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节
2015-12-16刀疤三
◎刀疤三
情人节
◎刀疤三
我是刘诗,今年28岁,她们叫我猫,说我猫一样慵懒敏感,猫一样细瘦妩媚,我喜欢这个名字。
2013年情人节,我一如既往的单身。即使是享受寂寞的人,也不愿一个人过这样的节日。
此刻我站在天桥下仰视,路灯将整个天空照成了橘色,偶尔会有烟花在橘色的天空绽放,开得极为璀璨,最后在天空留下一抹白烟。天桥上那个抽着烟俯视我的男子,是我今晚约会的对象。不是相亲,不是恋爱,他只是我的朋友。他今晚穿着小款的翡翠绿羽绒服,拉链敞着露出灰黑色羊毛衫。他伏在白色的天桥栏杆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烟,他抽一口喷出来,烟迅速吞没了他的脸又将他吐出来,此时他正眯着眼睛看我。我穿黑色夹棉机车服,烟灰色小脚裤,石青色及踝牛皮靴,裤脚拉链松开了些,裤脚就一层层堆在靴口,我动一动,拉链就晃呀晃。
今年的情人节很暖和。因为还未出破五,天桥周围只有几个零星卖小吃的,摊位上亮着充电灯,正好照亮摊主的胸口,脸反而模糊了。还有两个学生模样卖花的人,我看看他又指指卖花的,他在栏杆上熄了烟,笑一笑走下来。我仔细看向那些花,并不是鲜花,是包好的七仔、阿狸、熊之类的毛绒,我挑了一支小熊,对他说“是个意思”。然后我俩挎着胳膊走了。今天是情人节,寂寞的人也可以扮做情侣的。
他叫杜文,我们是朋友,但不是好朋友,我们很少说话,互不欣赏,甚至我没仔细看过他的脸。你是否仔细看过你身边人的脸?我想他大概与我一样,没仔细看过我的脸。
很多商店还没开始营业,商店门口贴着春联,上着横锁,我俩一路信步走着,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去哪?”他终于停下来看着我,眼睛似笑非笑。我才看清他——单眼皮,皮肤较白,鼻子有些大,嘴巴很小,嘴唇红红的,一说话能看到牙齿的光泽。“吃饭吧,我饿了。我带你去个地方,菜做得可以。”我一边说一边开始往前走。或许多年的单身,已经让我失去了依附的能力,习惯了独断专行。
餐厅不大,多是两人四人餐桌,椅子是高背的长条沙发,正好隔成一个个私人空间。整个餐厅都贴着暗红的壁纸,挂着印象派的装饰油画,有种说不出的俗腻暧昧。
他在我对面坐下,服务员走来点餐,我问他吃点什么,他头也没抬,“随便。”“板栗鸡煲,杭茄豆角,香菇菜心,红烧肉。”他话音刚落,我就点了自己爱吃的菜。对不起,既然他说随便,我就只好点自己爱吃的了,我就是这么个只爱自己的人,并且也实在不喜欢他大剌剌假装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约会不是个好开头。”我在心里咕哝。
菜似乎很合他的胃口,我俩埋头吃饭,四个菜几乎都被干掉。这是我第二次跟他一起吃饭,第一次是朋友聚会,已经记不得当时他的样子了。他吃饭很快,也很认真,不说话,不帮我夹菜,也不问我喝什么,但是胃口极好。我是对食物缺乏欲望的人,吃饭急需带动,据说胃口不好的女人不招人爱,好吧,这是我单身的一个理由。
餐厅里放着钢琴曲:《菊次郎的夏天》的插曲《rain》,干净,纯洁,像是穿着棉布长裙的女子在起舞,空气潮湿阳光却美好,阳光照在树叶的水珠子上,折射出五彩的梦。
我抽了口烟缓缓喷出,烟跑进我的眼睛里,我眯起眼睛,杜文从烟里钻出来。“现在去哪?”杜文拿起纸巾擦嘴,白色的纸巾沾上一块暗黄色的油污,他把纸巾折起来,身子懒懒地靠在沙发上。我注意到他胖了不少,看着肉肉的。“听你的。”我也靠在沙发背上,左手抓起头发习惯性闻了一下,其实是掩饰自己不自在的情绪。谁叫我比他年龄大,我可不愿意在一个比自己小的男人面前露怯。“酒店?!”他看着我,眼睛里满是戏谑,我笑一下,眼睛习惯性眯起来,“好,我也累了,可以陪你……看会儿电视。”他在我对面笑得很鬼。不过,我确信他不敢放肆,人性的懦弱,没有人会去挑衅不了解的人。何况我也不至于美到让人难以自控,他不会跟我撕破脸的,这点自信不是装的。
