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虚构主义”代表作——中国第一部“笔记体”村志香蒲草的记忆(节选)
2015-12-09大可
全书摘要:今天的文明,由昨天的野蛮进化而来;今天的城市,由昨天的农村演变而来。今天的家乡,从昨天故土历史的尘埃里走过来。千年轮回,只在一瞬。面对沉重的历史,面对经济带来的繁华似锦,才发现我们贫穷的可怕:我们还能从口袋里掏出什么文化?文化退化得让子孙都不知所“禜”。回首低徊,幽幽地怀恋故土的往日……
家乡日新月异的变化,让我们欢欣不已。家乡的昨天,我们不该忘怀。那里有我们悠久的历史,深厚的传统,无尽的情思。作者以家乡为背景,历时十个春秋,以近似于考古学家的苛刻考证,讲叙家乡六百多年的史实;以亲切随和的散文笔调,描述家乡各种风情;以亲闻实见的事实,记录家乡的乡风民俗……这个家乡,就是寺庄村:一个五六百口人的小村庄。
没有村庄,就没有城市;没有农村,就没有中华民族,也就没有辉煌灿烂的中华文化。
这,应该是真的。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864X(2015)07-0013-16
名家评语
〔1〕刘勰说“音实难知,知实难逢,逢其知音,千载其一乎?”读大可先生《香蒲草的记忆》,使我瞠乎其后。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已。首先以宏观的视野对张姓溯源,考证了人之初;又通过美丽的传说,道出地之始。先生大作博大精深,对于一个村庄的历史、人物、文化等层面探其源、清其流、瞻其前、虑其后,可谓寺庄村的百科全书。实感先生用力之勤、功底之深。先生文笔精妙,条条端端,娓娓道来,令人爱不释卷,真正炉火之锤手也。
——作家鲁嘉
〔2〕这是一本甚有价值的历史手稿。
作者用他对乡村的热爱,搜集了家乡的各种史料:建筑、地貌、墓碑、族谱、歌谣、风俗、口述故事,娓娓道出张姓源流,和家乡琐事,交织出这本溢满温情的村志。
寄望有更多这种重视乡土历史文化的作品,唤起我们对昨日、乡土、根的重视。
——网络作家弓
〔3〕文思敏锐,缀篇纷呈,甘守淡泊,志逾关河,以关注社会、人文进步为己任,伏案不息,创作、发表、出版了大量诗歌、散文、报告文学、文化专论等文学作品,其中《香蒲草的记忆》填补了志书空白,作品充满怀乡情结与忧患意识,在文化传播与文学创作方面取得突出成就。特此颁发“文学艺术成就奖”。
——中共忻府区委宣传部、忻府区文联授予“文学艺术成就奖”的评语
村名:来自一个美丽的传说
我不知道这样一件事情,枣树坡这个村名,从什么时候改成寺庄村?原因是什么?村民都这么猜想:或许村里以前修建过寺庙?或许村里以前就有寺庙?祖先这么改,一定有他们改的理由。问父亲?父亲说不知道。印象中,我村就是现在这个名字。
明朝洪武三年,始祖身背家佛观音从朔州马邑县徒步走来,为的就是求佛保平安。我想,祖先改名,是否与南观音庙有关?南观音庙在我脑海里没有印象。听父亲说,南观音庙在1958年拆了。拆的原因,好像和修铁路修水渠有关。它的位置,在村西南巷和水渠交界处。
村民回忆,南观音庙坐南朝北,背靠祖坟,面对村庄,圈洞成阁,阁上建庙。在庙西有条石头铺的小路,人们从这条小路进庙敬佛。庙下面是石头砌成的石洞,供人们行走,南观音庙拆后,村民把南观音请到村西奶奶庙内。
人们还说起这么一个故事,意思是说过去,原本没有寺庄村,也没有南窑头,更没有枣树坡。村东白石,过去叫古村,村里有座古寺庙,叫寿圣寺。
据《山西寺庙大全》831页记载:寿圣寺属明朝兴建,始建年代不详,地址在白石村。现存情况为:“十八罗汉殿、伽蓝殿、天王殿、龙王庙、关帝庙,保存较完整。”《忻州文史资料》11期127页有如下文字:“寿圣寺,位于下佐乡白石村内,明代建,市保单位。据清乾隆三十八年五月碑记:创建于元皇庆元年。总体布局:大佛殿居中,左右配殿为十八罗汉殿、伽蓝殿;大佛殿前为天王殿,东为龙王,西为关帝庙。天王殿面阔进深各三间,脊檩题记为明成化岁次乙酉年建立。前檐共七朵斗拱,单抄四铺作,余皆为清建。保存较完整。”
寺庄村,原来是寿圣寺院的土地,过去叫田庄子。后来寿圣寺香火旺盛,前来寿圣寺拜佛进香的人越来越多,寺院土地也逐年增加。寺院土地增加了,雇用的佃户,就是给寺院里种田的人,也相应增加。由此,发展成为一个村庄。
《忻州直隶州志》(清修•新印)16卷有这样文字:圣寿寺,一在奇村,一在白石村。寿圣寺,在寺庄村。
我以为,无论从哪方面讲,《忻州直隶州志》要比1995年3月出版的《山西寺庙大全》更权威,更可信。
寺庄村名来历,应该与“寿圣寺”有着直接联系。
此时,从我脑海驶出一辆马车:一个车轮子写着:从枣树坡开往寺庄;另一个车轮子写着:从土窑洞变成瓦房。这辆马车,应该就是识文断字的人们,经常说起的历史。
这就是我的家乡:位于忻州城西南,过去叫城南乡,现在改成豆罗镇。村东一公里是白石村,再往东是苏村、下佐村、豆罗村、关城村,关城村位于系舟山脚下。系舟山,就是传说中大禹治水时拴船的地方。《太平寰宇记》记载:“系舟山,尧遭洪水,系舟于此。”系舟山因此得名。由此可知,忻州过去是海底世界。
村南就是北同蒲铁路线,过了铁路,是南窑头,就是前面提到的枣树坡,再往南是五峰山。紧挨铁路,是一条大渠,名叫白石大渠。有人说是白石村黄罗道所修,有人说是明朝政府所修,都没有文字记载。
这条水渠,从阴山引牧马河水,沿牧庄村北从西向东流出,经寺庄村,再流到白石村,长约十华里。村民讲,以前因为分水浇地,三个村庄的人,经常因为用水时间长短,发生打架事情。最后商定一个办法:焚香分水。意思就是开渠时,先点一炷香,根据村子里的人,或者根据村子里的土地,然后根据这炷香烧的长短,来确定一个村庄的用水时间。
河对面是下河北村,形状似“金蛾扑水”,传说还有典故,然而不知,存史待查。西面是火车站,过了火车站是牧庄村,从牧庄村再往西走,就是阴山。《忻州直隶州志》(清修)6卷有这样文字:“阴山在州西南四十里牧庄西夏月凝冰积雪。”
人们传说,“阴山吃石”是一个美丽神话。阴山位于忻州城西南二十公里处,在牧庄村西,山势低缓,呈南北走向,北临牧马河,西傍葫芦川,地势险要。令人惊奇的是,两河在阴山以上,河床砂石滚滚,水流混浊,急流澎湃,奔腾不息。从阴山流出,则变得水清砂细,磐石巨物,全然绝迹。相传卵石为阴山所噬,故有“阴山吃石、盂县屙铁”俗语。现实就是这样,阴山以东牧马河的砂子,形状像黄豆,颜色白里透红,人称豆砂。也有人说,因取砂点在豆罗,故取名豆砂。众说纷纭,难辨真假。
阴山上面是庄磨镇。
说起庄磨镇,想起一位名人,他就是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公刘前辈。1970年,先生同他女儿(刘粹,小名小麦,1958年出生)来到忻县庄磨公社冯村大队,接受贫下中农劳动改造。先生眼睛不好,村民照顾他,让他只做些拾粪的农活,他总是将骡马粪与土坷垃混淆,难以区别。这时,村民有意将牲畜粪便,放在显眼地方。有的村民,甚至把自己拾下的粪便,倒进老人筐里……
先生喜欢唱歌。劳动间隙,就领着大伙儿唱歌,一边打着拍子,然后一句一句地教……村民都喜欢他,称呼他老刘。先生后调到忻县文化馆,经常到图书馆看书,同时也辅导文学爱好者。
先生人如其名,生性刚直不阿。有一次,县委书记到某村参加抗旱。随行的有位诗歌爱好者,当即赋诗一首,里面有这样的诗句:书记抗旱来俺村,山呼水笑齐欢迎。这位“诗人”拿着“大作”,请先生指正。先生略加思考,信手改为:
书记抗旱来俺村,贫下中农齐欢迎;
书记进门喝口水,庄稼比俺渴十分。
仍有讴歌“领导”成分,却没有媚俗的浅陋。
那时我还小,没有见过先生,后来在《小说选刊》1985年3期,看过先生写的小说《先有蛋,后有鸡》,里面有许多我们那儿的方言。比如叫爹为大,叫几棵树为几抱(音为勃)树,叫妈为波(取其音),先生为此创造出一个字,我在电脑上打不出来,这个字是“女”字过来一个“白”字,音为波,意思同妈妈或母亲。还有,人们常说的蹲,我们那儿叫圪蹴。
就连小说里的那个村名,先生竟然起了个:碾庄。这个碾庄,就是把庄磨两字翻了一下。石碾与石磨同属石器,之间的关系非常亲密。碾庄,其实就是庄碾,也就是庄磨。这是我的猜测,或许也是先生的别有用心。但是,可以肯定,庄磨这个村庄,给先生留下刻骨铭心的记忆。这片土地,以及生活在这里的村民,对先生是有感情的,否则他不会用“碾庄”这个村名。
附: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公刘小传
公刘,当代著名诗人、作家。原名刘仁勇,又名刘耿直,江西省南昌市人,1927年3月7日出生,1939年开始写诗,1946年半工半读于中正大学,并投身学生运动。1948年初流亡上海,后赴香港参加共产党领导的全国学生联合会。广州解放后,参加人民解放军,随部队进军大西南。1954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出版了他第一部诗集《边地短歌》。1956年在解放军总政治部任职,1957年打成“右派”。1978年返回诗坛,出版诗集有:《在北方》、《公刘诗选》、《尹灵芝》、《白花•红花》、《离离原上草》、《仙人掌》、《骆驼》、《大上海》、《南船北马》等。1981年获全国中青年诗人优秀新诗奖,曾任中国作协安徽分会文学院院长。
2003年1月7日逝世。
枣树坡:我梦中的天堂
可以想象,六百年前枣树坡这里,人们之间的和睦,以及和睦产生的祥和。窑洞前的枣树林,给孩子带来的欢笑,给人们带来的甜美,由欢笑和甜美带来的幸福,谁能想象到!
枣树坡南面,有一大院,里面有几棵杏树,树干一人粗,树的年龄已成历史。时至今日,我们还能品尝到历史留给后代的山杏,可见历史遥远,我们不能想象。历史又那么真实,山杏还是酸中带甜。一孔西窑两扇门,一把生锈的铁锁,说明什么?听人说窑洞主人叫张存旺,我没印象。
据同族兄长张润全(1954年4月18日出生)记忆,张存旺有个儿子叫张天根,年龄跟他同岁,小时候一块玩过。后来,张存旺下世,他儿子到内蒙古工作,据说日子还行。行到一个什么程度?村民不知道。人不回来,有些情况就不了解。拿父亲和我整理张氏族谱这件事,有关他老人家及子孙的情况,村民谁也不知,听说张存旺和同族祖父张三和属一支,听说他儿子在外面挣了好多钱,可是你有再多的钱财,你不回老家,说明老家没有你的亲人。亲人没有了,你的祖先还在!你家祖坟还在!不能忘记老家。
忘记了老家,就忘记了祖宗。忘记历史,就意味着背叛,这是革命导师说过的名言。
古人说得好:叶落归根,树死根在。
根是什么?根就是祖先。根就是父亲说的那个祖茔与禜。根就是年三十家里摆的疏。根就是大年初一早上给长辈磕头拜年。
无根之树,世上有没有?
无源之水,世上有没有?
站在枣树坡,心境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隐约感到自己老了,变成一种近似于遁世的心态。牧马河静静地躺在眼前,感觉不到流动,但确实是流动的。偶尔有松鼠在土崖上窜来窜去,我不知道祖先是否见过松鼠?即使见过,我现在见到的这几只松鼠,是祖先见到的那只松鼠第几代?想到这儿,对这个小动物也产生了亲近的感情。
十分钟一趟的火车风驰电掣,叫人感受到社会进步,就像车轮一样。祖先那时没有火车,没有我此时的心境。
偶尔从地里冒出几位村民,真实而机械地重复着一种劳动姿态。还有一丝风儿吹来,吹在脸上的感觉,我有说不出的舒畅,舒畅中又有一丝失落与遗憾。
村民印象中的“地主”
《现代汉语词典》对“地主”有两个解释:一是“占有土地,自己不劳动,依靠出租土地剥削农民为主要生活来源的人”;二是指住在本地的人(跟外地来的客人相对)。在此取前义。
我出生在解放后,对解放前的地主缺乏客观了解,只是在书本,或影视作品接触过,形象除过丑陋,心灵还有凶恶的一面。比如欺男霸女,比如行凶打人,结果大多是:恶有恶报。
过去,村里似乎也有地主。他们的言行,在村民眼里却很善良,他们的生活,近似于法国的“葛郞台”。
小时候,听过这样一个说法,大意是村里召开忆苦思甜大会,特邀村里最穷的一位老人登台演讲,让青少年接受再教育。老人说了一句话:“过去老先生家是粥后翳(读音为yì)人呢!”老先生好像是我村“地主”。粥后翳人,是句土话,意思是地主给长工碗里盛的粥,堆成一座小山,人端着碗,看不见粥后人的脸……
村民有此一说,说明确有其事。登台演讲的老人是谁?原先还有印象,如今想不起他的名字。老人是否说过此话?我也只能凭印象而记。以前村民将此事当作笑话,笑过后,体会其中意义。由此可见,过去地主并不可怕,对长工的生活,也不是苛刻无情。
据村里老年人回忆,过去地主,生活一般都很艰苦,买地置家产的钱财,大多为省吃俭用而来。教育子女的方式也很特别:一是读书识理,二是克已复礼。祖先认为,读书可以明白事理,可以发家致富。克已复礼,是句老话,过去因为这四个字,搞过一场全国性运动。所谓克已,就是克制自己某种欲望。复,可理解为恢复,也可理解为讲究。礼,自然为礼义,或礼节,或礼仪,或礼貌。这样的教育方式,目的是让子女学会尊重别人,尊重干活的人们,自以为低人一等。尽管是一地之主,没人给你春种秋收,你就不会坐享其成。所以家教甚严,礼义甚重。出门碰见人,总是张口叔叔大爷,闭口婶子大娘,从不直呼其名。
想起如今有钱人,自以为腰缠万贯,财大气粗。指手划脚的同时,以为老天爷为大我为二,目中无人,不可一世。其实人若失去礼义,有万贯家产,又有何用?
