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作夫与曾祖齐白石的故事
2015-12-09许登彦
□许登彦
□刘广荣
齐作夫与曾祖齐白石的故事
□许登彦
国画大师齐白石一生曾先后娶过两位夫人,后世家族人丁兴旺,迄今为止已繁衍至第六代,多达二百六十多人,多数聚居于京湘两地。白石老人的两位夫人,一位居住在齐白石家乡湖南省湘潭白石坡,另一位居住在白石老人晚年生活的北京西城区跨车胡同五号,两位夫人各育养子女六个。白石老人的后人在秉承了他的国画遗风之后,又分为“南派”和“北派”。白石老人仙逝后,他的“南派”和“北派”嫡亲子孙,分别在京湘两地,虔诚地坚守着一代国画宗师的衣钵。他的“南派”曾孙齐作夫,如今生活在遥远而神秘的新疆军垦新城石河子市。本文讲述的就是齐白石老人与曾孙齐作夫之间一段鲜为人知的故事。
2月初的一天,由朋友李密引见,我们来到齐作夫的家。这是一套再普通不过的两室一厅居室,光线明亮,室内摆设整洁,如果不是房间里挂满了栩栩如生的国画和满室飘溢的墨香,你也许很难将这位瘦弱老者与高雅的国画艺术联系到一起,更不会想到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老者就是我国饮誉海内外画坛泰斗齐白石的后人。面对我们,齐作夫打开记忆之门,说起曾祖父白石老人的往事,仍清晰如昨。
和曾祖第一次见面
齐作夫,艺名齐亮夫,生于1935年农历六月十七,系白石老人“南派”长孙齐次生的第三子。齐作夫自幼生长在家乡湘潭白石坡农村,念过私塾和初中。1953年的冬天,十八岁的齐作夫跟随二叔齐金平千里迢迢从湖南湘潭来到北京,走进西城区跨车胡同五号的一座略显破旧的小四合院,在一位老看门人的引领下,来到了一间坐北朝南的正房,规规矩矩地站到一位银髯拂胸、童颜鹤发的老者面前。年逾九十三岁的白石老人身着虾青色大袍,头顶上包着一块黑方巾,正斜倚在豹皮靠背的沙发上小憩。他目光深邃,似在凝神观察;歙口嗫嚅,似欲吮毫下笔;右手食指与拇指捏合,状如持笔。齐金平忙快步上前,向白石老人问好。白石老人摆了摆右手算是还礼了。随后他又用左手慢慢地轻拂着胸前的一把银髯盯着齐作夫,操着浓浓的湖南口音问道:“你是谁家的后生?”问清之后,白石老人突然把手伸向前急急地问:“咱们老屋前后种的好些梨树、桃树都还在不在呀?”“在!都在!现在都长得好好的!”白石老人听了,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齐作夫心里清楚,那些梨树、桃树都是曾祖父当年亲手种植的,虽然那些树现在已跟白石老人家一样老了,但枝叶依旧茂盛葱茏,每年硕果累累,压弯了枝头。
齐作夫虽然在北京生活了短暂的四个年头,但他陪伴白石老人走过了人生最后的一段美好岁月,并深得白石老人宠爱,学得国画绝技和做人的道理。大有造诣,再起个艺名叫亮夫吧!”
齐作夫正在创作
失去了陪白石老人见周总理的机会
齐作夫说:“我一生有两件憾事,一是把曾祖父给我画的虾卖了钱;二是失去了同周总理见面的机会。”
齐作夫说,白石老人的画技功力深厚,重
“要想把这些虾子画活是要下苦功夫的!”