我们去了附近的一家快捷酒店,酒店外墙是我讨厌的黄色涂料,干巴巴的涂料看起来丝毫没有质感,像是十几年前单位盖的福利房。我说:“你去开房。”我不喜欢登记自己的身份证号,让人很不快的环节,仿佛随时要为出事做准备似的。
房开好后,杜文打电话给我“2665”。没等我接话他就挂断了。房间有点小,不过用具很新,至少被罩枕套看着很白。我看一眼床——大床房。“杜文你成心的吧?”我心想,迅速脱掉棉衣先钻进被窝。“这床我占了,你自己想办法。”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着这么个小孩子说这么可笑幼稚的话,人总是会这么没道理几次。他不理我,自己拿遥控器开电视。“电视我占了,你闭上眼别看。”他坐的位置正好挡着电视。
忘了介绍杜文,我们叫他“浪子”,是个对一切都不屑一顾的人。我不了解他,但是总能听到他的故事,多半是桃色新闻。他们讲起来总是调笑玩味的,并且充满不屑和羡慕,“他们”也多是男人,听众里免不了会有几个女人,要么跟我一样假装没听到,要么故作清高。总之,他们让我离他远点,我就离他很远,不是因为他的桃色新闻,只是觉得不是一路人而已。我对他人的私生活不感兴趣,他未婚她未嫁,两个自由人的事嚼个什么劲。偶尔在qq上见面打个招呼,他也总是挖苦我。蛮不错的,说明外人眼里我仍是恭顺谨慎的好孩子,或许他嫉恨像我这样能活得认真谨慎的人。有时无聊也会跟他确认一下传闻,他也并不否认,此外,我总能觉察出他跟我身边的女子也多半黏黏唧唧的。女人这东西就是这般奇怪,讲男人的坏话,却总是迷恋坏男人,然后跟坏男人一起做坏事。总之这个人我不喜欢。
此时这个我不喜欢的人就挡着我的电视。我扔过去一个枕头,正好砸在他后脑勺上,他接住枕头,拿着枕头在我身边坐下。“电视分你一半,床也分我一半。”其实也算公道。我没说话,往边上挪挪,他穿着毛衣钻进来,暖气开得很足一点也不冷。他把枕头靠在床头,自己靠上去,伸出右胳膊,我没动,他扭头看我一眼,我笑笑靠上去,他才露出满意的神色。他头上有洗发水的味道,脖子里是体温的味道掺着烟味。我脖子枕着他的胳膊,顺势靠在他脖子上,他拨弄一下我的头发,估计是头发弄到他脸上了。
电视机里播着电影《寒战》,里面有我喜欢的梁家辉,小小的眼睛,轮廓柔和的五官,高大的身材,成熟的性格,睿智的头脑。据说童年父母争吵或者单亲家庭的孩子长大后找的对象都会偏于恋父,是对童年安全感缺失的一种补偿。不得不承认,这条对我很准,三十五到四十岁的高大稳重男子对我杀伤力无限。
《寒战》演完的时候已经十点多了,我却仍然毫无困意,拿着遥控器,一圈圈地换台——各种晚会,偶像剧,宫廷剧,没一个像样的节目。
“无聊的情人节。”我靠在他脖子上。他别过头来眼睛向下看着我的眼,“你在暗示我?”“你说呢?”他刚要动,我抱住他脖子,“别动,我们聊天。”顺势把胳膊死死地压着他的肩膀。“好,聊吧。”他伸手拉拉被子,有气无力地说。
我这个姿势正好枕住他的胸部,他的胸膛一起一伏的,我能听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
“杜文,你为什么没有女朋友。”我闭着眼睛轻声问。
“谁说的?我有很多女朋友。”他把手放在我肩上。
“我说的你懂,你爱的,爱你的,有吗?”我问,就知道他会这么说。
他把左手挪开去床头柜上摸烟,烟放到嘴里,又去拿火机,“嗒”一声,他把烟点燃,火苗在烟底变成了个胖子,像哈哈镜里的脸,烟丝变成火红色,像放大的神经。他狠狠吸一口,火苗蹦了一下,他松手,火熄灭了,他悠悠地吐出烟。我扭过头躺在他肚子上看他,他的眼在烟雾里眯起来。我不喜欢男人抽烟,却喜欢看男人吸烟的样子,抽烟的男人眼神总是带些迷离的,手指上也会沾上烟草的味道,植物的腥腥的味道。
“有吗?”我再次问,他斜着眼睛看我,不回答。
“你呢?你怎么没有男朋友?”
