扩大消费的“金钥匙”在哪里

当前，靠内需拉动经济增长成为国务院确定的主要着力点。我国百姓收入和消费状况如何？有哪些制约消费的因素？启动巨大的内需消费市场的钥匙在哪里？

带着这些问题，新华社党校24班二支部以云南保山为样本，于今年6月在保山市隆阳区、施甸县、腾冲县做了相关调研。

百姓的日子过得怎么样

保山古称“永昌”，拥有丰富的资源却仍是欠发达地区。保山有隆阳区、施甸县、腾冲县、龙陵县、昌宁县一区四县，总人口250万多人。其中，施甸、龙陵、昌宁3个县属于国家扶贫工作重点，腾冲县属于省级贫困县。

在全国经济进入新常态下，保山经济可谓逆势飞扬：生产总值：保山市去年实现生产总值超过500亿元，同比增长11.2%，居云南省第三；固定资产投资：规模以上固定资产投资为383.9亿元，同比增长33%，居全省第四位；进出口总额2.69亿元，同比增长33.7%，居全省第二位。

在经济增长速度处于高位运行的同时，保山市的居民收入和消费也保持增长势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去年为154亿多元，同比增长13%。公共财政收入：去年为近48亿元，同比增长10.1%。城市居民人均可支配年收入：达2.36万多元，同比增长9.8%。农民年人均收入：为7626元，同比增长14.3%。

然而，喜悦的数字下，隐藏着忧患。在收入方面：保山市城市居民去年年人均收入比全國少5000多元，农民收入则少2200多元。在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方面：增幅连续三年呈现下滑态势。2011年的增长幅度为20.3%，2012年为18%，2013年为14%，2014年为11%。这一态势与全国基本一致，全国去年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增长幅度同比不到11%。但全国去年人均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为1.9万元，云南省为9828元，保山只有5958元，只有全国的31%。在消费支出方面：由于收入低，保山市的恩格尔系数高达50%，衣食住行四项消费占了支出的60%。娱乐等服务性消费很少，百姓喝点酒就是娱乐。

如何提振消费，扩大内需，令保山面临着巨大的压力。保山今年对社会消费品零售总额的增长幅度计划定的指标是18%，但预计只能达到12%。在去年的生产总值两位数的增长中，投资拉动超过70%，消费拉动不足30%。

保山消费为什么持续下滑？百姓是怎么消费的？日子究竟过得怎么样？我们按照好、中、差的分类选点要求，兵分两组，走访了40多户百姓家庭。

第一类家庭，已经过上了小康生活。楼房、家电、汽车一应俱全，日子红红火火。

保山市隆阳区兰城街道办事处居民张志英，今年67岁，一家人住着三层楼房。老两口每个月有5000多元退休金。儿子在银行工作，儿媳在电视台工作，女儿女婿在交通系统的公司工作，每月都有固定的不错的收入。楼房是孩子们贷款买的，儿子女儿各自有小汽车。

第二类是收入一般的家庭，生活温饱，略有节余，想往更高的收入层次上发展，正在创业的路上。

施甸县蒜园村村民李正林把5亩水田以每亩1000元流转给了村里的合作社。腾出劳动力，自己家里种了50亩烤烟，年收入5万元。去年养了8头牛，卖牛收入3万元。儿子开了个租车行，半年挣了5万元。今年全家又流转了别人家的山地，种了50亩冬桃。一家的日子过得滋润，想吃什么买什么，一年吃的支出3万多元；抽烟开支、人情支出和80多岁老人的疗养费均上万元；孙子奶粉费上万元。儿子李卫国的愿望是，如果有钱，继续扩大投资，却苦于贷款难。