说起地主小气,想起村里一位老人。老人下田锄苗,先将鞋放在地边,赤脚下地……
人们见后不解:你那是为甚?
怕磨烂鞋!
这件事,应该是真实的。
以前,村民只靠土地生活,遇个好年景,风调雨顺,还能多打几石粮食;遇个歹年景,就叫你有想法没看法,有看法没办法。
如此行文,没有替地主翻案的意思。有关“冒号”,也不必因此给我戴“帽子”。大可天性胆小怕事,且人微言轻,即使将我打倒,也不会将我村地主,变成四川“刘文彩”。
以上且为一节,就此搁笔。
村形民姓记
山中有林,林中有鸟。白云缭绕,炊烟袅袅。
河水滔滔,鱼儿嬉戏。河畔田园,蛙鸣虫叫。
春风吹煦,蒙童歌谣。夏雨宜田,村女洗淘。
秋色满目,枣果香飘。冬雪祥和,银妆烟绕。
站在南山,俯视寺庄村,一幅天然而成的田园风景画。
整个村庄,依山傍水,四季分明,风光秀丽,景色宜人,人勤地肥,民风纯朴。有山,南靠五峰山,村东正对系舟山,村北牧马河对面有磨盘山;有梁,分别为西梁、南沟梁。西梁又分小西梁和大西梁;有沟,散布在村南,有井沟,姐子沟,小西沟,小于沟等;有垴,霍家垴,李氏垴等;有河,村北牧马河,养育着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的村民;有川,位于村庄以北、牧马河以南。
据《山西大典》资料显示,寺庄村气候属季风型大陆性气候,夏季多东南风,冬季多西北风,春温高于秋温,夏季过后秋高气爽。年平均降水量为462.5毫米,降水集中在7至9月。年平均日照时数为2677.7小时。无霜期平均167.1天。年平均地表温度在11.4 至12.8之间。平均全年相对湿度为60%。影响农业生产的主要灾害是:干旱与冰雹。
北同蒲铁路,把村里土地明显分成两部分:铁路南为山沟地,面积占全村土地的三分之二,宜林宜牧;铁路北为平川地,面积为全村土地的三分之一,宜农宜耕。
据同族伯父张宝林估计,全村土地面积约四平方公里,约五千亩,耕地约二千五百亩。老人是解放后第一位考上中专的人,而且是林业工程师,对这些,非常专业。
据村里老年人讲,原先村东有个阁楼,阁楼下面是村门,也叫洞门。村西也有村门,也是洞门形状。还有大寺院,建在村西洞门外,大寺院有房、厅、楼、殿、台等建筑,共三十五间。还有佛殿三间,村民也称正殿,正殿门顶有块匾,上书“便是西天”四个大字。佛殿背后有五间戏台,系乾隆十四年(1749年)所建,毁于什么时间?村里老年人没有记忆,我更没有印象。佛殿前有大小三门(三门,即寺院门:现世、过去、未来,平时只开现世门)两座,小三门在东,大三门在西,大三门上还有块匾,上书四个飘逸有力的金字:天竺宗风。
大三门东是钟楼,上下两层,西面是鼓楼,也是上下两层。大寺院内有守庙人,据村民记忆,好像是连寺沟村(位于我村西南,约十华里)姓韩父子,早打钟催人早起,晚敲鼓打更报时。尤其是晚风吹动寺院屋檐上的风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既有浓厚的田园风味,又有佛教寺院圣洁的感觉:晨钟吹醒人,暮鼓送过客。
大三门前,还有西观音庙,西观音庙旁边是五道爷庙,大寺院南是卷棚歇山式大戏台,与大戏台相对的是南观音庙。在小三门北,是奶奶庙和老爷庙,还有一间是弥勒佛,另外一间是药王庙。村西北还有座河神庙,村东南圪台上有文昌庙。
如今,只有佛殿与大三门尚存,亦岌岌可危,充分显示出历史的沉重和古老。其它建筑成了历史,大三门东的钟楼,我小时候还在,好像还悬挂一口大钟,钟外有文字,钟楼下是当时学校存放杂物的库房。
整个村子呈海龟形状,头朝西,正对村西阴山。尾朝东,背靠系舟山,像刚从晋阳湖里游出来的巨型海龟。村西大寺庙是海龟头,村中一条东西大街,大街朝南朝北各有三条巷,代表海龟六只脚(文明舅舅按此形,取名为金龟朝海)。村庄还有个特点,就是东高西低,人们都说寺庄村是倒流水,言外之意是指寺庄村人气旺盛,财源广进,是块风水宝地。
过去的说法是,张邢两姓,姚霍两家。意思是,村里只有张邢两大姓,其它就是一家姓姚、一家姓霍。也有人说,村里原先还有周姓李姓及其它。理由是,村里有许多地名与这些姓氏有关。如:周家洼,李氏垴,霍家垴,姚家坟……现在不同了,姚姓在解放那年迁移到三交镇西边一个村庄。霍姓尚存一家。社会的发展,杂姓也多了,有从南沟迁移来的安姓和王姓,有从白石迁移来的赵姓,有从里沟和山东迁移来的宁姓,还有随妇来的韩姓等。
一般说来,张姓多居住在村西,邢姓多居住在村东。现在又发生了变化,原先宅院小了,原因是生儿育女,娶媳嫁女,人多了,原先房子不够住。于是,向四周延伸,主要是向东延伸。于是,村东也有张姓,村西也有邢姓,就像我国五十六个民族那样团结。
有首古诗是这样描绘过去农村生活的,用来形容我的家乡,是非常合适的。
高槐荫屋柳遮户,禾满平原花掩坞。
牛羊眠野犬不惊,来往人呼为大王。
女勤蚕桑男力田,仰事俯育无忧煎。
日出而作入而休,渴时则饮困时眠。
东邻西舍频酌酒,不用杯盘用瓦缶。
迎春送腊闹儿曹,祷雨祈晴赛刍狗。
吃饭:礼为尚
人生在世,第一要素为吃饭。
古人有“民以食为天”之说法,可见,“人是铁,饭是钢,一天不吃饿得慌”的正确,由此引出村民“吃饭”这篇短文。
村民的饮食习惯,过去一般是这样:早晨小米稀饭,玉米窝头,一盘酸菜。有讲究的人家,另加一碟咸菜,或一碟香椿。在我印象中,香椿是招待客人的好菜。中午喝面条,就是高粱去壳磨成面,加上榆皮面,切成小块,或切成条状。晚上以小米稀饭为主,然后将中午剩下的饭菜热上。有些人家也吃小米粥,也吃高梁面搓成的鱼鱼,也吃高梁面蒸成的托托(城里人叫它:发糕)。
过去白面大米少,或者说纯粹没有,过大年包饺子,都是一半白面,一半高梁面。还不能吃,为什么?走亲戚用!
记得我小时候,身体不强壮,经常吃形状像圆锥体的驱虫糖块。过几天,随着排泄物出来,就有许多颜色发白、模样呈长条形的东西,医学上叫蛔虫。这种驱虫糖片不能经常吃,吃多了肚子疼,不吃肚子也疼。遇到这种情况,母亲给我檊一小碗白面,切成三角形状,倒点醋,放些葱末儿,再切几片鲜姜,连汤带面喝进肚,出身汗,肚就不疼了。仿佛那白面会治病,又好像是我想吃那碗白面,有意装出来的病。
过去生活不好是事实,人们没有抵抗力也是事实。拿我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来说,足以证明天天吃窝头,和天天吃猪肉大米,绝对是两个概念。况且在那个年代,就是窝头也不是想吃就能吃到,更何况猪肉白面大米?
我说的这个事情,是一种病,医学上的规范名称叫什么?我不知道,村民叫它疮。根据疮里流出来的黄水,又称黄水疮。过去这疮,不小心就会长在你身上。或许是上火感冒,或许是不小心碰破一点皮,或许是身上痒,多种情况,同时存在。比如你痒,你一挖,第二天,挖过的地方,就起来小水泡。过不了几天,那个玩意一天比一天大。父母一看,知道起疮了。然后吃药,然后打针。这种病还有个发展过程,当时吃药,不可能一天就好。你就心急,心急上火,疮也越大。怕误了上学,况且上了学,同学还说那疮传染。只好呆在家,等病好。现在很少有人生疮,主要原因是营养的因素,生活的因素。
以上简述吃饭,下面抄录我在北京时写得一篇文章,我想能够说明“礼为尚”这个问题。
今天(指2007年10月25日)中午吃饭时,看见一位民工吃饭的样子,想起一件我最讨厌的事情:吃饭吃出声音。
古人有许多“规范”标准,来纠正人们的日常行为。比如“笑不露齿”、“食不言语”等。笑不露齿,说明祖先没有刷牙习惯,牙齿不好看,以免露出让人笑话。食不言语,照我理解是一心不能二用。吃饭就想吃饭的事,睡觉就想睡觉的事。反过来讲,睡觉时想起吃饭的事,其结果可能是越睡越饿。吃饭时想起睡觉或其它方面的事,一是影响食物消化,二是不利于健康。其中原因,我没有研究,但我深知,专心致志,总比三心二意要好。
古人将吃饭喻为神圣。吃饭前,净手更衣,心存敬畏,还要虔诚、专心,这样才显现出家教与修养。长辈不动筷子,晚辈就不能先吃。吃饭中不能言语,不能有咀嚼、呼汤吃食的声音。吃菜时,只能夹靠近自己的菜,筷子张开的幅度也不能太大。吃完饭,碗要净,筷子要摆顺,轻拿轻放。
老家有“坐有坐相、吃有吃相”之说,其中的相,无疑就是古人所说的礼仪。在此先将“坐”搁在一边,单说吃饭之“相”。
过去,人们将女人比作墙上的泥皮,剥了一层又一层,取义为随意。反映在饮食上,却以女性为“中心”。比如,家有婆婆,那掌勺的就非她莫属。等婆婆“走了”,儿媳妇才能登台“上场”。村民常说,媳妇熬成婆,意思就是媳妇掌勺了。这里一个“熬”字,是媳妇多少泪水写成的!其中甘苦,只有“媳妇”心中有数。
把这个“规律”往深处想,可反映出那个时代粮食的贫乏。掌勺之人,可凭自己意识,给不同人的碗里,或多或少地掺杂一些个人感情。
吃饭位置,以例说明。比如家有父母、儿子、媳妇、闺女、孙子,挨锅台的炕头,坐的肯定是母亲,炕中间为父亲,以显其尊。父亲与母亲之间,应该是闺女。父亲旁边自然是儿子。孙子随其意,想坐那就坐那。
儿媳妇不能上炕。只能蹲在地上,端着碗吃饭。
家中来了亲戚,坐其中,男女主人分别坐在其侧。这时候,小孩不能上炕同桌吃饭,可随其母,在另外一间房屋吃饭,或者是等“客人”吃完后,再吃。
以上所讲,自然是过去不成文的“规矩”。现在村民吃饭位置,大体同上。唯一变化的,是将儿媳妇请上炕,其“位置”,随其意。
村民对吃饭中的座次,反映在婚丧事宴中,比较突出。首次先定,陪席分明,其中讲究,实属礼节,有关内容,参见其它章节。
水井:故乡的象征
水:所有生命生存的重要资源。
水:中国古代五行(一曰水,二曰木,三曰火,四曰土,五曰金)之首。
水:我最喜欢的汉字。
前几年,我曾写过一篇文章:水有五德,你有几德?也写过《故土难离》这么一首诗,里面有这样的诗句:
难叙村口那井台用了多少石块砌起
难叙井台上那身影摇着辘轳
还是被辘轳摇起
难叙身影铺在地上溅起的乡音
难叙乡音爬满弯弯的山道
有成群的牛羊走过
就有成群的牛羊走回草地
笨拙的文字,充溢着我对故乡深深的怀念。让我真正对故乡产生感情,还是老家的水井。
往大说,水井对人类文明的发展,有着重大意义。往小说,水井在乡村扮演着重要角色。在水井未出现之前,人类逐水而居,沿河生息。水井的发明,让人类脚下的路更加宽敞。
以前村民喝的都是井水。村里的水井,最基本的用处有两个:一是日常生活所需,二是农业生产所用。
我村最早的水井,是枣树坡下面那口。小时候,记忆中,枣树坡还有三四户人家,他们的日常生活,应该与这口水井密不可分。当然,这是我的想象。但是,想象不是凭空而来,枣树坡下那口水井,至今还在,只是井口周围长满杂草,里面有没有水,不得而知。历史,在这儿“凝固”的那样具体,也那样实在。
村民生活用的水井,在1949年之前,有官井和私井之分。照我理解,“官井”是村民集资挖掘,共同维护使用。全村有三口“官井”:表叔父邢天仓大门旁有一口,主要负责三分之二村民的生活用水。同族伯父张增怀大门外西侧有一口,村西南巷同族兄长张润全房后有一口,这两口水井负责村西村民的生活用水。
依照“官井”的解释,“私井”应属于某些村民专用。
村西庙院背后有一口,按照庙院与水井所处的地理位置,这口水井应属于庙院僧人专用。村西同族伯父张安祥院有一口,村中邢贵怀院有一口,村中南场邢四楼大门附近有一口,村中北巷邢元恒大门附近有一口,村东邢慧文房后有一口……这些水井,虽然属于一家或两家以上所有,必要时,附近人家也用,总不如用“官井”那样自在。
这些“私井”,在我记忆中,只有同族伯父张安祥院那口井有水,并且井边永远放着一只水桶……夏天,他家院种着几畦菜,好叫人羡慕:不用挑水,就能喝到甜蜜蜜的井水。因我家离他家不远,直线距离不到百米,有时就到他家担水,其它只是听村里老年人说过。
同族伯父张增怀大门外西侧的水井,经常出现在我梦中,可能是我小时候,经常在这儿玩耍的因素。
早晨一起床,家家男人第一件事情,就是挑起水桶,往水井那走。遇到高峰时期,还得排队等候。过去的水桶还是木板做成,形状跟现在铁桶差不多,只是底子小,口子大。
水井旁经常聚集村民。男人挑水,女人洗衣,家长里短,无话不说。在“集体经济”时期,这里还有现代人想不到的功能:一是生产队长安排社员劳动任务,二是村民新闻联播中心……
冬天,下雪了。
父亲早早起来,扫出一条通往水井的路。接着,全村响起扫雪的声音。一会儿,所有街道,所有人家,都跟水井连在一起……
水井口多为圆形,也有方形。井壁由石头砌起,下面大,井口小,井深十几米不等。井口旁埋一块条石,与条石相对,是一副木质人字架。条石与人字架之间,装一辘轳,辘轳轴上套一副井绳,当然也少不了“摇把”。随着时代的进步,辘轳、辘轳轴、摇把,也由原始的木质材料,进步到铁器。井绳也由原始的麻绳,进步到铁索。
想起水井,脑海闪现出这样一组镜头:两只水桶在村民肩头摇摆着,颠簸出来的水,留下两道湿湿的印痕,从井口延伸到每家门口……水井是故乡最美的背景,水井是象征故乡的画面。
村民生产用水,与村民菜地密不可分。可以这样说,凡是有菜地的地方,必定有一口水井。
在我记忆中,村东东河(地名)有口水井。夏天时候,井水距离地面不足一米。据老年人记忆,这口水井主人,系村民邢来保与邢登云祖上。水井附近,自然是他们俩家菜地。
这口水井东面,还有口水井。据父亲记忆,打这口水井的时间,应该是1956年。那年,三姑出生。
村民邢新正(同学邢林虎之父)房后,有块菜地,菜地有口水井。菜地主人为兄弟三人:张增荣(又叫张来艮)、张增华(又叫张天艮)、张增富(又叫张保艮)。兄弟三人与我同辈,均为二十二世。
村西河神庙附近,村民统称“河龙后头”。据父亲记忆,这里也有口水井。水井主人,是同族祖父张成龙。水井旁有两块菜地,一块是成龙爷爷,一块是同族伯父张旭根。
村西井沟河槽西,有块菜地,菜地主人是兄弟俩:邢贵良(邢天富之父)、邢福贵(邢天有之父)。这块菜地里面,也有口水井。
这口水井西面,还有口水井。水井旁边,自然又是一块菜地。菜地主人是:邢黄根(表兄邢文生岳丈)、邢天良(同学邢金稳之父)。
再往西,就是火车站北面偏东的地方,还有口水井。据父亲记忆,水井主人是邢玉鹏。水井周围,自然是他家菜地。上世纪60年代,集体在这口水井基础上,扩建成一口大井。打井的社员里面,还有三姑。井口为圆形,直径约两米,水井旁有颗杏树。水井南面,有间土房,水井上有辆水车。过去没电,村民用毛驴拉,浇菜地。有电后,自然是电机代替了牲口。
我读初中时,每年暑假,就在这儿劳动(参见《村民的生命之源:田地》一章),也在那间土房住过,对这口水井,有着至死难忘的感情。这口水井周围的菜地,对我的成长,也起了一定作用。
在我记忆中,菜地就是大队的。村民要想吃菜,到大队会计那领上菜票,然后拿上菜票买菜。所谓的领,并非白领,年底大队结算时,会计会将你所领的菜票金额,从分红里面扣除。
当时的菜票,好象是印在“粉连纸”上。一张十六开的纸,上面印着横三竖八的小块,每个小块标着大小不一的金额,有壹角、贰角、伍角、壹元、贰元不等。
岁月如歌。水井由兴盛到衰退,渐渐走出了村民的视线。
现在村民不喝井水了。水井成了历史,井边的辘轳,也成了历史上的一幅画面。
如今,村民喝的是自来水,自来水管直通每家每户,家家院里安着水龙头。有的人家,还将水龙头接到家里,跟城市人家一样。方便的同时,经常忘记一些不该忘记的人或事,这是极其不应该的。
远离乡村生活,水井渐渐淡出我的视野。偶尔回到乡下,原来的水井,有的枯萎了,有的消失了。看着废弃的水井,不免有些伤感。
水井寂寞了,水井不用了,村民是不是失去了一种原始风味?