“我不知道,我觉得我挺好的呀。”我闭上眼不看他。
“你跟许多女人在一起,好吗?”我总是这么没事儿找事儿。
“没什么好不好的,年轻呢,闲着也是闲着。”他又抽了一口烟。
“那我知道我干嘛没男朋友了,因为我太忙了。”他笑一下,我也笑。
“杜文,如果你爱的人也爱你,你会跟她好好在一起吗?”我看着自己的手指甲说。
“会。”他毫不迟疑,眼里的真诚,是我从未见到过的,或许他跟我一样是个缺爱的人,贪嘴的孩子,只是方式不同。
我缺爱所以遇见爱就会害怕失去,一开始就做好了失去的准备,以防备的姿势去爱,去试探,永远不敢敞开心扉,永远都不敢毫无保留地去爱,害怕爱如覆水难收。而他学会了不停地要不停地填充,越是这样,越是孤单。
“跟我说说,你爱的人。”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他敷衍。
“那说说你的事,什么都好。”我懒洋洋的,这样的节日,有人这样陪着也挺好,或许有点引狼入室。
“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他沉默了一会儿,把烟熄灭,摸了一下我的头发。
“年前,我常去一个足疗中心。有天下午我去得很早,那天天气很好,车穿过一个小铁道时我还刻意看了一下对面未落的梧桐树叶,上面有无数阳光在跳跃。那个足疗中心新开了不到一年,设计得很有中国味道,雕花的木门,印着半个青灰屋檐图案的壁纸,我很喜欢那里。”
他又点了一支烟,“里面的小姑娘年纪都很小,瞳孔干净,长得清秀利落。那天给我做足疗的小姑娘不到20岁的样子,脸色很干净,单眼皮,小脸盘,说话细声细气的,整个人都娇娇弱弱的,像是盘子里的一株水仙。”
“像我一样瘦?”我不该此时插嘴。
“跟你不一样,你的瘦是一株菊或者一树梅,瘦瘦的却傲骨铮铮,一片雪地里一簇红,是不需要心疼和保护的,是让人不敢随意碰触的。她是娇弱无助的。我当时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忽然她跟我说,她也很喜欢苹果的手机,可是太贵了。我就笑着逗她说,等哥哥我发了财,买个送她。屋里有个很高的窗户,那些在梧桐叶上跳舞的阳光忽然就从窗口跳到了她的脸上。从我的角度看,她的脸被照得一片金亮,侧脸上细细的汗毛变成了金黄色,像桃子上的一层毛,让人整个心里软软的痒痒的。那天晚上她跟我开了房,从亲吻到我褪去她的衣服,她一直不声不响像个温顺的羔羊。我进入她的身体时看着她的脸,她眉毛紧皱起来,整个身体僵硬起来,我看到她下面流出血来,就问她是不是来例假了。她说那是她的第一次,我吓得立刻爬起来。那晚我抱着她,跟她聊了一整夜,她聊起她的父母,她的弟弟,她的村庄……整晚我都在愧疚,我心里的感觉说不出来,你不知道我有多难受。我感觉自己的心一直在发抖,所以我一直问她冷不冷,那晚其实我冷得厉害。”
“她叫什么?”我问。
“我忘记了。”他又去摸烟,我抓住他的手,他的手很凉。
“你又见过她吗?”我问。
“没有,从那以后我再没去过,或许她已经不在那里了吧?”我松开他的手,他拿到了烟。
我不知道干嘛阻止他拿烟,或许只是看穿了他需要一个东西掩盖自己的懦弱,我想让他暴露他的懦弱柔软。
“我后来一直想如果我那天没碰她该多好。或许她的人生因我,从此改写了。又想或许碰见我也好,给她上了这一课,至少我没再进一步亵渎她,玩弄她。”
“你该买个苹果手机送去,你又不差这点钱,她不过是个长在泥淖里的水仙,看了别的女人怎么做,自己也依着样子学,残落成泥也是迟早的事。人怎么能抗得过大坏境?或许那样她心里会舒服些,你心里也会舒服些。”
说这些时,我心里空得很,真的如此吗?一个处女的贞节,一个男人的道德就只是一个苹果手机?我困惑了,可是,那该如何呢?恋爱吗?结婚吗?是谁对谁的弥补和救赎?谁对了?谁错了?这个故事没有强迫没有结局,可是怎么这样让人难受?