第一次见到曾祖父画虾,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午后。齐作夫蹑手蹑脚地溜进曾祖父充满墨香的画室,看见老人正目光如炬、手持画笔凝神屏气专注作画,老人勾画的群虾简直画活了,像在水中游弋一般栩栩如生,齐作夫一时看呆了。曾祖父白石老人看到齐作夫在观画,就问:“你在家学过画没有?”齐作夫如实回答:“家里穷,我没有能力学画。”白石老人又说:“那你想不想学画?想学我就教你。”“想学。”一生没有上过一天学完全靠自学成才的曾祖父抚摸着齐作夫的头高兴地说:“你应该学画画,你有绘画方面的悟性和灵性,我一眼能看出来呢!你就跟我学画虾吧,要想把这些虾子画活要下一番苦功夫的。”从那以后,曾祖父就开始手把手地教齐作夫画虾。每当曾祖开始作画时,齐作夫就守在画案边帮助研墨、拉纸,借机用心揣摩领会。曾祖父往往边作画边悉心向齐作夫讲解要领,如何用笔、用力和用墨。齐作夫每画一幅画,白石老人都要耐心讲解,指出画的不足之处。过了一段时间,聪颖好学的齐作夫很快就掌握了画虾的基本笔法和要领,并揣摸出了点门道:画一只虾要用三十九或四十笔,画一只螃蟹二十二笔。有一次,曾祖父白石老人对齐作夫说:“我看你将来在绘画上一定金求画者甚多。他一生恪守画德,对自己所作的画管理极严,不轻易出售或送人。老人每完成一幅画,都锁在柜子里秘不示人。出售或送人的画,都由老人亲自开柜取出,题款、落印。不但如此,他的画,也从不轻易送给家人,生怕他的“不肖子孙”拿他的画出去卖钱花。然而老人却上了一次齐作夫精心设下的“圈套”。白石老人最爱吃包子,有一天早晨,老人还没有用早餐,齐作夫就跑出去买了几个上等馅料做的“人参包子”拿回来孝敬曾祖。白石老人高兴得眉开眼笑,竖着大拇指夸奖道:“亮夫呀,你真有孝心,曾祖没有白疼你。”趁曾祖高兴,齐作夫央求道:“曾祖,您老给曾孙画一幅虾子吧!”“噢,原来你这是用包子在换我的画呀!”白石老人虽然这么说,但还是当面给齐作夫画了一幅小虾。齐作夫谢过曾祖父之后,拿着画出门就卖给了看门的老太监,换了三百块钱。至今回忆起来,齐作夫心里仍愧疚不已,恨自己当时太不懂事。
记得一个春光明媚的下午,齐作夫和他的一个同龄族弟到北海公园的荷花池去摸蚌壳,直到天黑,他俩欢天喜地地回到家时,却得知当天周总理来看望过白石老人,还拍了许多照片。齐作夫连连顿脚懊恼不已,回想起来一直很后悔,他失去了一生中唯一见到周总理的机会。
“你快别折我寿了,我也不是太后、皇上!”
在白石老人家看门的老头儿是清朝的老太监,据说曾侍候过慈禧太后。要说起看门的事,老太监还是挺忠于职守的,但有一次却触怒了白石老人,差点丢了职。记得有一年春节前夕,湖南省委特派了三位同志专程来北京看望白石老人。他们敲开院门时,睡眼惺忪的老太监态度冷漠,限来人交谈不得超过二十分钟。三位同志不但给白石老人带来了湖南父老的美好祝愿,还捎来了白石老人最爱吃的家乡特产生菇菌油和马丁鱼。有老乡来,白石老人很高兴,正和三位客人聊得起劲儿,老太监却进来板着脸催促:“十分钟了。”过了不大一会儿,又进来语气生硬地说:“二十分钟到了。”明显是在赶客人,客人很难堪起身要告辞,白石老人拦住他们执意挽留客人吃饭。事罢,白石老人大发脾气,声称要向周总理告状,让总理下令撤掉那个老太监的职!(白石老人身边的几名工作人员都是由国务院有关部门直接选派的)。老太监闻听此事,就长跪在白石老人面前痛哭流涕,扇着自己的耳光,向白石老人请罪。白石老人上前把老太监扶起来说:“你这是做啥子呀,快别折我的寿了,现如今是新社会,不兴这个,我也不是太后、皇上。”老太监没被撤职,又留了下来,自此以后,他再也不敢怠慢客人了。