难说,那就不说了……
还是怀念充满亲情的水井。
村居:凝固的历史
民居作为建筑文化,随着人类的出现而产生。“上古穴居而野处,后世圣人易之以宫室,上栋下宇,以蔽风雨。”
以前人类选择的居所,大多在山坡上。其中原因,我以为是这样:一,过去水患多于旱情,居住在高处,避免由洪水引起的灾难;二,人类视土地为宝贵财富,选择居所时,不情愿占用平川水地;三,过去社会不稳定,兵荒马乱,土匪出没无常,更不用说打仗的事情。人们居住在山沟里,相对平安,也安全。
面对牧马河,背靠五峰山,这样的自然条件,这样的居住环境,应该是符合科学道理:土地肥沃,水源充足,有山有水,宜农宜林,交通便利,风光优美。基于此,始祖才在这儿安家落户。
当我写到这,眼前突然冒出一个画面,那是六百多年前一天,始祖和他上表兄辟崖掏窑,汗流浃背,时而抬头望天,时而看看北面的牧马河。累了,就坐在地上歇会,或抽袋烟,或说说话。
始祖说:依山傍水,视野开阔,真是好地方!
另一位始祖说:土地肥沃,水源充足,真是好地方!
2005年,我回村走了一趟,还有意去南窑头看了看,经历无数风雨的窑洞,已破烂不堪……六百多年的历史,可以创造一切,可以改变一切,也可以毁灭一切。窑洞门窗不知去向,窑洞里的土炕已经塌陷,土炕旁的锅台完好无损,只是没有锅灶,锅台里的黑灰,好像要告诉我什么,然而听不见任何声音。墙壁上,还有一个小洞,那是村民居住时,放置油灯的地方。窑顶有几片青瓦,摇摇欲坠,显得异常沉重。院落杂草丛生,昔日土墙也矮了许多,已经不能称为墙了,倒是窑洞前的那片枣树林,依然茂盛如花,竞相开放。
枣树旁边有口水井,井口处长满杂草,水井深不可测,不知井下有水没有?
过去,村民居所以窑洞为主。其中原因,不外乎盖房所需材料的贫乏。窑洞分土窑、砖窑、石窑。土窑又分为两种:一种是自然掏洞而成,相当于过去的洞穴;一种是人工制造而成。两种窑洞我都住过,外祖母住的是前一种窑洞,祖母住的是后一种窑洞。从外表看,窑洞没有房屋美观漂亮,但它好住,冬暖夏凉是最大优点,窑内地气滋养,适宜人类生活,存放粮食十年不坏。随着社会发展,村民居所逐步由窑洞进步到土房、砖瓦房、小楼房。
院落有四合院、二进院、三进院。
如今年轻人讲究排场,一般不住窑洞,只有老年人喜欢。在平川地带,人们还习惯住木料房,有条件的都住小二楼。现在村里,洞穴这种窑,基本没人住,人工制造的那种窑洞还有几孔,木料房也淘汰了。如今盖房不说立架割门窗,都是钢筋水泥,门窗换成铝合金。还有个变化,就是砖的颜色。过去是青蓝色,现在是褐红色。也许这是时代进步的又一个方面。
家有长辈,住在院落正房东,小辈依次住在下面,厕所一般建在院落西南。一般家庭,在院里都盖东房、西房、南房,各有用处。东房为子孙后辈,取意兴旺发达;西房存放杂物,放煤,放柴禾,放农业生产用具;正房居住,也存放粮食;南房一般不用,有用的机会,就是等老人下世,作为灵室。
过去,村民习惯在院落打窖,位置在院落南面,这儿有个说法,把院落分成三等份,窖只能打在院落靠南那一份里,当然这是老人留下的规矩,合理不合理,科学不科学,我不知道。现在村民很少打窖,以前用窖存放过冬蔬菜食品。如:土豆、白萝卜、白菜。现在人们都买新鲜菜,窖也不打了。有人打,极少数。
村民还习惯在院落种水果树木,如:枣树、杏树、榆树、苹果树、梨树、葡萄树、香椿树等,一是可以随时吃些水果,二是可以装点美化院落。
建筑:“城南第一院”
说起村民居所,不得不说说“城南第一院”:它位于村中,东西约六十五米,南北约七十五米,坐北朝南,四周高墙由青砖砌成,青砖下由青石奠基,墙高约十米。砖圈大门,门顶有三块砖砌成的长方形,原先里面有字。据父亲记忆,正中写四个字,旁边各写两个字。现在没有字了,也不知原先写的什么。大门两旁有两块石雕,嵌在墙里:一幅是花瓶里插着一束干枝梅,取意吉祥;一幅是花瓶里插着一束牡丹花,取意富贵。
进大门,有三间南厅,门顶有块匾,上书“敬德修业”四个大字,村民说是春林先生所写,如今这块匾也不知下落。南厅西是牲口房,后来是村里的电磨房,现在是一户人家的新宅。正对大门是照壁,照壁西有两门:一个是花仪门,通往中院;另一个是场门,通往场院。听村里老年人说,场门上还写两字:场圃。进入花仪门,就是中院。中院有三间东房,也有三间西房,在花仪门两旁,是一排房。
从中院再往里走,经过道厅,过道厅两边又是一排房,好像是七间,里面就是后院。正厅五间,正厅两边基石有石雕,雕的是周文王请姜太公与八仙过海,正厅房顶是一排砖雕,图案是牡丹花,两边各配一间耳房。后院有东房五间,西房五间。每间房的基石,也有石雕,或花草树木,或山水风景,图案逼真,栩栩如生,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所有房屋顶部都有砖雕,两个图案是民国时期的汽车,一幅图案是男孩抱着一条鱼,取意为连年有余,更多的是花卉盆景和园林风景。
整个建筑,飞檐走兽,雕梁画栋,美不胜收。每个建筑物,都装饰着木雕、砖雕、石雕,形态各异,如同图画。
五脊六兽排山瓦,挑檐插飞挂铁马。
立栏卧栏露明柱,鼓墩岩石接出厦。
《中国雕塑史》有这样文字:“艺术之始,雕塑为先。盖在先民穴居野处之时,必先凿石为器,以谋生存;其后既有居室,仍作绘事,故雕塑之术,实始于石器时代,艺术之最古者也。”
据父亲讲,这座院的修建者是邢善言老先生三儿子,他老人家曾担任晋绥禁烟考核处副处长,收入可观,就在老家盖了这么一处院落。据说耗时两年,花费一万块大洋,才修建完工。后来日本人打进来,后来阎锡山的部队又来了,老人盖起房,没在里面住几天,就迎来了解放,就迎来一个接一个“运动”。我在大门梁上看到一行文字:天无忌地无忌日月无忌百无禁忌大吉大利,时中华民国二十四年五月二十四日阴历吉时建立。这个时间,应该是兴建此房上梁的准确时间:1935年6月24日。
如今,正对大门的照壁不复存在,花仪门也成了我的想象,场院和过道厅,以及和过道厅、花仪门相连接的房屋,也成“镜中月、水中花”,历史就这么吝啬,连一片让人想象的废墟都没留下。至于正厅西面的仓库房和厨房,还有场院那块地,已成为别人家的“新娘”。剩下五间正厅及耳房,还有东西各五间配房,因无人管理,破烂不堪。
每次看到这些,在我心里喷射出一种液体,有人说是血。但不是我的血,是中国历史的血,是中华民族的血,是中华古老文明的血,是无数列祖列宗的血。我流血怎样?我心痛怎样?无能为力是一回事,无济于事是另外一回事。文明的碎片,顿时化作悲哀。
这是那个社会留给后人的遗产,你想不出任何合情合理又合法的理由。这是那个历史留给后代的怀念,你想凭吊怀古,只有一堆黄土;你想借物思情,只有一堆黄土。
据表叔父邢成贵记忆,过去在村中偏东路南,有处豪宅,主人是邢子述老先生,大门跟表叔父邢天仓的大门斜对,大门顶有块匾,匾名“拔贡”两个字,据说是阎锡山所书。正对大门是一条宽宽的巷,巷两旁各是三套院,或居住,或商铺,好不热闹。如今,六套院落不复存在,大门也成了村里老年人的回忆。
据父亲记忆,他听祖父讲述,内容与表叔父邢成贵所说有异:一条巷没错,巷里面并非有六套院落,而是朝南一条巷,走到南面,再朝东拐,还有一条小巷,这条小巷北面是邢子述院落大门,形成走进去再返回来的形状,有一个诗意名称:珍珠倒卷帘。我觉得祖父应该是对的,父亲记忆,应该没有失误。
邢子述大门顶上,曾挂阎锡山给他题写的一块匾,上书四个大字:学善奥义(取其音)。村里老年人只记其音,这四个字如何写?村民不得而知。记得小时候,村里一位老人考过我,周围站着许多人,其中一位印象特深,他是族兄张润全,是我们这辈文化人中的领袖,年轻时在豆罗中学读书,因高考制度尚未恢复,错过进步机会。老人说的也是这四个字,他问我什么意思。
在这儿,我想起一件事情,这件事情与这位老人有关。他老人家想测试我的文化高低,村民认为文化必然与识文认字有关,认字越多,说明文化越高。他老人家在地上写了个字,先写一撇,又写两横,然后问我什么字。那时我刚上初中,学过的字也算不少,可这个字确实没见过,族兄张润全也是摇头。最后,那位老人告诉我们:这是一个“牛”字。他见我们满脸疑惑,随后这样解释:这是一个歹牛,因为不好好劳动,让人把它脊梁抽走了。他这样解释,有点牵强附会,也不无一点道理。
因为邢子述老先生住宅,让我想起这位老人。老人名叫邢双玉,小名牛子。老人有三个儿子:大儿邢拾斤(1957年10月2日出生),村民也叫邢十斤,好像出生时有十斤重,因此取名,也未可知。依村民辈份,我叫他老人家叔叔,随爱人又有“姑夫”称呼。在小学读书期间,他老人家曾教过我几天。因此,平时我习惯称他邢老师。二儿邢润金,村民都叫二十斤,这可能是他的小名,前几年得了场病,人在中年就走了,真是可惜。三儿邢福金,小名自然也随两位哥哥称谓,叫三十斤,前几年娶了个女人,生了个儿子,生活过得平稳安静。
衣着:流动的时间
服饰是人类发展到一定历史阶段的必然产物,也是人类走向文明的具体表现。人类在旧石器时代,就懂得用兽皮护身御寒。丝绸布匹的出现,人类服饰才有了进一步的发展。
村民的穿衣打扮,过去是穿粗布衣。男人多穿袍、褂、袄、裤。袍褂为礼服,长袍多开钗,袍的袖口形似马蹄,也称马蹄袖。祖母生前对我讲过,她老人家就会做这些服装。甚至我都有过这样的想法,想象祖父身着长袍、头戴毡帽的光辉形象。尤其是左手撩袍拾阶而上的姿态,令人回味无穷,充满无限联想。
妇女的主要服饰有:马褂、坎肩、衬衣、围巾、裙子等。女式马褂的款式有两种:一种是挽袖,衣袖比臂长;另一种叫舒袖,衣袖没有臂长。长短肥瘦的流行变化,与男式马褂差不多,只是女式马褂全身施彩纹,并有花边镶饰。马褂外套坎肩,坎肩亦用花边装饰,下身为绣花裤或镶边裤,脚穿绣花鞋。
村民叫马褂也叫有襟袄,裤子是又肥又大的那种,前面不开口。冬天自然是棉衣,头戴棉帽,脚穿棉鞋,老年人穿毛毡做成的靴子,头戴毛毡做成的帽子。
这些记忆,是祖父留给我的。村里有身份有文化的人,还穿一种袍子,相当于现在的大衣。听祖母说,那衣服穿起来,好看又舒服,叫人眼馋肚不饱。
写到这儿,突然想起母亲,想起母亲灯下缝衣的情景:夜,万籁俱寂。一个针线箩筐,一盏煤油灯,劳累了一天的母亲,借着煤油灯的光线,一针一线为我们缝补衣、纳鞋底。有时吹一下被针刺痛的手指,又赶快穿起针来……
极其简单的动作,缝补着我们弟妹五人成长的足迹:疲惫了母亲的眼睛,灰白了母亲的双鬓,蹉跎了母亲的脊梁。昏黄的灯光,把母亲拈针的姿势无限放大,投在墙上,直入心底,才读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现在,村民和国家一样,也在进步,也在向前发展,反映在衣着上也那么明显,首先是颜色丰富多彩,让人看得眼花缭乱。人们基本不穿过去那种粗布衣服,最歹也是的确良,要不就是尼龙之类的化学纤维,一般人也是穿得毛衣毛料,甚至里面还有保暖内衣,很少穿过去那种又肥又大的棉衣棉裤了。