第三类是仅靠工资收入生活，而且工资处于低端行业的家庭。一家人的日子紧巴巴，生活基本花光了所有的工资。

保山市隆阳区马里社区段玉发今年58岁，有一儿一女，是农转非的户口，老两口没有退休金。儿子在本地当教师，离异、与父母同住。女儿在离家数十公里外的山区做教师，结婚后一家三口也与父母同住，女婿在当地移动公司营业厅上班。段玉发夫妇每日在家附近摆米粉摊，月收入1000元左右。儿子工资2000元自用。女儿工资2100元、女婿收入1900元用来养家。上述收入在扣除全家生活费尤其是2岁半外孙女每个月800元的奶粉钱后，所剩无几，吃饭穿衣看病花光了所有的钱，经常入不敷出。段玉发领低保，每个月80元钱。老两口和儿子、女儿全家都挤在20多年前盖的老房子里，屋里摆着老式的熊猫电视和老式家具。另有因儿子置办婚礼欠的外债8万元。

第四类是贫困家庭，仍艰难生活在贫困线上。

是什么羁绊了百姓消费

由入户调查看出，即使富裕的家庭，也不怎么敢花钱，消费需求不旺。那么，是什么羁绊住了百姓消费的脚步？

在生活已经小康了的富裕家庭，还房贷、看病、供孩子上学使百姓捂住了“钱袋子”。

保山市隆阳区兰城街道办事处居民张志英住着三层楼房，家里有两辆汽车，也不敢花钱。今年1月，老伴花了4000多元跟旅游团到台湾旅游，她既要为孙子做饭，又舍不得钱，就没有去。她更多的考虑是生病时也要花钱。曾经住院一次，花费6000多元，报销了70%，自己掏了2000多元。她还攒钱，给孩子们用来还房贷。

在收入一般、正在创业的路上的家庭里，百姓对投资消费充满了渴望，但金融扶持不到位，致使这些投资消费的潜力被抑制着，无法释放出来。

隆阳区蒲缥镇石亩河村杨秀兰说：“不管是养猪还是种果树，年年都是净投资，还没有收入。希望国家能给优惠的贷款，让我的猪养到上百头，就有收益了。我跑了很多次，就是跑不下来贷款。”村里有30%的户都像杨秀兰这样在搞养殖，都想创业上规模。村民们不缺人、不缺技术，就是缺资金。村民贷款一是环节多，条件多。杨秀兰去贷款，银行要营业执照，她在家里搞养猪，哪有营业执照。二是利息高，贷不到。三是基础设施落后，制约了村民创业的发展。村里没有自来水，吃水靠蓄水塘；也没有通硬化路面的公路，雨天一脚泥，运输不便。

对于仅靠工资收入的家庭，尤其是工资处于低端行业的家庭来说，没有办法消费只有一个原因：“缺钱。”这个群体目前在城市居民里占多数，由于他们的生活距离富裕差得远，这些群体的消费需求远远没有得到满足，具有巨大的释放潜力。

贫困户既是扶贫的对象，同时，又是最大的消费潜力股。这些家庭基本家徒四壁，什么消费品都缺。施甸县甸阳镇沙坝脚社区村民李朝伟一家人住在大姐家的房子里，自己的房子成了危房，但没有钱盖新房。他最大的消费愿望，是攒够钱后，把自己家的房子翻盖起来。但老二明年考大学，还要攒钱先供孩子上学。至于建房子，还没有提上日程。

居民想消费却没钱消费，收入低是根本因素。保山市生产总值去年人均超过2万元，翻了一番，但居民年收入只由1.48万元增长到2.36万元，明显低于经济增长水平。保山市的职工工资水平居云南省倒数第二，也居全国倒数第二。在保山城市居民中，工资收入是多数人的收入主要来源，财产性收入很少。

收入低与保山市经济结构单一，以农业为主，工商业不发达有关。据介绍，保山市的支柱产业第一位的是粮食，是有名的“滇西大粮仓”；其次是烤烟产业，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之一；第三是特色产品，如茶叶、玉、药材、蔬菜、咖啡等，但小而散，没有形成规模；第四是畜牧业，第五是旅游业，正在上升，但分量并不大。

闭塞的交通是阻遏保山市发展的第一桎梏。保山地处横断山脉，92%的国土面积是山区，至今境内没有通火车，还有约13%的行政村不通公路。境内的交通主要靠公路和航空，而发展商品经济需要大运量的铁路运输的支撑。交通不畅致使物流人流成本高，商品流通不畅，抑制了工商业的发展。