第一次见过门的曾孙媳妇
白石老人出身于穷苦布衣,年轻的时候替财主家放过牛,靠做木匠活养家糊口,还当过“烟客”。他用木头呀、竹子什么的做一个长烟斗,烟嘴是活的,烟杆好几米长,客人躺在楼上吸,齐白石在楼下点烟侍候,客人吸完烟,就赏他一两个铜板。齐白石一生坎坷,亲身经历过新旧社会的历史动荡和变迁。虽然他迫于生计流落北京,画画成了名,但他晚年生活节俭,在衣食方面从无奢求。他对自己的子孙要求也极为严格,教导他们要养成节俭的品德。白石老人的裤腰带里总是藏着金钱和大串的钥匙,全家人的吃、喝、穿等生计都“栓”在了他的腰上,家里大大小小的柜子都由白石老人亲自掌管。
齐作夫与爱人胡爱国是1957年3月结婚的,当时,齐作夫年仅二十二岁,胡爱国才十七岁,还正在上高中。胡爱国专程从湖南老家来到北京,探望白石老人,老人见到曾孙媳妇,就亲切地问:“家在哪里呀?”“竹冲。”一听到“竹冲”两个字,老人两眼放出光来,高兴地说:“竹冲可是个好地方呀!”原来,齐白石年轻时做木工曾到过竹冲,他知道竹冲的胡家属于殷实富裕的名门望族,又是书香门第,曾经常请齐白石做雕花家具。因此,白石老人连声唠叨说:“亮夫,你这个堂客找得好呀!”胡爱国在曾祖父家只住了几天,返回老家时,曾祖画了一幅虾和一幅荷花,作为贺礼送给了胡爱国。只可惜,这两幅画在“文革”中都被造反派没收了,此后没了下落。
“不要忘了画画啊!”
1957年5月,齐作夫和一批北京知青加入了支援大西北修筑兰新铁路的行列,从而结束了与曾祖父相处四年的难忘岁月。告别时,曾祖父曾无限伤感地说:“亮夫,时刻记住我的话,无论你走到哪儿,可别忘了画画啊!”说完,老人潸然泪下。随后,白石老人从书柜里取出他的五卷本《荣宝斋画册》和《齐白石画谱》送给了齐作夫。从此以后,齐作夫无论走到哪里,一直都将这两本画册带在身边,珍藏至今。
“文革”对于齐白石的子孙同样是一场浩劫,齐氏家族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为了生存,齐家人隐姓埋名从京湘两地来到了祖国遥远的大西北,扎下根来。1957年10月16日,齐白石老人在北京仙逝,享年九十七岁。噩耗传来时,齐作夫正奋战在兰新铁路的建筑工地上。从疏勒河到乌鲁木齐,齐作夫和建筑工人们风餐露宿,以粗粮野菜果腹充饥,夜以继日架桥铺路。1960年8月,齐作夫被分配到乌鲁木齐铁路局西山电力段。一年后,他又被调到博乐铁路农场,从排长一直干到营长。1962年底,齐作夫随父母来到石河子建安公司材料厂工作,这一干就是二十多个春秋,直到1985年退休。几十年的风风雨雨,齐作夫都挺过来了。无论身在何处,齐作夫都时刻牢记曾祖父白石老人留下的遗训:“不要忘了画画啊!”当时大西北的生活和工作环境都非常艰苦,齐作夫不管工作再苦再累,环境再恶再劣,只要一有空,就手捧曾祖父送的画册,心追手摹,悉心领会,四十多年来从未间断过。
