的生活,撕裂无处不在。

农村大学生就像一群城市候鸟,时常在农村和城市之间迁徙。我们时常不清楚,自己究竟处于故乡还是他乡。当我们在城市时,我们无法将自己的情感和生命从农村的生活观念中彻底抽离,我们想融入城市,可我们时常觉得漂浮,没有根。

可当我们回到家乡,因为我们所受到的教育和城市生活的体验,已经让我们建立了一套有别于农村的生活方式和思想观念。我们时常困惑,是农村不适应我们了,还是我们长期在外求学,跟不上农村的急剧变化。总之,那种对于农村的亲密感在逐步消失,而在城市的根又未扎稳。

写这文章,只是想说明一种生活的状态,给情绪一个出口。从我的身上或许能看到其他人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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