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尼印象
2015-12-15胡正跃
胡正跃
初识千岛之国
中印尼两国1990年复交。1993年初,我首次走进这个东南亚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国家。当时我还在驻新加坡使馆工作。
春节放长假,我们几个人相约去北苏门答腊的棉兰旅游。棉兰是印尼的第三大城市,也是北苏门答腊省的首府。此地华人较多,约占20%,所以春节气氛较浓。
不过我们的主要目的地并非棉兰市,而是多巴湖。多巴湖离棉兰市约有两个多小时车程,一路风光大好。同东南亚其他地方相比,这里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居然有大片大片一望无际的松树林,这可能与海拔高有关吧。另外一个印象是人口稀少,经常是车开出多少公里也看不到一个人。好不容易有一个小村落,也就只有十几户、二十几户人家。民居均为高脚屋,屋内陈设也极为简单。老百姓淳朴友善。我问导游为何田间干活的都是妇女,对方称习俗使然。他还开玩笑说这里的男性幸福指数高,喜欢喝茶、聊天、讲故事。可以说,苏门答腊还是一片有待开发的处女地,这里的自然资源极其丰富,除了森林还是森林。我们在车上感叹,中国靠种几棵树来实现“绿化”,而印尼则是要靠伐树才有地方建房。
多巴湖是全世界最大的火山湖。一般说法该湖长100多公里,宽30公里,最深处达500多米,四周山势险峻。但山顶是平整的火山灰,不见植被,一片肃然。
我们下榻在湖中的岛屿上。酒店依水而建,处处都以水做文章。看水、玩水、戏水,应有尽有,充分顺应和满足游客的需求。到了这里,倦意全无,心旷神怡,没有人会待在房间里。天黑之后,更是看星星、月亮的最佳时辰。
次日早上起来先看日出,空气清新,凉风习习,碧波之上已有游船穿梭——整个就是人间仙境!我们花了一个上午在游轮上,却感觉一直是在湖心里转,根本看不到湖的尽头。
当时,我的感想是,印尼这个国家真是低调,这么好的地方却没有好好地宣传。再看我国那几个被歌颂了上千年、又被现代人糟蹋得“遍体鳞伤”的湖泊,“得天独厚”这个词真的与我们没有关系。
参访棉兰市时,我们专门去看了中国领事馆旧址,原先的楼房已不复存在,只剩下一片草地。主人并不知道我们是何许人,对我们这样一批陌生人的到来,有些茫然。十几年后,我国在棉兰重设总领馆,我是投了赞成票的。此是后话。
开始对东南亚的外交工作
1997年夏天回到外交部后,我开始接触对整个东南亚地区的工作。不久便发生了亚洲金融危机,印尼成为重灾区。
1998年4月,唐家璇外长应邀访问印尼,我随团前往。这是我首次到访印尼首都雅加达。当时,雅加达在东南亚各国的城市中属相当繁华的,尤其是金融一条街上的现代化建筑群,给人印象深刻。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惟一一次见到苏哈托总统。干练、坚毅和淡定是他给我最直观的印象。一个多月后,这位统治印尼长达30年之久的枭雄在人民群众的抗议声中黯然下台。
印尼多巴湖风光。
那次访问期间,两国外长进行了长时间会谈,议题除双边关系外,更多涉及如何看待东南亚金融危机问题。阿拉塔斯外长是位资深外交官,优雅、睿智、风度翩翩。他曾在政治解决柬埔寨问题和中印尼恢复邦交过程中发挥过重要作用。他于2008年在新加坡病逝,我认为这不但是印尼也是东南亚外交界的一大损失。
那次访问时间很短,但我还是插空去参观了雅加达最大的艺术品陈列馆。馆里展品之丰富、工艺之精美着实令人咋舌。由此,我得出这样的结论:印尼不愧是拥有灿烂、独特文化和古老文明的地区大国,目前碰到的困难是暂时的,长远看它在该地区的地位无人能够企及。