再说,如今人们生活比以前好多了,身体素质有了抵抗力,穿得少,不觉得冷。在这儿,有必要讲述一下中山服来历,不是说我喜欢,而是它的来历非同寻常,意义也非同小可:孙中山尊重劳动人民习惯穿短衣的风俗,吸收南洋华侨中流行的样式,创造出“中山装”。孙中山先生率先穿着,因此得名。民国十八年(1929年)制定宪法时,将中山装定为礼服。中山装的造型,又赋予革命及立国的意义。四只口袋,寓意立国之四维:礼、义、廉、耻。口袋盖为倒笔架形,寓意以文治国。前襟五颗扣子,依据国民党政府的五权分立,分别代表:行政、立法、司法、考试、监察。袖口三粒扣子,分别代表国民党立国的三民主义:民族、民权、民生。封闭的衣领,显示“三省吾身”严谨治身的观念。
一件衣服,赋予这么深厚渊博的含义,可见中国文化博大精深。
由衣着联想到打扮,由打扮联想到社会的文明,应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在村里提起打扮,大多指妇女。过去女人打扮得程序也简单,不像现代女性复杂。三分钱一小棒凡士林,就够一个女人用一个冬天了。稍微有条件的,也不过买袋雪花膏。过去没有现在那么多化妆品,过去没有现在那么多美容美发师,过去没有现在那么多美容美发院,称呼也和过去不一样,过去叫剃头,现在叫理发;过去叫染发,现在叫焗油。现在,有些美容美发院还推出另外一些服务项目,这是过去人们想象不到的事情。
过去男人们的头,一般是自己老婆给理,要不就是找村里一位会理发的人,完全不像现在的年青人,理个发还专门进一次城,算上路费,算上中午的饭钱,还没算理发师傅的工钱,这事要叫他爷爷知道了,还不骂个狗血喷头?
村民的生命之源:田地(之一)
村民日常生活,基本是这样:白天下地干活,晚上回家休息。也就是书上说的那样:日出而作,下地干活;日落而息,回家休息。
经过一个冬天的修养,又经过正月的生活调剂,村里有些人就坐不住了,开始考虑今年做的事情。开春前,村民没多少活儿,可也闲不住那双勤劳的手。有的准备种子,有的准备肥料,更多的人,扛把铁锹,在自家地里转悠着,看哪需要平田整地,看哪需要修渠铺路。没有耕过地的,赶紧翻地;翻过地的,看有没有遗留的“茬子”,或石头杂物之类的东西。茬子,乃农作物留在土地下面的“东西”。
开了春,人们就忙碌起来,往地里拉运肥料是一项主要工作。同时,也将院落里各种垃圾进行清理,为整洁。
然后,耕田犁地。
过去意义上的“耕田犁地”,是指村民将牛驴马骡套在“犁具”或“耙具”上的一种劳动方式。耕田,就是犁地。耙地,是将耕过的地磨平。
随着科技的进步,现在村里基本上没有牛驴马骡了,原因是“得不偿失”与“劳民伤财”。两个原因,举例说明:原先父母养两头牛,一年“它们”吃的干草,在二千公斤左右,折合人民币约五百元;一年“它们”吃的饲料,在一千公斤左右,折合人民币约一千元。这里还不说“它们”的“医药费”。“它们”的实际劳动时间,也就是春种十来天,秋收十来天。其余十一个月,“它们”的工作就是“吃饭”与休息。雇机器春种秋收,费用远远少于“它们”:耕种一亩地八元,从地里往家拉一车庄稼也是八元,父母有十二亩地,春种秋收有二百元足也,还省去父母放牧“它们”的时间。这是祖先没想到的进步。
然后,施肥下种。
过去意义上的“肥”,一般是农家肥,比如牛马粪,猪羊粪,还有从厕所里掏出来的排泄物。也有从宅院里打扫出来的乱七八糟,也有从炕洞里掏出来的草木灰,也有“压绿肥”——小时候,在夏季,由大队或学校组织人员割草沤绿肥,一层土一层草,草切成三五寸不等的节儿,然后浇水灌粪。
现在意义上的“肥”,有科技含量,人所共知的就是“化肥”。没有农家肥传统,但它省事,省事就是理由。其中区别,显而易见。从产量来说,化肥占优势。从质量来说,还是过去的肥料地道实在。尽管产量不高,但它没有“环境污染”与“化学元素”。从这个意义上说,如今人们平白无故得些莫名其妙的病,应该是最好的举例。
然后,等待禾苗出土。
然后间苗:把壮苗按一定株距留下,其余拔除。
然后,春天就这么静悄悄地过去了。
然后,炎热的夏天就来了。
然后,荷锄除草追肥。村民习惯“打早起”:天一亮,下地锄田,为避暑。
然后,等待丰收的秋天。
然后,开镰收割。
然后,天空飘起雪花。进入冬天,村民围在一起,享受一年劳动后的轻松。有的闲聊,想聊甚就聊甚。山高皇帝远,皇帝听不见。男人多半聊得是女人们的事情,女人大多聊得又是男人们的事情。有的聚在一起玩纸牌、打麻将、下象棋。年轻人耐不住寂寞,不是吃肉喝酒“打平和”,就是摔跤。
也有闲不住的村民,砍柴、拾粪……
村民的生命之源:田地(之二)
村民有这样的说法:宁种十亩田,不种一亩菜。言外之义,种菜费事。
我在村里的劳动,是从学校假期开始的。最初在村西菜园里劳动,师傅叫张来艮,年龄跟祖父差不多,和我同辈。还有几位,比如同族祖父张成龙,还有林书老爷爷。他们教给我的,不仅是怎样砍畦怎样施肥怎样撒籽怎样浇水怎样除草怎样打掐,而是怎样做人的道理。
我觉得农村劳动,菜园里的劳动,最能体现农家风味和田园风情,讲究的不是“粗制滥造”,而是精致完美。比如刨畦,镢头要碎,把生土全部翻过来,还不能把畦堰砍了,更不能把土弄在鞋上,在畦子里还不能乱走,否则会把翻好的土踩坏。还有浇灌菜畦的时间,也不能随随便便地浇,西红柿是多会浇,茄子是多会浇,黄瓜多会浇,都有规律。菜畦里的活儿不重,就是麻烦,不能偷懒。
记忆中,数修整茄子费事。
上初中时,我已懂得为父母分忧解难。因家里贫穷,自己就想方设法劳动,能挣几个算几个,现在想起那时的一天,还真有趣:早晨一起床,跟上村里的大人下地劳动,或锄田,或收割,或耕种,快到吃早饭时,人们便收工了。
然后回家。然后吃饭。
然后背起书包上学。
这样劳动一个早晨,我能挣二分,十分算一个工,一个工在当时的价格是一二角钱。
晚上回到家,吃过饭,来到村东场院劳动,村民叫加班,加一个班也是二分工,有时加班晚了,队里还给吃饭。
所谓加班,无非是将白天劳动的结果,再做一些整理。比如打麦子,比如打玉米,晚风轻轻吹来,村民爱唱山曲,也有好事青年男女,偷偷藏在阴暗处,做一些你欢我爱的事情,也算村中一景。
白石初中毕业,我在村里劳动了一段时间。这个时间应该是1974年。在这儿,我觉得有两件事情需要叙述:一是在村北戏台背后浇地,时间在晚上进行。记得有一次,没有月亮,或者说星星也很少,我扛着铁锹来到地边,庄稼黑压压的一片,看不见个人,只听见地里面有人说话,我朝“声音”走去,一不小心踩进水里,把鞋弄湿了。朝他们跑去的时候,“声音”已飘到地中间了。
我只好坐在地边等。天上的星星朝我眨眼,我抬头望着星星发呆,耳边传来人们的嬉笑声,身边的流水声非常动听,不远处传来青蛙的鸣叫声,原先还有些害怕,其实害怕也没用。
这是那个年代“农村夜战”的一段缩影。
还有一件事情:村里有位女人,我叫贵仁嫂子,大名叫邢桂贞(1953年10月30日出生),人长得瘦小,劳动起来却非常麻利。那时在村里劳动,大多做包工,由队长安排,贵仁嫂子和我搭档,其它人没完,我们早回了家,真是痛快!一次在西梁坡上收割麦子,队长给我俩分下一块地,她在地边割,我在中间割,也不说几垄,反正是见麦子就割,好几次我俩镰刀都拌在一起……我俩收割完,其它人还在地里挥汗如雨。
在村里劳动时,我和同族兄弟张成根还放过牛。据说,这活是队里最轻松的。对我而言,轻松是次要的,关键是自由,有时间看书。我俩将十几个牛马赶进山沟,然后坐在沟口大树底下。累了,躺在塑料布上歇会儿,然后将牛马赶到有草的地方。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对村民来说,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没有春种哪有秋收?春种前的准备工作,又有许多程序,先将地翻过,然后将地耙平,有时在翻地前,还要铺层农家肥,叫“施底肥”,然后春种。
一般情况,春种最少需要三个人:一人犁地,一人撒种子,一人在后面撒肥。犁地要有技术,下种那人一般是妇女,需要一定技术,撒肥这人就不怎么讲究,有力气就行。
撒肥是这样的:两根绳子将筐子捆住,然后把绳子套在脖子上,跟在撒种子那人后面,人家前面走,他把肥撒在种子上……
由春种施肥这件事情,我想起村里一个人,他叫邢存海(1928 年5月29日出生),会放羊,他有个特点是非常怕蛇。于是,有村里好事人和他开玩笑,比如说他正端着碗吃饭,只要有人惊叫一声“蛇”,别人也会紧张一下,但是他那个紧张程度,要比一般人紧张十倍。这天,有人专门在肥筐子里放了条死蛇,还用肥把蛇埋住,邢存海端起肥筐子,往脖子上一挎,跟在下种那人后面开始撒肥,撒着撒着,地里干活的人听见他一声尖叫,然后看见他在地里乱跑,一边跑,一边大叫,非常恐怖的样子……人们在旁边大笑,心里都想:他手里肯定是抓着那条死蛇了!
后来这位老人走了。留下一个儿子叫邢慧文,有手艺,会做木匠活,前几年在他旧院背后盖起五间新房。据村民讲,日子过得可以,真是一喜。
村民的生命之源:粮食
村民生活大都节俭,究其原因,还是收益甚微的因素。
“集贤乡四十五村,仅顶金山乡三村之大;集贤乡数项之地,不值金山乡一亩之价……忻之俗语:贫集贤,富金山,九原不必问永丰。”这是我在村民疏折背面看到的一段文字。由此可知,原集贤乡村多地贫,在“九原”,属于贫困地区。
据《直隶忻州志》(清乾隆修重印)记载,明朝与清朝,村民种植的“谷属”有:
黍:读音为shǔ。村民称之“糜子”。单子叶禾本科作物,一年生草本植物,耐干旱,叶子细长而尖,叶片有平行叶脉。籽实呈淡黄色,去皮后称黄米,黄米磨成面称黄米面,性黏,村民经常用来做年糕或酿造黄酒,是村民主要粮食作物之一。如今村民仍然耕种。
稷:读音为jì。即茭子,高粱也,先民发现最早的谷物。古代以稷为百谷之长,因此帝王奉祀为谷神,有“江山社稷”之说。
小麦:我国古老的农作物之一。据考证,在新石器时代中期,古羌族(居住在青海)就在黄河上游开始栽培。有春小麦、冬小麦之分。
荞麦:蓼科荞麦属的植物,生育期短,抗逆性强,极耐寒瘠。茎直立,下部不分蘖,多分枝。叶心脏形如三角状,顶端渐尖,基部心形或戟形。春夏间开小花,花白色;花梗细长。果实为干果,卵形、黄褐色,光滑。子实黑色,去壳磨成面,称荞麦面,村民以“细粮”待客食用。
唐代著名诗人白居易,曾写过一首七言诗《村夜》,里面有描写荞麦诗句,说出了我的感受:
霜草苍苍虫切切,村南村北行人绝。
独出前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
荞麦浑身是宝。荞麦皮,村民常常用来做枕头的枕心。荞麦皮枕头,软硬适度,坚而不硬,清热解凉,透气安神,消除疲劳,促进睡眠,冬暖夏凉,尤其不会“落枕”。
由荞麦,想起上世纪流传在村里一个笑话:荞麦地里杀人啦!