“也是,”他抽口烟,觉得这话不像我说的,平日里我是个拘谨乖巧的孩子。
“不过,我不想看她的那双眼,那么干净,竟在那个地方遇见了处女。”他叹一口气。
“你呢?我似乎没见过你恋爱。”他笑着看我。
“想听?”我侧过身子看他,他点点头,眼睛里都是笑。
“好。”我扁扁嘴。
“我爱上了一个有妇之夫,他有一双小小的温暖的眼睛,我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他,喜欢他身上清爽的味道,还有他的成熟稳重。他跟我身边的男子都不同,不会去讨好,没有大悲大喜,总是把自己控制得很好,文质彬彬又真诚。跟他在一起我很放松,他也喜欢我,我们在一起过了半年甜蜜的日子,后来他不喜欢我了,他说他想过正常的生活。他说有几次我打电话给他,手机正好他老婆拿着,他不能想象这样发展下去的结果,他要老婆孩子家庭,我不过是在他指尖停留过的一个蒲公英,风一吹我就会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我们就分开了。一段自己就没打算长久的恋爱,自己也从一开始就为这分离做足了各种哀伤的准备,就这样。”
我把他嘴里的烟拿出来放到自己嘴里深吸了一口,慢慢闭上了眼睛,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那感觉就像在探测自己的内心,这探测一直走到一个房子门口,迟疑,绕过。那个小眼睛的男人,是我和小川分开、鲁冰死后我爱上的唯一一个男子,然而却轻飘飘地成了一段荒唐往事。
小川,鲁冰,我打了一个寒战。
“杜文。”我叫他。
“怎么了?”他问。
“你心里很讨厌自己对不对?”
“没有。”他说。
“那为什么你不敢要那个小处女?你不是心疼,你是觉得自己不配对不对?你只想跟不负责任的女人玩玩不负责任的游戏,对不对?其他的,你觉得你不敢也不配。”我看着他。
他笑笑,忽然翻上来,“你要不要试试我配不配?”他的脸离我很近,呼吸直接进到我的鼻孔里,我直着眼看他,他翻下来。他是精于此道的人,知道怎样的眼神是半推半就,怎样的眼神是拒绝,更知道兔子不吃窝边草。
“睡吧。”他说,随手关掉了灯。
“这样什么也不做,互相温暖着过个情人节也不坏,是吧?”我给他一个台阶下,讨好地问。
“我知道你的意思。什么也不做,我也想这样静静地睡。”他低低地说,声音里满是疲惫。
那晚,我又梦到鲁冰。梦里我赤脚跑在枯黄的草地上,旁边是开满芦花的池塘,我穿着浅紫色的雪纺短裙,天上的云慢慢汇聚成一个吉普寨女郎的形象,那云彩离我越来越近。我回过头,鲁冰站在我身后,她的脸色还是那么白净,眼球还是奇异的棕黄色,她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鲁冰他们说你死了,我就知道你没死,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你怎么会死?你不会离开我的。”我去拉她的手,她的手苍白冰冷,湿淋淋地滴着水。
“鲁冰,你怎么了?”我问。
天上忽然下起槐花雨,空气里都是国槐花香甜的味道。我记起当年在西安跟鲁冰一起租了一个独家小院,院子里有一棵很大的国槐树,槐花盛开的时节,一阵风吹来院子里就会下起槐花雨,那雨香甜无比。我总跟鲁冰在大树下乘凉,她会替我摘下落在我头发上的槐花。因为我经常头痛,她就把洒落的槐花晒干,为我做了一个小枕头,她说枕着这个枕头入睡我的头就不痛了。
这么多年,我只有她这么一个真正的朋友。我从初中开始就成为了一个孤僻的人,而她总是那么快乐调皮,她的生活总是那么幸福——和睦的家庭,富裕的家境,完美的性格,不用努力都能跟我相较的成绩。只有她能忍受我的各种坏脾气和强大的自尊心。对,她还有小川。小川是谁?