1999年12月,印尼民选总统瓦希德应邀正式访华,我们到首都机场接机。总统先生双目几近失明,但他仍坚持自己扶着舷梯走下飞机。总统夫人因双腿残疾,只能用我们特地安排的升降梯坐轮椅下飞机。那一幕给我印象很深。中国是瓦希德总统上任后正式进行国事访问的第一个国家,瓦希德也是首个明确提出要改变歧视华人政策的印尼总统。令人动容的是这对患难夫妻十分乐观的人生态度,无论出席会议、集会演讲,还是回答工商界提出的问题,他们都友好、体面、不卑不亢,有时还不失幽默。
2000年7月,时任国家副主席胡锦涛应邀访问印尼,我再次随访。此访的主要日程都安排在雅加达,时任印尼副总统梅加瓦蒂主持会谈。当时的会谈气氛友好,内容务实,重在相互结识,这也为她后来担任总统期间与中国打交道打下了良好基础。瓦希德总统在会见中重申了致力于中印尼各领域合作的主旨精神,他对一年多前应邀访华仍记忆犹新。
此访让我有机会去了巴厘岛和日惹。来之前就对巴厘岛有许多期许和憧憬,实际情况更远超我的预料。
我们下榻的海滨别墅本身就是一个大花园,各种奇花异树扑面而来。酒店设计舒适自然,出门就是宽阔的沙滩和无垠的、蔚蓝色的大海,“天人合一”在这里得到完美体现。
巴厘岛面积相当于10个新加坡的大小。省长先生的会见和晚宴放在首府登巴萨,印尼方通知说距离不远,但汽车仍开了一个多小时。沿途景色非常优美,等于是一次观光。会见很友好,文艺晚会上,巴厘岛的艺术家们送上了精彩的节目。艳丽的服装、娴熟的舞姿加上略带印度风情的音乐,合成了一种在东南亚其他地方不曾见到过的独特艺术效果。当时我就想,这就是全世界那么多人跑到巴厘岛来的缘故吧。这里的艺术氛围和地方特色都很吸引人,除舞蹈之外,我们还欣赏了木雕和绘画作品,都各具特色,其中不乏上乘之作。
从省长先生晚宴现场回到酒店已是午夜时分,但我仍忍不住走向海滩,在月光下呆坐了数小时,看云卷云舒,听惊涛拍岸,那真是一种特殊的生命体验。
那次访问中,代表团专机还在日惹做了短暂停留,印尼方安排我们一行参观了举世闻名的婆罗浮屠佛塔,使我们对印尼的多元文化和灿烂的爪哇文明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步入成熟、稳健新阶段的中印尼关系
此后五、六年,我因工作关系未同印尼方直接打交道,但对印尼形势和中印尼关系还是很关心的。那些年,对印尼来说是一个非常重要和充满考验的阶段。归纳起来,政治上是从专制到民主的转型期;经济上是走出金融危机的恢复期。好在这两方面都走得比较顺。从瓦希德到梅加瓦蒂,再到苏希洛,几任总统的更替都以民主选举的方式推进,政局基本保持稳定,经济复苏也取得长足进展。印尼资源丰富,一旦走上正轨,发展起来并无太大困难。印尼在国际和地区事务中的作用也逐步得到恢复和拓展,这从后来印尼顺理成章成为G20峰会成员可见一斑。
另一方面,这个国家在一段时间内也经历了几次重大事件的考验。其一是东帝汶最终走向独立;其二是印度洋海啸带来重大人员伤亡;其三是巴厘岛发生了严重恐怖袭击事件。但凡此种种,都没能阻挡住印尼人民前行的步伐,很多印尼问题观察家仍看好这个国家的发展前景。
同样令人庆幸的是,那段时间中印尼关系一直得到稳定、健康的发展。几位总统相继访华,双边贸易额成倍增长,相互投资与经济合作逐步走上正轨。其中,中国公司承建的泗水—马都拉大桥的顺利建成,给两国在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合作提供了很好的范例。此外,双方在防务、卫生、旅游、航天等领域的务实合作也逐步展开。在应对印度洋海啸灾难的过程中,中国政府提供了大规模人道主义援助,印尼方面对此予以高度评价。