话说那个年代,有位农民儿子参军了,几年后复员回家,算是衣锦还乡。走至村口,见荞麦开花,便问地里干活的父亲:
“这红杆绿叶白花,是什么东西?”
父亲听了非常生气,拿起镰刀就要打他。儿子害怕,边跑边喊:“荞麦地里杀人啦!”这个故事,与当时的三句流行语有关: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认爹和娘!
如今村民很少耕种荞麦,留在记忆中的“荞麦花如雪”,也只能回想,成为我的梦幻。
粟:读音为sù。村民称之“谷子”。单子叶植物,耐干旱,株高约60—120公分,茎细直,中空有节,叶狭披针形,平行脉,花穗顶生,总状花序,下垂性,每穗结实数百至上千粒,子实极小,苗与茅草相似,其茎、叶较坚硬,可作饲料。谷子去皮为糠,中实为小米。小米稀饭,是村民早晚饭桌上最常见的食品。
土地上生长的所有农作物,统称“五谷”,可见谷在农业中的地位之重。有人说谷子开花,我没有见过。据专家讲,谷子在后半夜开花,怕人看见似的。准确地说,谷子开花时间,为凌晨二至四点之间。
菽:读音为shū。《汉书•五行志》中称:汉谓之豆,今字作菽。菽者,众豆之总名。大豆曰菽,豆苗曰霍,小豆曰荅。
还有青豆、黄豆、碗豆、扁豆、小豆、绿豆、芝麻、麻子、小芥子……
以上所列,如今村民大多不种,理由有三:一是自然环境因素,二是淘汰与退化,三是产量不高。下面的“蔬属”、“果属”、“木属”,同样存在这“三个理由”。
村民种植的“蔬属”有:葱、蒜、韭、茄、芹、芥、苋、菠、白菜、葫芦、瓠子、茼蒿、蔓菁、莴苣、苦苣、胡萝卜、白萝卜、山药、薇、蕨……
村民种植的“果属”有:梨、枣、杏、桃、李、柰(音同奈,苹果的一个品种,也称“花红”。村民俗称:沙果)、榛、秋果、葡萄、核桃、柿……
其中,以杏最为著名。每年春季,整个村庄被杏花淹没:歌声春草露,门掩杏花丛。屋上春鸠鸣,村边杏花白。风吹梅蕊闹,雨细杏花香。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林外鸣鸠春雨歇,屋头初日杏花繁。
村民种植的“木属”有:榆、柳、桑、槐、椿、楸、松、柏、栎、桦、杨……
村民耕种庄稼,不能年年如人所愿,也不能时时如愿以偿。过去那个年代,没有先进的科研成果,更没有化肥和优良品种,人勤地不懒,那是针对某些人而言。对于大多数人来说,你再勤劳百倍,老天爷不给你下雨,就叫你有心无力,就叫你力不从心。除过上缴官府的繁杂税收,已所剩无几,一家人还要吃饭,还要盖房娶媳妇,只能通过节俭的方式,来维持一年四季的生活。
由此想起祖父讲过一个故事,不知主人公是不是他老人家?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祖父给我讲这个故事的良苦用心:粮食来之不易,珍惜每粒粮食。
话说从前有位教书先生,学生家长请他吃饭时,有一粒米饭掉进饭桌的缝子里。过去那种桌子,随着历史的悠久,其桌缝也愈来愈宽,先生想把掉进桌缝那粒米饭取出来,可是手指伸不进去,筷子也不能如其心愿,先生感到无能为力,同时又心疼那粒米。怎么办?先生越想越急,先生越想越气,万般无奈,怒发冲冠,使劲拍桌子:“看你出来不出来?”先生这个反常举止,把同桌吃饭的主人吓了一跳:“先生这是怎么啦?”后来,细心的女主人,看出先生发怒的原因:先生将桌缝那粒米震动出来,然后放在嘴里,脸上才有了喜气。
那个年代,人们有句口头语:你家今天吃甚啦?或者:吃了没有?好像人生下来,就为脖子上面那张嘴,就为脖子下面那个肚皮。过去,女人们手中的针线活,是一年四季做不完,做鞋纳底,缝补衣裳,还要洗锅做饭。有太阳的时候,都站在大街上,谈天说地,谈论今年庄稼如何,估计明年庄稼收成如何,或者闲着没事,就站在街上听人说笑话,讲故事,然后大笑,然后回家吃饭,然后上炕做梦。一些年轻人,堆在一起打扑克,围在老人旁边听三国,听水浒……
如今,家家有电视机,安个锅皮盖,收四五十个电视台的节目。有人说,电视丰富了人们的精神,同时也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随着布料物品的演变,粗布成了尼龙,市布成了涤纶,人们穿的衣服也没有了补丁;有了洗衣机,衣服也懒得洗,更何况某些毛料还不能水洗;冬天烧火炉的同时,连老天爷也不像从前那么冷;夏天有空调电风扇,一不高兴还到澡堂子里洗个桑拿;具体到做饭有了煤气灶和电磁炉,更是从根本上解放了妇女。一切与电有关的东西,随着科技的进步,将更加发达。科技改变了村民生活,也改变了村民的传统思想。
村民特有的环境,随遇而安和与世无争的生活,老家特有的乡土气息,体现出中国农民最基本、最朴素、最纯洁、最伟大的思想——有饭吃,有田种,有衣穿,就是福星高照,就是人寿年丰,就是金玉满堂……总之,就是幸福。
过去是粗粮吃不饱,现有是猪肉白面大米吃不进去;过去是行走,现在是骑车或坐车;过去是一年四季受苦受累挣不下几个钱,即使有钱,也是商品紧缺,现在是村中就有超市,只要你有钱,想买甚就有甚;过去是托人捎话,现在是手机电话……
过去村民的梦想:楼上楼下,电灯电话。表叔父邢天保(表叔父邢天仓之弟)几年前就盖起一幢楼房,由梦想变成现实,成为村民羡慕的对象。家家安装电话,是近年来流行的事情。一些年轻人不满足现状,手里拿着五光十色的手机,互相见面,还常常发短信,戏言为感情交流。报纸上有篇文章,称这些年轻人为拇指一族。
科技先进的结果,提高了生产效率和粮食产量。社会进步的同时,也给村民带来莫名其妙的疾病。随着化肥和农药的出现,还有塑料的发明,使村里的环境污染,比从前日有所增,是近年来村民患奇形怪状疾病的罪魁祸首。
科技与传统并行,文明与封建相遇,机械化与手工作坊较量,各种机器电器繁荣,各种文化方式泛滥,就连村民农业生产所用的牛马骡,近年来也逐步下降,有灭绝的可能。摩托车及汽车数量的增加,使村民车祸接连不断,年轻人的享受意识和金钱观念有增无减。更有异族一派,视祖宗遗训为儿戏,奇装怪服,追赶潮流,口出狂言,目中无人,这是村民所不愿看到的事情。
牵牛荷锄归:一幅田园风景画
村民以农为主,耕种的农作物,从1954年引种玉米前,以种高粱为主,也仅限于河地和沟地。那时的品种不好,高粱是那种高秆,穗很大,籽子少,村民叫它豪茭,即灯笼红。山坡地,以种谷子绿豆黄豆黑豆等小杂粮为主。
近年来,村民不怎么种高粱,原因是嫌其麻烦,尤其是由高粱穗变成高粱粒,要经过许多工序,而且打起来,高粱穗上那种毛毛,扎得人们异常难受。这还不是主要原因,现在国家鼓励农民大面积耕种玉米,而且一亩补贴四十元,况且玉米好收拾,春天下种后就等苗儿上来,然后锄一二遍随意,到了秋天,把玉米棒掰回家就算收割了秋,然后堆在院里,等待出售,等待过年。
前几年还流行种葵花,一斤葵花一块来钱。村民以前还种白萝卜胡萝卜之类的蔬菜,现在也很少种了,不知原因。还有,以前村民还种棉花、小麦、红薯、山药蛋、莜麦、荞麦、蓖麻、西瓜、香瓜(也称甜瓜)等。如今也很少种这些了,可能是没有产量。
我村地处晋西北黄土高原,典型的丘陵山区,村民耕种的农作物,基本上是旱作物,而且靠老天爷为生。年景好些,雨水多些,收成就好。反之,年景不好,老天爷不下雨,村民就是不能活。打下粮食不够吃,村民又习惯守家在地,老以为“好出门不如歹在家”,谁知祖先还留下一句俗语:人挪活,树挪死。你不出去,怎知道外面的世界也精彩?
当然,这是过去。现在村民思想也是一日千里,年轻力壮的都在外面打工谋生活,村里留下一些妇女和老年人,种着几亩地,守着几间房,闲余时娱乐娱乐,打打麻将,玩玩扑克,在地里劳动的时间,确实不多。春耕下种,全是机械化作业,就是夏天到地里锄锄草,追追肥。到了秋天,把庄稼收割回来,也就是三五天的时间。
以2010年为例,村民种一亩玉米地的成本是:耕地二十五元,种子五十元,种地十二元,浇地三十五元,化肥一百二十元,锄地六十元(或打锄草剂十五元),人工收割五十元,雇车拉运三十元,合计三百八十二元。
说到农作物,想起村民常说的一句话:你家谷子打了几石?
身边有人说了:打了五石。你家呢?
时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一石,换算成公斤或换算成斤,究竟是多少?照我理解,这个石,应该说的是容量,与重量无关。比如说:一石等于十斗,一斗等于十升,一升等于十合(见《汉书·律历志》:二龠为合,十合为升,十升为斗,十斗为斛)。
这样理解,我想是对的。
家畜:与村民最亲近的动物
因为祖辈世居晋西北黄土高原,以种地为生,就不可避免要饲养些家畜。当然,过去那个刀耕火种年代,与现在的机械化作业,又是两个不同意义上的概念。农耕的需要,也因为家庭生活的因素:猫是老年人宠爱的动物,狗是富裕家庭的象征。普通人家,则饲养牛马驴骡,一是为了农田耕种与秋收,二是家畜排泄物尚可当作肥料。
有些动物是为生活需要,比如养狗是为看门,养猪是为调剂生活,母鸡为下蛋,公鸡为报时。也有闲情逸致的村民,饲养家兔。吃兔肉是近几年的事情,过去村民印象中的肉,一般指猪肉。
我村地处丘陵,村民也有养羊习俗。少则三五只,多则成群。群有大小之分:六十只左右为小群,一百只以上为大群。根据羊的数量,村民需雇用放羊汉不等。在村民眼里,羊粪为上等肥料。春秋季节,羊群给村民“走坡踩粪”。费用以实物抵顶:踩一中午,为一石粮左右。如踩夜,费用加倍。
据《直隶忻州志》(清乾隆修重印)记载,明朝与清朝,与村民为伍的“禽属”有:鸡、鸭、鸽、燕、雀、乌、斑鸠、雉鸡。与村民为伍的“兽属”有:牛、羊、猪、马、骡、驴、犬、猫、兔、狐、鼠。
村民自古有仁爱慈善心,表现在屠杀家畜方面的行为,是非常人性化。比如逢时过节,村民屠杀动物时,自家人轻易不动手。更有甚者,都要躲避起来。而且不吃自家饲养动物的肉,要全部卖掉。想吃的时候,再从其它地方买来。
当你来到一户人家,还没进门,就可以听见狗叫:一为防盗,二是告给家中主人,有客人来访,准备迎接。进入大门,出现在你眼前,不是满院飞跑的母鸡,就是随主人爱好的猪羊牛马。
说到这儿,想起小时候一件趣事,那时我已上学,就是七八岁的样子,家里养一头大白猪,我经常给它挖草,梳理皮毛,它对我很有感情,我对它亦有父母弟妹不可代替的情结。早晨上学时,它就跟在我身后,随我上学。
我进学校大门,它蹲在学校门口,等我放学。当时学校在村西大寺院,寺院有大小三门,大白猪就卧在小三门底下,一卧就是整整一个上午,或整整一个下午,等我走出学校时,它就站起来跟我回家,天天如此,风雨无阻。时间过去四十年,我都能想起它的模样:一身纯白色的皮毛,个子不高,也不算小。虽说是猪,身上极其干净,脾气也极随和。尤其是它“老人家”走路的姿态,和屁股后面那条小尾巴,摆来摆去,甚是可爱。
后来,它还是难逃一刀。我的伤心与痛苦,一般人不能理解。由此可见,人与人之间,或人与动物之间,只要相处时间长,就会产生你喜我亦喜、你悲我亦悲的感情,这种感情,有时影响你一生。
1980年,我家在村东场院买了三间汽车库房,然后改装成窑洞。当时场院仅我一家,也没有围墙,离村又远,父母只好养条狗,和父母弟妹做伴的同时,也给家庭带来无限欢乐。人常说,狗通人性,只要你是我家亲朋好友,它是不会叫唤,更不会咬你。就是村里的亲戚,它也知道,只要对它说一句:到你大姑家去。它会来到村中大姑家,自然大姑全家也喜欢它,给它吃些东西,摇摇尾巴,然后回家。因我常年在外,回家机会少,但它对我非常友好。后来,它得病走了。时至今日,一提起它,母亲还是泪汪汪的,尤其是二弟,身边少了一个伙伴,自然悲从心生。
由于农业生产的需要,父母还养过两头牛,春天拉肥犁地耕种,秋天从地里往家拉运粮食,方便的同时,也给父母带来许多麻烦:每天给它割草,要不就是牵着它放牧,还得让它喝水,有个病病灾灾,还得请兽医看病。
村民都说,让牛生下牛黄,那可发财了。据说,牛黄是一种药材,极其珍贵,也极其稀罕。我在村里许多年,只是听说,没有见过,可见稀奇。
写到这儿,突然想起在村里劳动时,曾亲眼看见这样一件事情,在村西山梁劳动时,村民捉到一条活蛇,然后用草将蛇裹住,让牛吃了。我看后大惊:牛吃蛇,还不将牛毒死?一位长辈告诉我:没事的,牛吃了蛇,不但没事,还给牛治病。
这是想象不到的事情。
随着社会分工越来越细,某些专业以其优势,在市场上显现出特殊地位,比如养猪专业户,比如养鸡专业户,比单家独户饲养更加合算,单说农闲放牧,就将一个劳力浪费掉了。想想也是,一人放牧一头牛,也是一天,一人放牧十头牛,也是一天。结果却是两样:一头牛,能卖九百元;十头牛,能卖九千元。
娱乐:原始的幸福方式
村民除过正常生活劳动外,业余时间的活动也很丰富。
老年人喜欢坐街:夏天坐在树阴底下,一副马扎,一壶茶水,一手摇着扇,一手拿着旱烟杆,谈古论今,回忆幸福,叫人羡慕。冬天,找几位能说到一起的人,围着火炉,泡一壶砖茶,想说话,就说说话,不想说话,就那么坐着,端着茶杯,看着火苗。有时候,来兴致,往炕上一坐,让老伴炒几个下酒菜,或者不炒什么菜,一盘花生米,或一盘酸菜,喝两盅黄酒。
现在的老年人更享福,子孙成家的成家,下地干活,是年轻人的事情。有闲情逸致的老年人,在家看看电视,时间长了,也会聚在一起玩两把纸牌,只是娱乐,不耍钱,不赌搏。说到这儿,我想起一位胡老前辈,定襄宏道人,曾经和我一个单位工作,又在一个宿舍院居住,老人性格开朗,爱说笑话,是个红火热闹人。他曾说过这么一句话:起得早,不见得身体好。他老人家的本意是说,玩麻将时,你取的牌再好,可就是不上子,起牌叫口,你就是胡不了。姓胡也不行。所以,他老人家说了这么一句格言,也就是“成事在天、谋事在人”的道理。此时想起这句话,放在村里玩麻将,或玩纸牌,或玩别棍棍的老年人身上,我想又是一番意义。
老人一生勤劳节俭,风里来,雨里去,图的是老来享受儿孙满堂的天伦之乐。但是,有极个别老人不是这样,子孙不孝,老人就要受罪,身边没个老伴,真正一个孤家寡人,饭不想吃,电视看不进去,唯一的快乐,就是到大街上和人们说说话,逗逗乐。子孙要坏了心,整天和你怄气抬杆钻牛角,就叫你心情紧张,就叫你无可奈何,说不得,打不得,稍微放松警惕,他还偷你钱财,叫你睡觉都不安稳,像本拉登欺负美国总统那样,今天一个肉弹,明天一个飞弹,叫你不能安心吃饭。话说至此,有孝心的还是占大多数。毕竟身为人子,否则和四条腿的动物有什么区别?