小川,那个爱穿衬衣的瘦高男孩,有着白净的皮肤,柔软的头发,他总是来看鲁冰,带水果和酸奶给我们,有时鲁冰不在,我们就会聊一会儿。他喜欢看我写的东西,喜欢我做的设计,喜欢跟我一起做菜。他知道我爱喝红茶,总是带些梨山红过来,有时心情好我会在国槐树下表演茶道给他。
他说,“缺了古筝。”
我说,“你听风吹树叶的声音,还有这落英缤纷,何须丝竹?”我闭上眼,风吹着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那时槐花很香。品梨山红时要含半口茶半口气,舌尖要微转一下,让茶香在口内膨胀一下。
“小川,你闭上眼,你嘴里现在什么味道?”
“像是焦糖,伴着花香。”
“对。”我拿着茶盏,一粒槐花落入杯中,像是穿着白纱的女子在杯中起舞,“宛在水中央。”我说。
“宛在水中央。”小川握住我的手。
我慢慢醒来,很累,瞬间又沉沉睡去。梦里鲁冰的脸湿淋淋伸过来。
“鲁冰,你怎么了?”我问,我看见自己也站在大雨里,背后是小川。
鲁冰摇着头,“我怀孕了。”鲁冰说。
我回头看着小川,“没有,刘诗,没有。”
我愣在那里,路灯下,雨很大,像是很多房檐的流水汇集起来,地上溅起无数水花,一圈圈荡开去,水漫过我的脚,流向下水口。我不知该去哪里,或许该跟这雨水一起流向永远的黑暗。
“你干嘛要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要做普通朋友?你干嘛要这样?”小川在后面摇着鲁冰。
我走在雨里,我觉得这场雨永远下不完,让我永远这么湿漉漉冷冰冰,连心里也永远下着这场下不完的雨。
“冷,冷,鲁冰我冷。”
“你怎么了?”杜文把我摇醒。
“我……做梦了。”我长长出口气,睁开眼是杜文模糊的脸,杜文把床头灯打开,那张脸清晰起来,他倒杯水给我,“谁是鲁冰?”
“鲁冰?”我问,心里震了一下。
“我的同学,死于车祸,怎么了?”我看着浴室方向,好像鲁冰坐在那里,我睁大眼醒来——是我脱下来的棉衣挂在那里。
“没什么。你刚刚叫了她的名字。”
“我又梦见她了,很久没梦到了。或许我想她了。”
我躺下来,杜文拍着我的背,“不怕,不怕。”
他从背后抱着我。我蜷缩着,我的背挨着他的胸膛,能感觉到他也醒着,只是不愿打扰我,他的手放在我的小腹上,我也不愿动,忽然就睡不着了。
我总是做梦,以至梦和现实会混淆,或许我根本就不曾和鲁冰一起租房子,不曾和小川一起喝茶,不曾坐着他的单车去公园,不曾跟他一起在图书馆靠在墙上看书,或许这些真的都是梦。只是我的那个槐花枕怎么解释?还有我书里的那朵槐花怎么解释?我不要去想,我只想睡觉。我只知道鲁冰死于车祸,我参加了她的葬礼,从此再无朋友了。
杜文在我身边安静地躺着。
“睡了吗?”我问。
“没。”
“怎么不睡?”
“睡不着?”
“杜文,你喜欢旅游吗?”
“喜欢。”
“我想去云南,想去寻找我梦到的一个客栈,想去丽江的酒吧寻找我最美的情郎,也想去香格里拉呼吸干净的空气。”
“我也想去。”
“我们一起去?”
“好。”
“三月份。我们一起去,游客少,温度适宜,机票宽裕,酒店好找。”
“好。”杜文难得的顺从,或许他也听见了我心里那场下不完的雨。
2013年的情人节就这么过去了。
责任编辑/董晓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