当我2006年重回亚洲司工作时,中印尼关系已步入成熟、稳健的新阶段。此后几年间,我见证了两国领导人的多次互访,在促进各领域互利合作方面进一步迈出了实质性的步子。那是苏希洛总统主政的重要阶段,除互访外,两国领导人每年都会在多边场合举行双边会谈。有时是我方去对方下榻的酒店,有时是对方来我方酒店。每次工作层沟通也都很顺利,会谈气氛友好、务实。苏希洛总统身上明显的军人气质和干练稳健的风格给我留下深刻印象。正是在他的领导下,印尼这个国家重新过渡到稳定发展新阶段,中印尼关系也越走越扎实。
2008年亚洲金融危机发生后,印尼是最早同我国签订本币互换协议的东盟国家之一。2010年,中国—东盟自贸区正式生效,双方乘势而上,在不长的时间内使两国贸易额差不多翻番,从不到300亿美元上升到500多亿美元。目前,中国已成为印尼第一大贸易伙伴。与此同时,中国企业开始比较集中地进军印尼市场,基础设施建设和资源开发以及物流方面的合作成为热门。
印尼是个地震频发的国家。那几年,中国多次派出救援队到印尼地震灾区抢险救灾,我本人还到首都机场为队员们送过行。在汶川大地震发生后,印尼方面也在第一时间派出20多人组成的医疗队赶赴灾区参与救助活动。记得2011年温家宝总理访问印尼期间还专门会见了医疗队代表,向他们表达感谢之情。那次访问,还有一件事令我百感交集。温总理应邀参访阿拉扎大学,这是一所宗教学校,但却设有孔子学院。在欢迎集会上,来自孔子学院的二十几名女大学生,身着传统服装,用中文集体朗诵李白的《早发白帝城》,之后又边歌边舞地对这首千古名篇进行了充满诗情画意的演绎。曾几何时,中文在印尼是被禁止使用的,在进入印尼国境时,中文材料都是要被没收的。时代确实进步了,中国和印尼关系不断发展对两国都好,对两国人民更显重要。
转眼间,中印尼恢复外交关系已过去二十五年,这期间两国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中国继续改革开放和民族振兴之路,印尼也走出了一条符合本国国情的政治、经济发展道路。而在这四分之一世纪的时间里,友好交流与互利合作始终是两国关系的主流。
我很高兴看到,佐科·维多多出任新总统后,继续致力于两国关系的发展。习近平主席今年4月出席万隆会议60周年纪念活动,为双边关系和中印尼在国际事务中的合作注入了新的活力。
中印尼两国都是发展中大国,目前均为G20成员,两国在互利合作方面需求很多,潜力很大。相信,拟议中的中国—东盟自贸区升级版和中国的“一带一路”倡议以及亚投行的设立等,都将为双方带来巨大的动力和商机。
外交是一种积累,外交官则是一种接力
在过去的二十五年里,我有八年多时间参与了两国交往的一些具体工作,见证了两国几代领导人为双边关系发展做出的努力,也见证了两国各界人士为双边交流和合作付出的心血。在此过程中,我和两任印尼驻华大使苏特拉查先生和易慕龙先生都保持了良好的合作关系,成为好朋友。
记得苏特拉查大使离任前夕,我在国际俱乐部设晚宴为他饯行。大使先生率使馆主要外交官盛装出席,并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我请来了歌唱家王霞女士献唱一曲《星星索》,深得嘉宾赞许。
易慕龙先生是印尼外交部资深外交官,出任驻华大使前曾担任印尼外交部秘书长,他也是中国—东盟高官会印尼方的高官。因此,我们打交道时间较长,相互沟通良好。我赴澳门工作之后,曾推荐易慕龙大使到澳门科技大学为学生们做形势报告,效果甚佳。
外交是一种积累,外交官则是一种接力。中印尼关系发展到今天,已有坚实、良好的基础。从事印尼工作的新一代外交官们正迎来一个可以大展拳脚的新时期。
(作者为外交部驻澳门特派员公署特派员,曾任外交部亚洲司司长、外交部部长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