成年男人也会这样,他们在家是坐不住的,吃过饭,就往街上跑,听人们说笑话,笑话说完了,也笑够了,就围在一起摔跤,尤其在冬天。小时候,我见过村民在大街上摔跤,一群人围着,场子中间那俩个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活活一副牛斗虎。
当然,成年人也玩麻将。四个人,一张桌子四个凳,先要风,然后依风而坐,东风开始取牌,每人十三张,庄家多取一张,过去的玩法讲究多,名堂也多,什么小连六、大连六、门前清、清一色、十三不挨、缺幺九、一条龙等。每种名堂背后,得分也不一样,现在没有这么复杂,人们嫌麻烦,只有一条龙、对对胡、清一色,别的就没有了。
这是大人们的事情,我们这些小家伙,也在大人旁边,摆开架子,学着摔跤。记得我和同族兄长张全根摔过,我没他劲大,也没他摔跤技巧,结果是我老输,输了不服气,再来!再来还是把我摔倒了。那时候,输了不害羞,拍拍身上土,回到家,照例是母亲一顿臭骂。睡在炕上,心里想的还是摔跤。
那时没有娱乐活动,村民就想方设法活跃他们的业务生活。爱动的人,摔跤是锻炼身体的办法,不爱动的人,蹲在地上,下方:地上画个正方形,然后再画横竖同样多的线,就可以下方了,俩人交替进行,你一子,我一子,谁的子儿摆成正方形,可以抽走对方一粒。或者摆成一条线,可以抽走对方两粒,然后继续,直至一方举手投降,然后再来一盘。
还有老虎吃绵羊,形状和下方不同,先画正方形,再在里面横竖各画三条线,之后在这个基础上,以四条边的中心为点,在正方形内再画一个小正方形,然后在正方形上下或左右,再画两个小正方形,里面画个十字。两个老虎,放在两个小正方形和大正方形连接处,大正方形内的田字摆八个子,作为绵羊。老虎吃绵羊的方法是,老虎跳过绵羊,才能吃掉,如果绵羊围住老虎不能动,老虎算输。如老虎把绵羊全部吃掉,老虎赢。绵羊不是无以数计,除过先摆好的八只,手里应该还有十六只。
还有割韭菜,也有意思。图案是把两个长方形,交叉垂直摆放,形成五个大小一样的正方形,双方各执四个不同颜色的子,摆放在交叉处,然后各走一步,跳过对方算吃,吃完对方子为赢。
还有逼茅子,图形好像和“凶”字差不多,只是在凶字上面还画个圆圈,表示茅房,双方各执两子,每人走一步,如有一人不能走,只好跳茅子,这是游戏内容。
小时候,我记得玩扑克,一副扑克玩一年,有时候缺角少张,还玩。那时的玩法只有升级,打对家,也算分。比我们小的娃娃,玩脱裤,俩人玩,一人一半牌,依次出牌,有自己对应数字的牌,拿回来,最后谁没牌了,算谁输。还有争上游,类似如今的捉红尖。有炸,有起,有窜,也能出对。出完牌,算赢。赢家叫皇帝,输家叫讨吃子,中间一人捞油水,就是讨吃子进贡皇帝的牌,让捞油水的人随便挑。
游戏:儿童的欢乐
想起小时候的事是幸福的。
别的不说,当时人与人的关系,是非常和谐的,反映在游戏上,是那么明显。当时,村民没有电视机,收音机也没有,和外界联系的,只有一个木头匣子——有线广播,还有学校和大队订的几张报纸。
没有娱乐,只好自发组织,同龄娃娃挤在一起,女孩玩抓子子,也叫抓骨骨:把杏核晒干,一面涂上颜色,握在手里,根据手大小,有五个至十个不等,抛起一子后,赶紧放下手中其它子,然后接抛在空中那个,接不住算输。接住了,再抛起手中那个,然后把地下那些子,根据颜色,或全部抓起来再放,或挑几个有颜色的抓,接住抛在空中那个的同时,必须把地上的子抓住,这样才算赢,然后继续玩。会玩的,抛起手中那个子后,手中那些子在地下摆出一条线,而且颜色也随其意摆放。
女孩还玩踢毽子,用鸡毛和铜钱做成。男孩一般不玩这个,但是,我见过成年男人玩过,比如父亲就踢过,还踢得很好。女孩还玩跳皮筋,这种游戏是从城里流传来的,一边跳,嘴里还唱着歌儿,我记得歌词是这样:
马莲花开二十一,二五六,二五七
二八二九三十一,三五六,三五七,
三八三九四十一……
一直数至,九八九九一百一。一百一之后是甚?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直往上数,直至有人踩住皮筋或跳错为止。然后别人来。
到了冬天,虽然天气冷,玩得东西并不少。学校为适应农村生活,由三顿饭变成两顿饭,意思是,早晨九点上学,中午不休息不吃饭,一直上课,下午三四点钟放学,老师也不布置作业。
回家吃过饭,赶紧往大街上跑,有时玩捉迷藏:一个人藏起来,让大伙儿找。有时玩捉特务,每个人还分工,像电影似的。大部分玩打尖子,用烟盒折成三角形,用书纸折成正方形,然后对打,方法是:把别人尖子翻过,那张就是你的。
还有打骡子换马,书上叫跑马城,也叫撞城门。打在这儿是挡的意思,一年四季都玩,男女均可,四人以上就能玩,俩人一组,一组拉手,双方面对面站着。
一方唱:打骡子换马哩。
另一方唱:要俺的新骡新马哩。
一方唱:新骡新马不在家。
另一方唱:旧骡旧马将就上。
一方唱:要谁呀?
另一方唱:要某某某。
然后,某某某就朝对方冲,冲破对方,拉走对方一个人。如果他想留在对方,假装用力,有意不把对方冲开,然后他以俘虏的身份,留在对方。然后开始第二个回合,接着唱,接着冲,冲破了一阵大笑,冲不破,要么垂头丧气,要么自鸣得意。
小时候还玩过许多,比如,用自行车链条做成手枪,把火柴棍朝里一插,然后抠动机关,然后听见一声巨响。
还有抽猴猴,古志书上有记载:削木寸余,尖其一端,于冰地鞭击,旋转不已,谓之打猴。为使转得更快,我们还在顶端鑲铁珠,并在上面涂红黄绿等颜色,旋转起来各种颜色相互成圈,真是好看。还有挤暖和,四五个人挤在一起,或五六个人挤在一起,你挤我,我挤你,主要为取暖避寒。还有打手背,还有猜干起,还有把公道,还弹一种玻璃球,还在冰面滑冰车,可多啦!
夏天也有,但不多,主要是没时间,放学回家,赶紧给猪挖草,那时家家养猪、羊、兔,大人出地干活,挣队里那几分工,小孩没事干,不像现在学校布置作业,全凭自觉。其实,挖草这活,也有意思,三五个小孩,来到地里,挖草是一回事,玩耍又是一回事。记得有一次,我和邢兰虎到西梁挖草,正挖得起劲,突然听见他说:“赶紧回家。”我问他怎么回事?他不说,只是低头朝村里猛跑,只有跟在他身后,往家跑,刚进家门,外面下起大雨……原来他会看天气。
事后他说:不说是担心你害怕。其实我害怕有什么用?
还有一次在火车站北面的小麦地里挖草,当时夕阳西下,西山白云染得血红,好看极了。小麦地北面是牧马河,牧马河边是片小树林,树枝上有小鸟歌声,树林有青蛙叫声,树林那条弯弯曲曲的小路尽头,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可以想象到河水的清澈,可以想象到河水里游动的鱼,还有河边的香蒲草儿……小麦油绿油绿,好多人肩挎箩头,散落在小麦地里,顽童的嬉笑声,一浪高过一浪,不知谁尖叫一声,之后看见那人猛跑,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他跑,跑到大路上,那人才说,刚才从他脚上爬过一条蛇。
这是下午的事情。
中午的时候,人们都到河里耍水,或者到水渠里耍水,记得有位外地同学,好像是表伯父邢在福一位亲戚,在水渠耍水时,不知多会,他捉着一条水蛇玩耍呢!我们吓得要命,他却洋洋得意。
在河边耍水,我们还玩蒲棒儿。
2004年夏天,因公到繁峙下乡,来到一条河边时,眼前情景让我精神一振:整个河畔长满了香蒲草,香蒲草上面的蒲棒儿,迎风摇摆着,好像跳舞……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老家,想起老家村北的牧马河,想起牧马河畔曾经有过的香蒲草儿,想起香蒲草上的蒲棒儿,想起我快乐而幸福的童年……
习俗:贫不卖书留子读
清朝周希陶编著的《增广贤文》,里面有“贫不卖书留子读,老犹栽竹与人看。不作风波于世上,但留清白在人间”的诗句。我做不到“博极经史”,只有取首句为题,引出这篇与书有关的文章。
在封建社会,学而优则仕,成为读书人的理想。科举取仕制度,为百姓打通了读书入朝为官的道路,激发了平民读书热情。在他们看来,读“经”就要“经世致用”,从而达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目的。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
男儿若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这首脍炙人口的“古诗”,就是鼓励子弟好好读书,今后有个好前程。小时候,在村里,经常听到这样两句话:寺庄村的先生,比下河北的狗多。言外之意,说明村民对文化教育的重视。从另外一个角度,可看出村民对读书人的尊敬。
说起村里的先生,印象最深,记忆最多,自然是我的祖父。他老人家“带经而锄,休息辄读诵”的精神,“即邑近郊结草为堂,读书其中,力耕自给,澹然无求于世”的品质,“不是爱书即欲死、任从人笑作书癫”的情操,安贫乐道,澹然自守,耽于书籍,终老不悔,以隐逸和逍遥摆脱现实束缚,追求内在精神自由,构筑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与精致高雅的生活环境和生活模式,由“耕读自守”的读书境界,达到“天地与我并生、万物与我齐一”的人生境界……
这是我辈梦寐以求的“世外桃源”啊!
