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浓青叶粽

熊燕

张妈有好几天没来跳广场舞了，大家互相打听才知道，张妈前几天接到儿子的电话，儿子说端午节可能回家过节，到时媳妇、孙女都会回来。儿子还说他想父母了，想吃母亲包的粽子。

儿子回家过节，这在张妈家来说是一件大事。张妈的儿子从小就是小区里人见人夸的好孩子。上学一点都不淘气，到哪都抱着书本。从小学到高中都是年级第一，没有任何悬念就考上了重点大学。后来，到上海工作，得到了单位的重用。没出几年，便在上海买房娶妻生子。除了当初为买房回了一趟家，拿走父母多年的积蓄，想想，竟有八年没回家了。这八年，张妈两口子在儿子结婚时去过一趟上海，喜气洋洋去，喜气洋洋回。儿子添女儿时又去过一次，欢天喜地去，愁眉苦脸回。媳妇时尚，非要请月嫂。虽然张妈在小县城也算时尚一族，可与留过洋生长在上海、一身优越感的儿媳妇相处，还是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这些年，儿子很少打电话回来。儿子很忙，偶尔打一次电话，也说想家。可是，儿媳妇总说孩子小，路上不能颠簸，又怕水土不服。张妈和老伴理解儿子的难处，从来不责备，总是反过来安慰他。虽然每到过年过节，张妈看到小区门口携儿带女回来的一张张笑脸也有些失落，虽然夜半听到远处火车响声的时候，会有一些幻想。但是，儿子生活幸福，她和老伴就高兴。

八年，虽然她去过几次上海，可是，思念时刻在心上。从照片上看，这八年，儿子胖了，也成熟了。可是，照片毕竟只是照片，她想亲眼看看儿子，摸摸儿子，想近距离地听儿子说话……每每想起，她的眼圈便发红。有时夜半梦醒，心像被猫抓一样难受。她连夜起床整理行李，忙忙碌碌，非要天亮便直赴上海，看看儿子，可是，真到天亮，却一屁股坐在床沿，和身躺下。她不想给儿子添乱。

因为儿子要回家过端午节，因为儿子要吃她包的粽子，虽然几年没动手包过粽子，加上去年不小心摔伤了手臂，但右手使不上劲的张妈还是决定亲手包粽子。

朋友们劝阻说，为什么要自己包呢？市面上那么多粽子，什么红枣粽、豆沙粽、果脯粽、八宝粽……五花八门，应有尽有，而且式样也多，菱形、多边形、柱形，看着就养眼。张妈笑说，儿子从小就喜欢吃她包的青叶粽，没加任何馅料，只有纯粹的粽叶和糯米清香的那种白米粽。儿子从会吃饭起，家中的粽子几乎都是他一个人承包，从端午前到端午后，他天天吃也吃不腻。自从儿子去上海后，家中就再没有包过粽子。这一次，张妈一定要包好多的粽子，让儿子吃个够，吃了还带一些回上海。

接到儿子的电话后张妈便直奔菜市场买粽叶。可是，转了几个菜市场看到的都是绿得晃眼的粽叶，她要寻的是那种黄绿色略显陈旧的天然粽叶，这样的粽叶包出的粽子有一股天然的清香，煮出的水也是令人放心的淡黄色。既然寻不到，那就只能去乡下摘了。次日清晨，张妈和老伴带着几个编织袋便出发了。他们先坐公交车到车站，到车站后再坐长途汽车，下了长途汽车后再坐摩的，然后再走山路。一路风尘仆仆，午饭时终于到达目的地。虽然辛苦，老两口内心却是愉快的。老两口有说有笑，却没料到出门时艳阳高照的天气会风云突变，倾盆大雨说来就来，风借雨势，雨借风力，豆大的雨滴瞬间将老两口淋了个全身湿透。老两口一边抹眼角的雨水，一边半睁着眼继续摸索着摘粽叶，将那几个编织袋装满粽叶才满载而归。

回到家没多久，老两口就双双病倒进了医院。

探望的朋友有些心酸地说：“瞧把你俩折腾的。”张妈却一点没觉得不好，一边输液，一边得意地说：“这次摘的粽叶够扎好几百个粽子了，儿子吃着肯定过瘾。”

出院后，张妈一边赶紧泡糯米，煮粽叶，包粽子，一边掰着手指数日子，盼着儿子早点回家过端午节。想儿子的时候，张妈看着那一串串扎好的菱形粽子，脸上荡漾着幸福而甜蜜的笑容。

端午节一天天临近了，儿子那边却没有了消息。张妈心里虽然有些焦急，可是却也不催促儿子。儿子肯定是在忙，她一边想着，一边继续扎粽子，煮粽子。

等啊等，盼啊盼，一直盼到端午节前一夜，张妈再也忍不住了，拿起手机，心如揣兔，哆嗦着几次都将号码拨错。她终于将电话拨通，问：“儿子，你们明天几点的车？我和你爸到时去接你们。”

儿子一愣，似乎才想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妈，我只说可能回，没说一定回。丈母娘说要我们陪她去马尔代夫旅游，今年端午节就不回去了。”

张妈的心猛地一震，胸口一堵，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一边倒去。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身旁小圆桌上的白色桌布，桌上的粽子一个个随着桌布的滑动像慌张的孩子，摔倒在地板上，一串串，一个个，你望着我，我望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