增收入是扩大消费根本

在调研中，我们看到了保山增加收入，释放消费潜力，进而拉动内需的巨大潜力。

一是保山的交通桎梏正在被破除。保山与缅甸北部相连，地处滇西咽喉，是“南方丝绸古道”的重要驿站，是中国西南与西欧、非洲、南亚诸国陆地交通线中最短线路。在国家“一带一路”发展战略中，保山被明确为国家面向西南开放的“桥头堡”。当前，保山正处于投资拉动高峰期，基础设施建设掀起高潮，铁路正在修建当中。将来，保山将成为滇西重要的物流中心、交通枢纽和物资集散地。

二是以农户为主体的创业正在大力兴起，蕴藏着巨大的增加收入潜力和拉动消费的潜力。保山市隆阳区蒲缥镇石亩河村村民杨秀兰渴望着能够贷到低息的款，扩大养猪规模。国家出台的扶持“三农”和小微企业的金融政策，令她欢欣鼓舞。她反复地问：“政策啥时候能落实到山里来？”

三是农村土地流转政策正在将农村剩余劳动力解放出来，转向创业领域，潜力巨大。施甸县姚光镇蒜园村村民杨跃相将家里的4亩水田按照一亩1000元的价格流转给了村里的合作社，合作社统一经营，种荷养鱼，年底给分红。他自己则腾出精力，养了3头牛，22头猪。仅3头牛去年就卖了2万多元。他期待着能贷到低息款，把猪养到60头，牛养到10多头。像杨跃相这样打算的农户不在少数。全村人均不到1亩耕地，有1900多人外出打工。土地流转给合作社，其他人该经商的经商，该搞养殖的搞养殖，该打工的打工，各得其所。

四是以市场经济模式凝聚在一起的集体经济正在兴起，发挥出带动农户致富的作用。距施甸县城20多公里的姚光镇山邑村是一个四面环山的盆地，2013年前，村里的人均年收入只有3000多元，处于保山的低端。2014年一年就跃到了6000多元，增加了一倍。村里建立起合作社，流轉了全村村民1006亩水田，用来种植红莲藕，荷花下养殖鲫鱼、小龙虾、马鬃鱼等水产品。上级扶持村里的资金77.8万元作为集体股份入股合作社；农民的土地按照每亩800元的价格作价80多万元入股；五名村干部自筹资金50万元入股。这种方式把村干部的利益和合作社的利益捆绑起来，构成了经济共同体。合作社再与一家以销售为主的龙头公司合作，解决合作社生产的荷花、藕、鱼的销售问题。一年来，合作社生产的荷花茶、养殖的小龙虾、鱼儿形成了规模，销售良好。目前，云南全省正在推广这一发展集体经济的“山邑模式”。

五是依托当地独特的资源优势，保山的特色经济正在崛起，并走出了国门。这是保山市释放经济潜力、提升收入水平的重头戏。

腾冲县茶叶种植面积有15万亩，是全国百强产茶县之一。腾冲县新华乡的农村女孩陈亚忠20多年前从贷款4万元起步，如今她的高黎贡山生态茶业有限公司已经是全国百强茶品牌之一，资产上亿元，仍在急速扩张中。她的企业在腾冲16个乡镇都有分厂，带动了5万多户、16万农民种茶。目前，她贷款正在打造集茶叶基地、加工、文化体验、旅游为一体的高黎贡山茶叶庄园。她的消费就是不停地投资，扩大企业。

腾冲有独特的火山地貌和火山石，依托对火山石进行加工，腾冲县尚原石业有限公司生产的火山石建材产品已经出口远销10多个国家，去年出口900万元人民币，预计今年达到2000万元。

保山一年四季如春，有独特的地热温泉，正打造宜居城市。开发温泉的规划已经做好。全县正推动旅游与养老产业融合发展，提升温泉旅游产业可持续发展的核心竞争力。契丹温泉古镇和文化长廊启动建设，温泉体验馆开放运营。