1985年退休后,人也清闲了,生活环境也好了,齐作夫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泼墨作画上。从1998年起,齐作夫不仅画虾和螃蟹,还结合丝绸之路的特点,开始画骆驼,后又专攻画哈密瓜,他还独创了一种画哈密瓜的技法,除瓜纹路、蔓、叶、花是正面着笔,其余六道画序都以画纸背面画就。齐作夫对绘画艺术不断探索,追求自然独到,既尊重传统,又不拘泥于传统,逐渐形成了自己独特的绘画艺术风格。齐作夫的国画花鸟虫鱼,笔意凝练,沉稳古朴,蜂、蝶、蝉、螳螂等昆虫无不妙趣天成,情态逼真。尤其是他画的虾,平淡中透着几分天真,洋溢着浓郁的生活情趣。石河子诗人李密有诗赞曰:
江河湖海溪边生,
群虾逐水任欢腾。
祗因祖法传真谛,
笔到须身自有神。
齐作夫远在台湾的一位表哥把他的画介绍给台湾和新加坡的朋友。令齐作夫意想不到的是,他的画竟受到特别的欢迎,许多人都争相购买。1988年秋,齐作夫在湖南长沙举行了个人的画展,他带去的三十余幅画,除了送人的几幅外,其余的画都被人高价购走。1997年12月,湖南湘潭的齐白石纪念馆举行建馆四十周年庆典活动,齐作夫因故未能成行,便精心创作了一幅国画“虾”寄去,以示祝贺。此画得到一些老艺术前辈的赞赏,谓之“颇具白石画之遗风”,被齐白石纪念馆永久收藏。
齐作夫创作了近万幅国画作品,除了被齐白石纪念馆收藏和参加画展,被台湾、新加坡和内地的爱画者购走外,他的画大都送了朋友。齐作夫虽是名人之后,但他继承了先祖谦和仁厚、淡泊名利、不喜张扬的遗风。听说齐白石后人在石河子,许多人都面露惊疑之色。其实,从石河子到乌鲁木齐,齐家男女老少已有五十多人,几乎都会画画,而且有好几位是饮誉海内外的知名画家。
“生在潇湘畔,身披大漠尘。瓜鲜馋欲滴,一看一销魂”。“笔落成天趣,群虾意态真,虾欢人亦乐,白石有传人”。这是石河子诗人唐世政先生专为齐作夫作的两首诗。齐作夫说:“我是个凡人,如果我不画画,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生活。”如果白石老人九泉之下有知,也许会感到由衷的欣慰吧!
·名人轶事·
虚心的张大千
□刘广荣
1934年,张大千送了一幅《绿柳鸣蝉图》给收藏家徐鼐霖。有一次,齐白石到徐鼐林家作客,见此画画的是翠绿的柳树上,一只很大的蝉伏在枝条上,头向下,尾在上,正展翅欲飞。齐白石叹了一声,说:“大千此画有谬误!蝉在柳枝上,头永远是向上的,不可能向下。这幅画上的蝉头怎能向下呢?唉,可惜,太可惜啦!”不久,徐鼐霖把齐白石的话告诉张大千。张大千当徐的面不说什么,但他却不太相信齐白石的说法。
五年后的夏天,张大千与人在四川青城写生。吃过午饭,他听到住处附近有蝉声,一阵接着一阵。此时,他想起齐白石对《绿柳鸣蝉图》的批评,便出外观察蝉。只见几棵大树上密密匝匝满是蝉,绝大多数蝉都是头向上,只有几只头向下。张大千走了十几步,看到一棵柳树上的蝉全部头向上,十分吃惊。这时候,他对齐白石的话才算心服口服了。
回到北平,张大千特地探访齐白石,想对柳树上的蝉为什么头向上弄个明白。齐白石笑道:“蝉的头大身小,所以在树上绝大多数蝉是头在上,身在下,这样才稳住重心,方可以站得牢。如果蝉在树干上,或者在粗枝条上,比如槐树、梨树、枣树之类枝条,蝉头偶尔向下,也不足为奇。因为这些树枝较粗,较硬,蝉即使头向下,它还可以抓得牢。但是,柳树就不同了,由于柳树枝又细又软。蝉依附在上面,如果头在下身在上,那它就站不稳了,非掉下来不可。”听了齐白石这番话,张大千听了频频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