村民对子女的教育习惯,可说历史悠久,也可说是传统习俗。历史在我眼里那么遥远,遥远得我都不敢想象。据父亲记忆,村里的孩子,在农忙季节,主要以农为主,等到农闲时节,村民才把子女送进书房,让其读书认字。
童蒙教育以诵读为主,“日诵万言”当作读书美德。“读书百遍、其义自见”,“旧书不厌百回读、熟读深思子自知”,可说是读书方法。读书前,务必净手净面,着服礼祀,焚香祷祝。具体有六项规矩:一要净手洁案,二要态度严肃,三要口无杂言,四要收视反听,五要遥恶亲善,六要敬字爱书。
先生人家及少数殷实村民,家中都有藏书,供子孙阅读。为防止书籍生虫霉变,村民每年在“开园节”(农历六月初六)这天,将家中藏书、字画取出,让书页浸透光线,驱赶藏匿其间书虫,也有“开元及第”之意。据说六月初六,也是佛寺一个节日,叫翻经节。传说唐玄奘西天取经归来,不慎将经书落入海中,捞起翻晒经书那天,正好是六月初六。
多数村民因家中贫穷,或读书无灯,或读书无书、无笔、无墨,他们克服了难以想象的困难,留下令人击节叹赏的佳话。祖父练字一事,可见一斑。
据父亲回忆,新中国成立前,村里就设有学堂。村民习惯称呼:书房。祖父在解放前,就在村里教过书。据父亲讲,那时教书先生也有职称,祖父名字前的职务是:国民教员。新中国成立后,村里设有小学,全称为:寺庄中心小学。包括:白石村、南沟村、牧庄村、下河北村四所小学。寺庄中心小学上级为:庄磨联合学校。时任联合学校校长:孟时增(西社村人氏)。
我村首任老师名叫卢汉书,白石村人氏,因染大烟恶习,没教几天就走了。第二任老师名叫陈伯良,也叫陈思忠,冯村人氏,老牌大学生出身,年龄与祖父差不多。第三任老师名叫田长青,向阳村人氏,如今还在世。第四任老师名叫李鸿计,辛曲村人氏。第五任老师名叫张如黄,上佐村人氏。
父亲说,当时学校为复式教学,一名老师教一至四年级课程,当时学生比较少,尤其是农忙季节,学生就是二十多名。到了冬季,学生有四十多名。
父亲提到的第六任老师,名叫张进诚,上佐村人,他老人家还教过我。第七任老师名叫吴果花,汾阳县人,她老人家是我的启蒙老师,对我的成长影响至深。
1949年父亲九岁,开始在本村小学读书,学制四年。1956年秋至1958年夏,父亲在白石村高级小学校读书,学制两年;1958年秋至1959年夏,父亲在麻会中学读书一年;1959年秋至1960年秋,父亲在豆罗中学读书一年。1960年秋天,豆罗中学改名:山西省交通技术学校。1960年冬至1961年6月,父亲在太谷交通学校校办工厂实习。当时抽走六名同学:父亲与王润科(下河北村人氏,跟父亲朋友)学锻工与铸工;邢良巨(本村人氏)与张玉根(杨家沟村人氏)学车工;焦保林(麻会村人氏)与李隆顺(辛曲村人氏)学修理工。1961年6月,山西省交通技术学校更名:豆罗中学。这时,父亲与其它五名同学,从太谷交通学校返回。
据父亲介绍,当时村里小学为初级小学校,学制四年;以上是麻会完小,或庄磨完小,或忻县一完小,或忻县二完小,学制均为两年。村里第一批考上完小的只有一人:同族伯父张宝林,他老人家考的是忻县二完小,时间是1952年。后来他老人家又考上忻县一中,后来又考上原平农校。村里第二批报考完小的有四人:父亲、邢大成、邢四福、赵海林。父亲讲,初选三人:父亲、邢大成、赵海林。口试时,父亲与赵海林名落孙山,只有邢大成考上完小,后来考上忻县一中,后来考上忻县某中专学校。
据父亲回忆,当时口试的题目:你是否有病?父亲如实回答,结果没有录取。当时父亲面色发黄,考官以为父亲真的有病。
那个年代,谁没病?
现在村里也有小学校。2003年之前,为五年制,之后为六年制。学生四五十个。以前还有幼儿班,不知什么原因,竟然取消了。
读书与谜语之间的关系
小时候,亲眼目睹过这样一个画面:祖父走在街上,一步一步,像沉重的历史……有时见他老人家低头弯腰,不知找什么东西。小孩好奇心切,跟在他老人家背后,发现老人弯腰拣起的,竟是村民遗弃在街上一张报纸……
从那时起,这个画面就凝固在我脑海中。
在我踏上为文之路,远亲舅父宋文明,曾给我手书两幅隶书:
贫不卖书留子读,
教儿栽草与人看。
照我理解,前句与此篇题目有关:有书不要卖。后句与做人有关,字表面让子孙栽草种花,实质是让子孙做人。表面是“与人看”,其实给“自己看”。
后来,祖父对我说过这样一句话,让我至死难忘:书就是祖宗!
村民以读书为重,生下小孩,第一件事就是启蒙教育。启蒙教育的前提是胎教,胎教的方式方法也多种多样:生下孩子时,让孩子枕几本书,好像书枕在小孩头下,书里的东西会跑到小孩头脑里。话说回来,从这件小事来看,反映出父母对小孩的望子成龙,或者望女成凤的心情。
小孩刚会坐,母亲就和孩子做游戏:点斗点。俩人面对面坐在炕上,四只脚互相顶着,先是母亲教孩子,一个手指点对方的脚丫子,一边点,一边唱着歌儿,歌词是甚,我不知道,据其音实录如下:
点斗点,卖油烟;油烟化,种芝麻。
芝麻利,锄田地;大米,小米,
两只毛蹄圪撩起。
每说一个字,手指点孩子的脚丫子一下,说最后“起”的同时,母亲把孩子一条腿架在另一条腿上,这算一局,然后接着来,直到双方累了为止。游戏目的,一是锻炼孩子手脚运动,二是培养孩子认字兴趣。在这里,有几个名词需要解释,所谓毛蹄,指的是小孩的脚丫子。圪撩,将孩子的脚架起来。
孩子长大了,猜谜语。小时候谜语真多,如:
盆盆扣盆盆,盆盆里面有两条龙。
谜底:核桃。
红嘴,扁肚,黑尾巴。
谜底:土炕。
俺家有条黑狗,卧在地下不走。
谜底:灶火门口放煤的黑坑子,老家叫炭扒子。
俺家有只黄草鸡,见人来了绕炕飞。
谜底:扫炕用的条帚。
有些村民故意编些荤谜语,让不知深浅的小孩来猜,小孩猜不出,故意让小孩回家让父母猜,我记得有这么几个:
姐妹十七个,围着铜盆坐,
她妈跟人亲过嘴,她们叫人揣摸过。
谜底:民间乐器,笙笛。
还有一个:
搬开你的,塞进我的。
谜底:衣服上的扣子。
还有一个:
上炕亲亲嘴,下地扒开腿。
谜底:葵花籽。
再就是晚上,那时没电灯,家家一盏煤油灯。吃过饭,人们一时半会睡不着,父母在灯旁边做手影,不知他们两只手怎么弄,墙上就跑出老鹰,或狼,或小兔,或马,这些还会动呢!
现在村民不用煤油灯,也不玩这些,偶尔想起来,又忘了怎么做,现在小孩以为稀奇,在他们心中,只有电视里的动画片。
再有掏牛槽槽。这也简单,有根绳子就行,两头打结,两只手上一架,左右穿插,便形成许多图形,有菜畦,有山字,有凤凰双展翅等。听老人说,玩掏牛槽槽,越掏越穷。话虽这么说,小孩照样玩,只是不在老人跟前玩而已。
还有小鬼搬砖,这种游戏存在一定的危险性。
取题读书,整篇却是游戏与谜语,可见我这散文之散,也在人们想象之外!
乡情:常牵挂,在梦中……
村民有句俗话:人不亲土亲。意思十分清楚,意义却广泛而深远。说它广泛,是指包含的内容多,多于想象。比如村民婚丧嫁娶,比如村民生老病死,无不渗透着这个主题。说它意义深远,是相对于如今的风气而言,在经济社会谈论乡情,甚至谈论亲情、爱情、友情时,其中也夹杂许多经济成分,所有带情的词语,成了哲学里的形而上学。
在此意义上谈乡情,其意深远!
比如娶媳嫁女,全村人为之欣喜若狂,从张罗婚事到搭棚设宴,只要你喊声:“来帮忙!”或:“来喝喜酒!”对方不会拒绝。更有甚者,你不说,或你没请,他照样来帮忙。即便不干活,照样大口大口吃肉、大碗大碗喝酒,然后拿几个喜糕,好像办喜事的不是别人,而是他自己。
也有这种现象,三五知己,随份凑礼,也来热闹一番:一来高兴,二来沾点喜气。猜拳行酒,嬉笑震天……此为乡村一景,别具风格,富于特色。
比如有人卧病在床,知情人都要登门看望。所谓登门看望,多指同性。异性也有,多指晚辈与长辈之间。登门看望时间,大多在正午前。看望时,带上平时省吃俭用积攒下的稀罕食物,比如鸡蛋、红枣、核桃等,以示关怀之情。贫困人家也来,说几句安慰宽心的言语,也让有病之人感动万分,病情减半。
亲近人,将手放在病人胸口,轻轻抚摸;或将病人手放在自己胸口,以示同心。平日怨恨与误解,瞬间化为云烟。以上场景,在我脑海浮现许久,印象极深,叫人感到乡情,好像水乳相融,说不完,道不尽,常牵挂,在梦中,是乡情啊!
比如谁家媳妇五个月了,谁家媳妇过两月要生了,此类话题,常挂在坐街女人嘴边,好像别人怀的,是自己孙子。关怀之心,甚于公婆。
村民有“添丁加筷为大喜”之说,可见“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之罪恶深重。此为传统习俗,却根深蒂固。
一旦瓜熟落地,全村人奔走相告:谁家媳妇生了个儿子!贺喜之人,不乏其数;亲近之人,不避禁忌,来往进出放轻脚步,贺喜或看望者,以女性为主,送些“养月子”食品,过去是鸡蛋,现在是挂面饼干,依各家经济而定。
村民有此乡俗,称“挂草”。如生男孩,须用带根谷草,用红线捆住,挂在大门左边;如生女孩,不必用带根谷草,用红线捆住,挂在大门右边,取意“男左女右”。带根为传承之义。
在此有一说,可称笑话:某某粗鲁人,有意或无意跨进“挂草”人家大门,必须将裤腿扯开。如“挂草”在大门左边,扯自己左裤;如“挂草”在大门右边,扯自己右裤。所扯裤腿,长短不定。
比如丧事。一家如有亡人,亲朋好友悲痛之情,自不必言,就是全村村民,无不闻者落泪悲壮凸显。帮忙之人,默不作声。年轻人做些跑腿营生,如担水借东西。老年人见识多,有经验,一般在旁边做些指导,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帮忙前或后,安慰生者“亡者已亡、生者亦生”道理。在此想起祖母走后,一位同族兄长女人曾说:“那(指祖母)可是好人,我们拉也拉不住。”拉,取意不让祖母“走”!
对于孝子,村民有此说:人亡之前,须卧床数日或数月,由子女服侍,为尽孝道,否则给孝子留下终生遗憾。
由乡情一词,引发以上四个比如之说,旨在倡导与发扬。在小说《我温柔我漂亮》中,我有过乡村与城市之对比,现照录于后,以示乡情之重、为文之要:
站在太原迎泽大街上你丝毫感受不到秋天的气息。你感受到得只是社会的文明和科技的脚步。还有人与人之间那种特有的距离感。这种距离感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一种金钱交易。坐车给钱吃饭给钱睡觉给钱就是上趟厕所也得给五角钱。一些偏僻地方乱收费问你要一元钱你都没脾气。金钱万能成了城市本性。人性在城市暴露出极其肮脏的一面。在城市感情就是经济经济就是金钱金钱就是不择手段互相利用。根本找不到乡村那份安静与祥和。
在乡村人与人之间是没有距离的。借个车吃顿饭甚至在别人家睡几天觉。这都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事情。就是吵架骂人也是直来直去。事后不记仇还是好朋友。在乡村感情就是坐在一起吃肉喝酒经济就是下地干活劳动金钱就是娶媳妇盖房。至于借钱说成挪用借东西说成用一用雇个人说成帮忙这都是口语。丝毫不提钱的事。人们不提自有不提的道理。人家还会白用咱的东西?这就是乡下人特有的性格。你想进谁家就推开门进想和谁说话就找他说。绝对不会像城里人那样一开门就问你找谁?
信仰:西沟娘娘洞的神话故事
村民信仰,大多与神庙有关。
距村东十华里左右的西沟娘娘洞,为村民求子拜神之处。我小时候去过两三次,印象不是很深。后来在西沟水库上学(下佐公社五七农技校),曾寓居西沟村(又名清泉村),听村民讲过这么一件事情,由此生出对神灵的敬畏、对娘娘的敬重,也就“情在理中”:
西沟村有位老人,小名老尚优(取其音),住在娘娘洞,负责娘娘生活起居。主要事项是:晚铺床,早叠被。进洞前,敲钟示意,类似于凡人的“敲门”。
话说一天早晨,这位老人忘了敲钟,就推开洞门。刚揭开被子准备给娘娘收拾床铺,猛然看见被子里盘着两条蛇……吓得老人赶忙放下被子,跑出洞外。惊慌之后,才想起自己忘了“规矩”。
之后鸣钟,等他再进去为“娘娘”叠被子时,发觉那两条蛇不见了。
此事被善男信女越传越神乎其神。
有人说,那两条蛇分明就是“娘娘”与“龙王爷”的化身。也有人说,那两条蛇是娘娘与龙王爷“现身”,来警告“守洞”人的“失职”。
此事真伪,反正方圆十几里的老年人都有记忆。
《忻州直隶州志》(清修新印)19卷125页有“五龙圣母祠”条目。条目下有以下文字:“五龙圣母祠在治西南上佐都西沟村。光绪五年四月,祷雨灵应。今巡抚曾公国荃奏请颁发匾额,六年三月颁到,御赐‘沾洽时澍’匾额,敬谨悬挂。”
由此可知,村民所说的西沟娘娘洞,真名或原名为“五龙圣母祠”,而且得到光绪皇帝的御赐。可惜,皇帝亲笔御赐的这块匾额,如今不知去向。
流传山西境内“曾公祈雨”的故事,我以为与光绪皇帝御赐“五龙圣母祠”匾额,它们之间有着必然联系,也为许知州事题写楹联,留下伏笔。
光绪三年(1877年)春,山西境内久旱无雨,人民生活困苦不堪。为祈雨,时任山西巡抚曾国荃,每天对天祷告……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了,老天爷没有丝毫变化,田里庄稼全枯了,饿死的农民越来越多,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曾公忧心如焚,当即下令,让知县以上官员、廪生以上绅士,全部到“玉皇阁”集体祈雨。
第二天,玉皇阁。曾公带头跪在撒满火药的柴草上,面向苍天,高声致词:
“苍天厚土,生养人类,使天地人共存于世界。如果没有人,天地将空虚。今天,山西黎民将尽,不知犯了什么罪,老天爷竟不肯赦免?或许是山西官吏不良,以致天怒?我们在此诚恳谢罪,如果三天内不下雨,我们就点燃柴草火药,全部自焚,以谢天下。老天爷,救救可怜的山西百姓吧!”