提升消费的“钥匙”在哪里

资料显示，1980年，我国百姓的家庭消费率超过50%，2013年下跌到35%。同期，美国为70%，多数国家在60%以上。保山是全国的一个普通样板，解剖麻雀，从中找到启动内需消费之门的“金钥匙”，对于全国扩大内需具有很强借鉴意义。

一是把国家关于金融支持”三农“的政策落实到位，释放农村创业消费的潜力。金融服务“三农”滞后，是当前农村创业发展面临的主要拦路虎。第一，缺乏基层金融网点。工农中建四大国有银行在乡镇及以下都没有营业网点，邮政储蓄银行有网点，但更多用在高息吸收存款上，被农村人称为“抽水机”。第二，贷款利息高。第三，条件苛刻，环节繁多，不容易贷到。第四，农民抵押物困难，土地、林地等都不可以抵押。对农村基层创业的需求，国务院2014年4月就发布了关于金融服务“三农”发展的若干意见，要求开展金融支持农业规模化生产和集约化经营试点，对贷款额度、流程、风险控制等方面继续创新，进一步满足家庭农场、专业大户、农民合作社和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金融需求。施恩华希望国家能尽快把国务院发布的文件落实到基层金融单位。随着农村土地流转政策正在将农村剩余劳动力解放出来，转向创业领域。金融扶持政策到位后，农村必将喷发出巨大的投资消费力量。

二是加强基层党组织建设，用党组织加市场经济的模式来扶持新兴的农村合作社等集体经济发展，增加农民收入，释放消费潜力，效果显著。保山“山邑模式”具有全国推广的价值。国家要在贷款、物流、销售等方面对合作社给予支持。金融机构贷款只贷给个人的条款，要尽快修改；农村合作社面临的销售难，希望有国家部门给予指导，让合作社能与城市大市场直接对接。

三是国家还利于民，给百姓留下创业和消费的空间，涵养经济发展之源。百姓花钱消费，企业的产品才能卖出去，工厂开工兴旺，进而增加就业，增加国家税收。

首先，要调整国家二次收入分配政策，提高工资水平，提高个税征收起点。靠工资收入过日子的家庭，在城市里占多数，通过工资和个税的调整，增加靠工资消费群体的收入，释放出他们的消费潜力。

其次，要设法搬掉百姓头上的“三座大山”：看病上学住房。这“三座大山”抑制了中国人的消费需求，健身消费、体育消费、旅游消费、娱乐消费离公众尚远。

在住房方面，要抑制住房的上涨势头。保山公务员一个月的工资，买不到一平方米的房子，严重失衡。去年全国住房公积金结余超过9000亿元，这笔由公众劳动收入里扣下来的资金，就静静地趴在国家管理部门的账户上。要降低公积金使用门槛，降低公积金贷款首付比例，真正让公积金起到为百姓住房服务的作用。

在教育方面，教育本是国家的基础公益行业，但在前些年的改革中，把本是国家职能的教育产业，推向了市场，让其挣钱发展。高校的学费一涨再涨，而且互相攀比着涨。对这种国家职能的缺位和错位，应出台政策进行调整，加大财政对教育的投入支持力度，尤其要控制高校学费攀比上涨。

在医疗方面，目前的国家医疗保障体系虽然已经建立，但作用不足，报销条件限制眾多，而且报销比例低。百姓自己买药吃、不到定点医院看病、看中医等都不能报销，致使医保在百姓日常生活中起不到保障的作用，百姓仍需要自己花不少钱看病。同时，由百姓缴费而来的全国医保体系，滚存结余数额巨大。据财政部公布的《2014年全国社会保险基金预算情况》显示，我国医疗保险基金滚动结余超过10751亿元。如此庞大的资金，本是从每个参保的百姓工资收入里用国家政策扣除的，本应全部花费在参保百姓身上，却人为给百姓使用医保报销做出诸多限制，致使从百姓身上收得多，支出少，出现了巨大节余，这是令人无法想象的和接受的。对此，国家应出台政策进行调整，把居民看病花销都纳入医保范围，减少诸多限制，真正发挥出为民提供医疗保障的作用。

（执笔人：林红梅。调研组成员：季小波、徐仁杰、尹天玺、刘健、胡柳、齐昕、宋南、张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