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解欧盟困境的人口学角度
2015-12-15
移民涌入的另一面——积极意义
张海洋:我着重从人口问题和结构变化的角度谈谈欧盟面临的问题和发展前景。大家在关注欧洲的难民危机时,需要了解一些基本事实。20世纪中叶欧洲人口大约有5.47亿,占当时全球总人口的22%;2005年欧洲人口7.28亿,占全球总人口的11%,比重下降了一半。联合国预计,到2050年,欧洲人口将为6.53亿,在全球所占比重将下降到7%左右。而从财富角度看,目前欧盟各国的GDP总和比美国高,大约占到世界经济总量的1/4强,也就是说不到10%的全球人口掌握着世界30%以上的财富。但同时,欧盟社会的老龄化问题非常突出。这样一个欧盟,就好比一小部分有钱的老人被非常年轻化的、又充满愤怒情绪的邻居包围,而那些邻居当中还有不少宗教极端分子,因此其所处的地缘政治环境很难令人舒心。
但换个角度看问题,被人口结构年轻化的国家所环绕,对欧盟来说又何尝不意味着拥有了稳定的劳动力补充源?欧盟的福利制度在世界上很有名,最初,也就是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按照工作人口和退休人口比例5∶1的社会结构设计的。然而到了2005年,欧盟国家的工作人口与退休人口之比变为4∶1,到2040年这个数值将会降到大约2∶1的水平,也就是两个工作人口要养活一个退休人员,社会福利负担会越来越重。基于这些事实我们不难看出,吸纳移民,说得更明白一点包括接收难民,对欧盟来说并非简单的好与不好、对与不对的问题,而是一个没有选择的选择。事实上,只要是已迈入后工业化时代的经济体,都会面临人口衰减和老岭化的问题,因为大量妇女直接进入劳动力市场,这个经济体的生育率就自然要下降,而且是不可逆转的——至今还没有发生逆转的先例。唯一能把生育率保持在2左右水平且总人口还在增加的发达国家就是美国,而美国同时又是有成功吸纳移民传统的国家。
在未来的国际竞争中,地理位置、自然资源、发展战略与人口优势同等重要。谁拥有高质量且保持一定增长速度的人口,谁就能保持强大的核心竞争力。欧盟适度开放吸引包括难民在内的外来移民实际上是有长远战略考虑的。德国原来是个很讲“血统论”的国家,一段时间以来却在不断调整移民政策,想方设法吸引高学历高技能的年轻移民(“科技劳工”)。这样,土生土长的德国民众也会有更多机会向社会更高层次攀升。从此意义上讲,目前欧盟特别是德国经历的难民潮未尝不为其补充人口数量、更新人口结构提供了一次契机,事实上在德国高层有不少人就是这么认为的。德国在这方面的主要竞争对手是美国,毕竟,全世界最高素质的移民大多优选美国为落脚点。当然,在德国内部,人们对外来移民的态度也是分化的,层次越高的人越对移民问题持开放态度,而那些靠体力劳动谋生的人则对外来移民比较抵触。东、西部也有区别,前西德地区的居民对外来人口往往心态比较开放,前东德地区的居民则相对封闭一些,他们当中的很多人担心自己好不容易享受到的两德统一成果被外来移民抢去。同样的,西部欧洲国家对外来人口的开放、包容程度要比东部欧洲国家高。
欧洲一体化进程是一个纯经济导向的设计,最根本的办法就是拆除国家间的贸易和投资壁垒,以达到经济资源的自由流通。而欧盟相信,经济自由流动的核心保障要素之一便是“人的自由流动”。但人口若实现“自由流动”,就不可避免地要从贫穷地区流向富裕地区,于是对欧盟来说就造成了一个问题:随着一体化的发展,优质的青年人才在欧洲内部纷纷从南欧国家、地中海国家流向德国,进入德国的“学徒制度”,这在很大程度上帮助德国成为欧洲一体化的最大受益者。德国经济这些年在欧洲“一枝独秀”,一个不可忽视的刚性因素便是它吸引到了最优秀的外来人口。
收入分配转移的后果——内需萎靡
张海洋:如前所说,欧洲一体化的核心目的在于提高欧洲市场的竞争效率,进而扩大产出、细化分工、积累财富。这作为的顶层设计无可厚非,长期以来受到欧洲上层政治精英和社会主要工业、金融精英的极力推动,但也导致欧洲内部财富分配制度的变化。上世纪70年代以前,团结工会制度遍布欧洲,各国的劳动者在劳资谈判中拥有很大发言权,通过与资方达成协议确定所分配财富的多少。然而,随着欧洲一体化的推进,欧洲逐渐进入后工业化时代,那种依靠大型机械装备和大规模工人聚集进行生产的“福特模式”被小型的、创新性的高科技企业所替代,分散在不同中小企业的工人们没有办法再组织起庞大的团结工会,他们与资方议价的能力也就随之降低,从而只能接受“竞争性的工资”,也就是通过拼命提高劳动技能与就业市场上的其他人竞争劳动收入。
这就导致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经济效率不断提高,劳动者的收入却在相对缩减,加上全社会人口数量的缩减、人口结构的老龄化,欧洲的内需于是越来越萎靡,而且有关颓势没无法靠宏观调控去改变。欧洲人想出两种解决方案:一种是以德国为代表的,依靠自己的技术实力、质量竞争力和创新能力,加强出口导向型经济,向全世界销售工业制成品;另一种是以意大利、西班牙等不具备出口优势的欧洲南方国家为代表,依靠债务经济,使用明天的钱来保证今天的经济循环不被打破。以上两种模式各有各的问题,前者势必在世界上遭遇强大的竞争和阻力;后者背上了沉重的债务负担,也导致资产价格不断提高,长远来看不可持续。
为了刺激创新、扩大出口,欧盟内部以德国总理默克尔为代表的“亲大西洋派”大力推动与美国谈判跨大西洋贸易与投资伙伴协议(TTIP),有关工作自2005年起历经十年现已接近尾声,美国主导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PP)文本的谈成对TTIP谈判是个有力的促进因素。TTIP有两根支柱,分别是规则和全球战略新兴产业,将包括生物植片、生物制药、远程医疗、3D打印、新能源、无线充电桩等在内的新兴产业列为欧美合作重点,因此得到了帝森克虏伯、西门子、可口可乐等欧美跨大西洋巨型企业的鼎立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