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江熊出没

王爱平

我自幼在完达山脉那丹哈达拉岭长大，小时候耳朵里就灌满了猎人讲述的许多有关黑熊的美妙故事。祖母的火炕上记忆之中一直铺着张又厚又沉的“黑瞎子”皮。那“黑瞎子”皮的奇妙之处在于夏天能隔潮，冬天特保暖，趴在上面看闲书就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舒适感觉。所以，在我幼时的内心深处对黑熊是即感恩又敬畏的。

童年时代的大森林里静谧祥和，是亚洲黑熊和各类野生动物的天堂。亚洲黑熊整天在原始森林过着无忧无虑的日子。夏天，有吃不过来的各种植物嫩叶，苔藓以及昆虫、蛙，鱼类等；秋天，有享用不尽的山葡萄，山梨等浆果，还有核桃、榛子、松子等各种果实。可惜，好景不长。打破这种安宁日子的是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人类的地盘步步向森林逼近，爬山虎、油锯手，扛着板斧的人们上了山，黑熊久居万年的家遭到了洗劫。随之而来的是那些狩猎者，他们见了黑熊等动物就尽情捕杀，黑熊和森林里的其他野生动物一样正面临着灭顶之灾。

人类对野生动物无休止的狩猎自然也激怒了黑熊。最初，山里人在深山里和野生黑熊突然打照面，黑熊见了人会迅速避让逃脱。后来的情况就完全不是这样了。这是发生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个真实的人熊相遇的历险故事。那是初夏时节，饶河县外事办姚柏林与单位领导一行三人开船沿乌苏里江执行公务。汽船行进间，远远发现江面上游过来一个黑乎乎的家伙，大伙都以为是江东跑过来的牛犊子，船就迎了上去。待船距江上的游物仅有五、六米远近时，人们才辨清这哪里是牛犊子，分明是一只水性极好的“黑瞎子”！

有人提议：快找船竿去捅，千万不能让它靠前。不知是谁抄起船竿便朝黑熊身上乱桶。“黑瞎子”这种凶猛的动物在陆地上本领可谓不小，在水中的本事更大。见有船竿捅来，不慌不忙地踩着水，伸出前爪一把抓住船竿，“咔嚓”、“咔嚓”几口，险些将船竿前端咬断。操竿人一看情况不妙，奋力往回拽船竿，“黑瞎子”则抓住船竿不放。双方僵持了一会，已熄了火的汽船在惯力的作用下，竟鬼使神差地一下子把“黑瞎子”带到了跟前。“黑瞎子”伸出前爪搭上船栏就要往船上爬。

“不能让黑瞎子上船”！每一个人的心里都咯噔一下。姚柏林当时正是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只见他操起一把利斧旋风般奔向船舷，照准黑熊头部猛劈下去，第二斧子还没等劈下去，早就被黑熊一掌拨开，斧子飞落江里。黑熊头上虽然挨了一斧，但这家伙皮脸的很，就像没啥事似的，前爪扒着船帮“忽嗵”一声上了船，“呼”地向船尾的人扑去。有人被扑倒在船上发出一阵惨叫。此时，黑熊面朝船尾骑在伤者的身上喘着粗气，就在这家伙施威站立起来的刹那，柏林不顾一切冲到黑熊屁股后，运足气力一下子就把那足足有三百斤的黑熊掀进了江里。柏林往船上一瞅，咦！受伤的同志哪去了？再往江里一看，江水中似乎有蓬松的头发一沉一浮的，就像飘浮着一片草筏子。原来，刚才掀黑熊的时候或许用力过猛，搞不清咋整的竟连人带黑瞎子一块都掀进了江里。

跌入江里的黑熊自知碰到了强大对手，再也无心恋战朝江东仓慌遁去。被黑熊扑倒的同志伤的不轻，大腿被咬了四五个铜钱大小的贯通伤口血流如注，由于受到惊吓又在江中溺水，已处于休克状态。但最终总算保全了性命。

一个生活在大山里的猎人曾经向我讲诉了他早年猎杀黑熊的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并引为自豪地说：他亲手猎杀的黑熊能装满一卡车。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黑熊到底做错了什么，和人类结下了如此深仇大恨呢？！

不可否认，黑熊的确做过一些在人类眼中看来的坏事，但这一切都是黑熊的责任么？我们人类又何尝不在时时伤害着黑熊。我看过古代的一本《唐本草》和另一部叫《本草纲目》的古医药书，人类对野生熊胆的药用价值进行了详尽诠释。指出：熊胆具有清热解毒、清热化痰、清肝明目、利胆溶石、消炎镇痛等一大堆作用。尤其对急慢性肝炎、肝硬变、胆囊炎、胆石症、疮痈肿痛及痔疮肿痛、肝热目赤肿痛、肝热炽盛、热极生风所致的惊风、癫痫、抽搐等症有奇效。

如此看来，早在一千多年前就埋下了黑熊的噩运，人类对黑熊不依不饶，追逐杀戮了若干年，竟是利益驱使，为了拳头那么大小的一只熊胆的缘故！岂不悲乎！

俱往矣！1989年我国颁布了首部《野生动物保护法》，黑熊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这意味着捕猎黑熊的行为将面临法律的制裁。随后猎枪被收缴了。紧接着，国家开始实施天然林保护工程，封山育林，退耕还林，给黑熊及各种野生动物腾出了大片的原始栖息地。野生动物王国浩瀚的原始森林终于迎来了美妙的春天！人与自然至此开始和谐相处。拿熊胆这个事来做个比较吧！过去，人类为了得到一只熊胆，不惜枪杀整头黑熊，完全把黑熊当成了敌人。而今，科技上可以人工合成熊胆的药用成分，这就从根本上断绝了对黑熊的猎杀基础。