祷告完毕,曾公与众人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睡,全部跪在玉皇阁前面。
说来也怪,第三天早上,一阵乌云如同油布慢慢卷来,天空好象有条神龙蜿蜒搅动,龙鳞时隐时现,云朵越来越厚……之后,一个闪电,雷声轰隆轰隆响起。一会儿,大雨如注,滂沱而下……
老百姓欢呼雀跃,敲锣打鼓,焚香沐浴。
2008年3月29日,我再次踏上这块神圣土地。一为求神平静自己烦躁的心境,二为《香蒲草的记忆》增添仙气。
初春时节,还有寒意。背阴处仍留着些许积雪。
西沟娘娘洞,位于山西北面五峰山脚下,坐东偏南,朝西向北。洞外建筑,多为现代修建。仅有几块石碑,置于洞内。洞门外,立一石刻八角形灯架,高119cm。上为莲花状,石刻,直径58cm。下为正方形石桌,边长48cm。中间为八角形,高58cm。八角之中,其中四角宽12cm,四角宽9cm。八角上刻石文,以下实录,原文为竖排。字迹不明处,以□表示:
忻州上佐西沟白马山黑龙池古刹
圣母龙王庙有洞南府陕州人在五台山受业法号惠圆游于此处
悲叹□神殿前急缺樵盆内火灯磬净钟云牌殿内□□依时置
就同功德王杨交仓募化□众仍备石座灯架上刊姓名于后
时大明万历二十年岁次壬辰秋仲庚□月丁已日立
铁笔人□科
查我国历代纪元表可知,碑文所记“大明万历二十年”,为1592年。立“石座灯架”人,为五台山一名和尚或主持:惠圆师傅,陕州人氏。
洞外有正殿三间。上书四字:恩泽万民。正殿外左右各立两块石碑。靠西一块碑文如下:
石碑正上方自上而下书四个大字:万古流芳。石碑正面两侧有一副楹联:
普济禅寺年年香火旺,
四方施主代代人才多。
石碑正面右侧书:普济禅寺修庙碑记。靠左为正文。原文无标点、无段落。字迹不明处,以□表示:
普济禅寺,据碑记建于汉朝少帝刘义符景平二年,原名西沟洞。圣母杨氏乃古太原阳曲县杨兴一都杨庄村民杨全之女,母傅氏所生也。母系杨兴水头村人。幼有女德,禀质温良,赋性明慧,及长未婚配。汉光武帝龙兴初年十二月十四日,闻母命于归刘门。圣母有脱凡通玄之机,一早奔于忻州上佐清泉白马山之阳,不偏不倚,面南而坐,以化神也。时有黑龙显化,因名之曰:五龙圣母。
郡人闻之,皆此非常也,敢不罄心建庙?由西沟(清泉)苏村寨上为一股、上佐一股、下佐一股,村民共建,迄今香火不绝。福善福恶,殆无虚日,时旱也,祷之而即应。不惟古忻州一郡为然,则阳曲辛庄高村等处一皆应之,其感应入人心也。深旧化之远矣。
普济禅寺,经历朝维修扩大,香火越盛。后经战争,风雨侵蚀,年久失修,文革又遭破坏,庙宇毁坏,塑像无存,但感应仍在。改革开放,国泰民安,由虔诚者率先建庙,经年维修,原三股村民共响应,推选杨白亮、潘先润、杨和旺为领导,年年修缮,义务投工,并得到上级批准。蒙四方施主捐资出力,真诚支助,使普济禅寺面貌一新。圣母龙王,神盛显赫;如来佛主,佛法无边;佛主菩萨神灵将保佑施主虔诚者、做善事者,获福无量。
公元二零零二年壬午五月十七日
撰文下佐张选民
书阳曲薛敏政
查我国历代纪元表可知,碑文所记“汉光武帝”,为东汉光武帝刘秀,“初年”为公元25年。碑文所记建寺时间:“汉朝少帝刘义符景平二年。”
阅《二十四史》得知:“少帝刘义符”(406—424年),为南朝宋高祖刘裕长子,小字车兵,永初三年(422年)即位,年号“景平”,南北朝时期宋朝第二位皇帝,非碑文所记“汉朝少帝”。刘义符在位时居丧无礼,在景平二年,被辅政大臣徐羡之废为营阳王。
景平二年,为公元423年,是建庙时间。也就是说:西沟娘娘洞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的历史。
洞门两侧,有两条木刻楹联,书为小隶。
飞于天见于田显征乾象,
油然云沐然雨默感坤灵。
上联右上方,有一排小字:光绪丁酉季秋上浣。
下联左下方,有一排小字:知州事许涵度敬书。
查《万年历》,光绪丁酉为光绪二十三年,也就是1897年。农历七、八、九月的雅称,分别是孟秋、仲秋、季秋。上浣,指每月初一至初十;中浣,指每月十一至二十;下浣,指每月二十至三十。
百度“知州事许涵度”,有以下解释:“《三朝北盟会编》现存通行本,有光绪四年(1878年)袁祖安活字排印本,光绪三十四年许涵度校刊本。”可见其人为文人。
“知州事许涵度敬书”时间:1897年农历九月初一至初十中的某天。
所谓“知州事”,应该与如今地级市市长同级。
附1:西沟娘娘洞简介及其它
圣母寺,兴建于汉朝光武年间,位于忻州市西沟村南五峰山脚下,坐北向南,依次为:三门、过道殿、正殿、大雄宝殿、寮房。
三门前双狮雄踞,旗杆屹立。
三门内两侧,各建一间过道殿,也称马殿。内有红黄两匹骏马,膘肥体壮,趾高气扬。三位马童仪表堂堂,憨态可掬。
正殿(也称大殿)位于前院与中院之间,殿面三间,悬山顶式建筑,门窗彩画,艳丽芬芳。正殿内,盛满鲜花、寿桃、水果的香案上,三柱高香凝神静气,两支红烛闪耀人心。
大殿正中墙上,高挂光绪二十八年山西巡抚岑春煊奏请光绪帝敕封圣母“普泽圣母”御赐木匾,以及敕封圣旨。圣旨黄锻面料,上盖“光绪之宝”御印。
御匾下摆放光绪帝赏赐给“普泽圣母”半副銮驾。銮驾两旁,并列两把忻州知事许涵度女儿亲手刺锈的万人伞,及寺内全套旗伞执事。
大殿南北墙上,挂着忻州知事陈时俊敬撰“霖雨苍生”、忻州知事许涵度敬撰“慈云法雨”两块匾额。
大殿西,存放前朝历代皇室帝王、各级官员绅士敬贡的二百多块牌匾。
大殿东,有两台大轿,是“普泽圣母”与龙王爷出行坐具。轿子用上好木料制成,上挂真丝缎料。圣母出洞视察灾情,圣母应邀回娘家,人们都要焚香燃烛,鼓乐开道,銮驾旗伞随行……
从殿内东北角踏阶而上,便是二楼。室内整洁明亮,装饰华丽优雅,是圣母娘娘就寝之所。内设寝阁,阁内被褥缎料作面,做工精细,寝阁墙上挂满历代名人字画:笔力遒劲老到。字画下面供桌上,陈列各种古物贡品,种类繁多,工艺卓绝,不论青铜银器,还是古陶青瓷,均为价值连城的稀世珍宝。整座寝楼,既有浓浓书香气息,又是一处完整的历史博物馆。
娘娘洞,也称凝霞洞,坐落在圣母寺院东半山腰间,依山筑就,洞前建楼,楼洞相接。楼为两层三间,石阶砌道,直通殿前。歇山重檐式,青瓦盖顶,上置脊兽。
洞门外上方,悬挂两块御匾,蓝底金字,四面镶边。光绪五年四月,祈雨灵验,山西巡抚曾国荃奏请光绪帝赐“沾洽时澎”横匾。光绪二十七年三月,祈雨灵验,山西巡抚岑春煊奏请光绪帝赐“神慈优渥”横匾。
洞门左右悬挂光绪二十三年忻州营都司海瑛敬镌一副楹联:
上联:默祷灵山惟期慰彼黎庶,
下联:覃□□泽岂徒洗我兵□。
1978年,由西沟村民田生厚、杨清亮提议,组成以上佐村民潘顺楼为会长的建寺领导组。各村会首:
上佐村:潘顺楼、张根旺、陈金明、潘银平、潘改凤;
下佐村:颉白亮、张双贵、赵春来、郭升堂、张俏有、颉三保;
西沟村:杨清亮、田生厚、荣世元、杨林贵、杨林福、杨端灯、杨有明、张桂桃、孙翠娥;
苏村:金贵林、张宣贤;
寨上村:郭二楼;
1986年农历五月十七,圣母寺重新开光施恩。
每年五月十七至十九,是圣母寺传统庙会。
庙会由三大村联办:下佐村、上佐村、西沟村(西沟村占半股,寨上村占半股)。其中,寨上村与苏村四六分股。
五月十五,寺内张灯结彩,三大村组织仪仗队,旗伞执事,鼓乐开道,到上佐村外,举行隆重欢迎仪式:接圣母回洞。
五月十六,从晚上开始,寺内灯火通明,红烛长亮,善男善女接踵而至,叩拜祈愿。水楼下的龙头附近,开怀畅饮,掬水畅饮、洗面,意在消灾免难,开启人生智慧。
五月十七,为庙会正日。人们身穿新衣,面带笑容,手捧寿桃、香烛、匾额,敬神。
五月十八,为圣母诞辰日。阳曲县杨庄村是圣母娘家,水头村是圣母外公家。还有辛庄、高村、白村、韩岩村等亲族,都来给圣母祝寿、问安。中午寺内大摆宴席,首席杨庄村,次席辛庄村。
庙会结束后,降场喜雨,冲洗寺院周边杂物。千百年来,这场喜雨从未间断,当地人称:洗山雨。
附2:曾国荃小传
曾国荃(1824—1890年),字沅浦,号叔纯,湖南双峰县荷叶镇人,湘军主要将领之一,清朝著名大臣曾国藩九弟。咸丰二年取优贡生。咸丰六年,攻打太平军“有功”,赏“伟勇巴图鲁”名号和一品顶戴。同治年间,与郭嵩焘等修篡《湖南通志》。1875年后历任陕西、山西巡抚、两广总督。光绪十年署礼部尚书、两江总督兼通商事务大臣。光绪十五年加太子太保衔。翌年卒于位,谥“忠襄”。
李鸿章送挽联称:
易名兼胡、左两公,十六言天语殊褒,恩数更惊棠棣并;
伤逝与彭、杨一岁,二三子辈流向尽,英才尤痛竹林贤。
光绪二十九年刊行《曾忠襄公全集》(全6册,岳麓书社2006 年11月出版)传世,包括奏疏、书札、文集、批牍、年谱、荣哀录共67卷,约175万字。
曾国荃自题、贺赠联
瓶花落砚香归字,窗竹鸣琴韵入弦。
——自题书斋手书行书墨迹联
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无奇但率真。
——自箴手书楷体墨迹联
家无长物琴书自乐,天生高人风雅之宗。
——自题手书楷体墨迹联
意正心平,和谦致乐;名成德就,谨慎重言。
——自题手书楷体墨迹联
三岛路深浮阆苑,九霞觞满奏钧天。
——赠芝岑大公祖仁兄
廉孝相承,世载其德;刚柔相济,功加于民。
——赠清户部待补知府王启恩
附3:岑春煊小传
岑春煊(1861—1933年),原名春泽,字云阶,广西西林县人。壮族,云贵总督岑毓英之子。少年放荡不羁,与瑞澄、劳子乔并称“京城三恶少”。光绪五年,捐官主事,光绪十一年中举人,任候任郎中。光绪二十六年,八国联军攻占北京,慈禧与光绪出逃,岑春煊首先率部勤王,因此获得慈禧好感,因功授陕西巡抚,后调任山西巡抚,筹建山西大学堂。光绪二十八年,调任广东,未及上任,四川总督奎俊因镇压四川义和团不力而去职,岑春煊遂赴川署理总督。在任期间,他严肃吏制,建立警察制度,一举弹劾四十余名官员,人送绰号“官屠”,与“士屠”张之洞、“人屠”袁世凯并称“清末三屠”。
岑春煊历任广东布政使、甘肃布政使、山西巡抚、四川总督、云贵总督、两广总督等职,所到之处举新政、办教育、肃贪惩腐。著《乐斋漫笔》,与韩太初合编著名琴曲《山海凌云》。
附4:“丁丑奇荒”简述及其它
有文字记录,从公元前206年至公元1949年,中国共发生大旱灾1056次。光绪皇帝继位后,伴随人祸而来的特大天灾迎面扑来。光绪三年,北方九省农田颗粒无收,蝗虫铺天盖地,将树叶、野草都吃光。山西、山东、河南、陕西、直隶五省是重灾区,山西最严重:一千六百万人死亡近三分之一,还有几百万人逃荒至内蒙,形成“走西口”奇观。可谓:千里无鸡鸣,生民百余一。史称:丁丑奇荒。
这年,曾国荃出任山西巡抚。
曾国荃向清政府奏报:“晋省迭遭荒旱……赤地千有余里,饥民至五六百万口之多。”为活命,老百姓挖观音土充饥,“泥性发胀,腹破肠摧,同归于尽。”随着旱情发展,可食之物罄尽,“人食人”惨剧发生……
著名传教士李提摩太在日记中写道:“我们经过许多房屋都没有门和窗,全部被拆掉卖了当柴烧。屋里厨房的锅,都是空的,因为卖不掉只好扔在那里,户主都已走光或死去。”
这种情况下,清政府竟允许种植鸦片。1877年,山西耕地约五百三十万亩(当时全国耕地约八亿亩),竟然有六十万亩种植鸦片。曾国荃说:“晋省荒歉,虽曰天灾,实由人事。因为广泛种植罂粟,民间粮食储备渐渐耗空,遇见荒年,几乎毫无办法,只能坐以待毙。”
曾国荃前任山西巡抚鲍源深,对山西旱灾选择沉默。
清政府赈灾办法:一是捐官所得。光绪三年七月,清政府发给曾国荃“虚衔实职空白执照”各二千张。在山西开捐外,还到天津、上海、汉口、宁波及皖、湘、闽、粤、桂、川、浙、赣各省设捐输局,按捐输数量多少,给捐者不同官衔或官职。此次集捐赈银达四五百万两以上。
二是绅商和百姓义捐。许多南方人“贫士捐膏火,妇女脱簪珥,百工减佣资”,并派代表亲自携带义捐赈银到灾区,发放到灾民手中。
三是华侨捐款。在洋务派活动下,新加坡、小吕宋、暹罗、越南各埠华侨向北方灾区捐款。
同时,外国传教士也加入到赈灾活动中,出现了另外一种救济方式:洋赈。以赈灾为手段,吸收教徒,扩大教会组织。
作者简介:
大可,男,山西忻州人,“非虚构主义”倡导者、实践者。曾任北京某杂志编辑、编辑部主任、主编等。现在是“榕树下”VIP认证作家、忻州师院中文系客座教授(讲写作)。1980年开始文学创作,有一百多件作品在国内获奖。著《左手青春右手年华》、《丰收》、《晚上的花朵》、《月色情人》等。
——本文下期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