我生活在乌苏里江中游城市虎林，我为故乡大片原始森林里栖息着东北虎，亚洲黑熊等野生动物而倍感骄傲和自豪。最近一段时期，中俄界江乌苏里江频频有黑熊出没。下游城市饶河、抚远等地，也都相继报道发现了黑熊。据和珍宝岛国家级湿地保护区的同志沟通，从8月底至9月中旬，江上的渔民、湿地保护区管理人员、采山的山民亲眼目击过江而来的黑熊保守说不下80只。

在总面积44.364公顷的珍宝岛国家级自然保护区范围内，黑熊种群密度如此之高，应该说是一件非常可喜的事！

作为中俄界江的乌苏里江似乎很早以前就是野生动物的国际通道。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尤其是在江上封冻落雪之后，居住在边境线上的居民经常会看到一群群马鹿，成群结队的狍子，一只只黑熊，大摇大摆地越过中俄国境线的情景。而在夏秋之际涉水泅渡，多是受猎人的惊扰之后，或是发情期雌雄追逐的时候，或被天敌猛兽捉捕的时候，亦或是栖息地食物链断档之时，它们才不惜甘冒风险，乘风破浪，泅渡天堑。

类似的野生动物泅渡并不鲜见。就在前几年春天，乌苏里江发生凌汛，一只成年东北虎曾经“造访”过闻名遐迩的珍宝岛哨所；当然，黑熊也屡屡光顾过虎头镇内出名的“天下第一虎”景区。前些时日，我们陪同省老促会的同志到虎头革命老区调研，在江边被告知熊出没，考虑游客的安全，连关帝庙边上向上攀援的石阶都被戒严了！那一阵子虎头镇内接连发生了两起黑熊袭击人事件，另有四家蜂场程度不同地被黑熊捣毁，往年背筐挎篓采山的群众也都变得谨小慎微，即便搭伴也不敢进山了。endprint

这就迫使我们不得不去探讨今年黑熊成批次地涌入中方境内的原因了！据专家分析，不排除江东恰逢小年歉收，山里的橡子，松子，榛子等野生浆果少之又少，根本无法满足黑熊对食物的需求。而俄罗斯东西伯利亚地区地广人稀，原始森林地带更是少有农田，做为杂食类动物的黑熊，夏秋之际，本应敞开肚皮狂吃，储存足够的脂肪为冬眠做准备。进入隆冬，黑熊才能老老实实地呆在树洞里不吃不喝不排泄，进行长达三、四个月之久的冬眠！假如此时体内脂肪储备不足，寒冷的冬季黑熊就很难熬了。

而此时黑熊恰恰终日遭受着无食物可寻的煎熬，所以，它们才不得已逃离栖息之地，向乌苏里江左岸进行大规模迁徙了。饥肠辘辘的黑熊过江后急于寻找吃喝，连平素最惧怕的人类都不管不顾了。乃至于见了玉米地就钻就掰，见了蜂箱就捣毁，逮着蜂蜜就大吃二喝一番，甚至旁若无人地闯进镇郊居民家的葡萄园里，随心所欲地“品尝”起葡萄来。

还有一种情况或也未可知。或许俄罗斯境内的黑熊繁育养殖基地由于经营状况或其他原因，将人工饲喂的大批黑熊放归了山林。冲出樊笼的黑熊巴不得逃离此地越远越好，便头也不回地一口气越过了界江。否则，虎头镇内发现的若干只黑熊绝不会连人也不惧，有恃无恐的出现在人类活动的地方。“因为野生黑熊是极少接近人类居住地的，即便在野兽频频出没的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也根本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当地林业部门资深野生动物保护工作者如是说。

这让我们不由得联想起去年5月，俄罗斯总统普京在俄阿穆尔州工作访问期间，亲自放生了两只阿穆尔雄虎。然而另外一只雌虎宁肯呆在笼里，也不愿回到大自然。小虎崽们在普京拉绳索打开兽栏门后奔向原始森林。每只老虎脖子上都配有显示其位置和健康情况的传感器。

正是鉴于此，我们才大胆推测，或许是俄罗斯野生动物保护组织在有意效法普京总统的这一举措，将某黑熊养殖基地饲养的黑熊放归了自然。

在虎林、饶河对岸的俄罗斯，莽莽原始森林生态系统成为黑熊栖息的乐园。而在整个中国乌苏里江沿岸，多为珍宝岛国家级湿地自然保护区、挠力河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等人迹罕至的区域，良好的生态环境无疑使黑熊过界成为一种常态。

在大山里生活过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采山或砍柴的人经常受到黑熊偷袭的事。但细说起来并非全是黑熊的过错！因为黑熊有自己的领地，就像人类拥有自己的家一样，它们攻击的是那些侵入了其家园的人。其实，黑熊对人类的惧怕远远超过人类对黑熊的恐惧，它们一般都会远离人类。通常只有感到威胁或保护幼子的情况下才会袭击人类的。黑熊主动袭击人类的事情大多发生在夏末（请记住这个季节），这可是熊类交配的季节啊！此时，它们如恋爱中的人类一样，显得十分亢奋和狂热，不希望被什么所打扰！如果人类在这个季节能规避风险，就能避免许多不该发生的事情了。

人，如果能够多了解一些黑熊的习性，黑熊，如果能够感受到人类的善意，双方就一定会和谐相处。愿莽莽完达，浩瀚林海之中永远有剽悍的亚洲黑熊与其为伍相伴！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