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乡政府的“无力”

□邢成举

党和政府正在进行的反腐工作，似乎给了我们这样一种印象，那就是政府公权力的滥用已远远不是个案，但在实际中，公权力的滥用与公权力的羸弱同时存在。作为政府体系的最低层级，乡镇政府面对的问题更为复杂。

余留县彩华乡就给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的样本。

面对农民诉求

在处理信访的压力性体制和属地管理的框架内，余留县彩华乡每年需要花费的治理经费超过30万元。但对于彩华乡而言，仅有的收入就是烟叶税，且数额十分有限，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收入来源了。县级财政每年给该乡的财政转移支付资金是18万元，而这些资金对于提高乡镇政府的公共服务水平微乎其微。据该乡的一位老干部讲，彩华乡每年仅运转经费都在200万元以上。

巨大的资金缺口让该乡的书记和乡长都在为寻找运转资金而奔波，他们没有心思、时间和精力去处理其他事情，争资跑项成为其中心工作。受财力的影响，乡镇干部要是下乡到农村了解情况的话，都需要自己掏腰包，所以根本就没有人愿意下乡，乡镇干部与农村、农民间的关系也越来越疏离。

对于农民来讲，他们却在很多方面需要乡镇政府出面解决问题和处理困难。据了解，彩华乡具有丰富的煤铁资源。一位乡镇干部告诉我们，在这个乡镇，有几十家黑煤矿，没有一家煤矿是合法经营的；也有几家铁矿场，这些开采者虽说是办了证件的，但开采证上说的是开采水泥拌混料，而实际上却是在挖铁矿。

这位干部还说，他知道这些开采者都是违法开采的，但又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治理。

因为开采煤矿和铁矿，不少村庄内的道路都被重型车辆轧坏了。还有一些村庄因为开采矿产导致地下水下降，农民吃水十分困难。又因为开矿要有大量的废渣要倾倒，农村的环境污染也十分严重。

当这些问题出现的时候，农民会去找矿企老板理论，但矿企老板根本就不管这些事情，更有甚者，个别矿企老板还找来打手把一些维护村庄公共利益的农民给打伤了。

寻求矿企解决问题无果后，农民转而找到了乡政府，希望乡政府能够为他们主持公道。然而，对于乡政府而言，诸多的事情是他们根本就无力解决的。

一位乡干部给我们讲了这样一个例子：乡政府为了主持公道，有一天扣留了某煤矿的运煤车辆，当时找的理由是超载和没有营运执照等，可没等车辆扣留多长时间，县政府和市政府及其直属部门都有主要负责人打来电话，要求尽快放车。

不少村庄内的道路都被重型车辆轧坏了，而一些乡政府却对此无能为力。

正因为有更高层级政府权力的干预，乡镇政权在农民的诉求面前只能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乡政府工作人员的顾虑

在乡镇政府没有办法解决问题的情况下，农民们希望可以到更高层级的政府去反映，却又被上级政府作为群体上访事件来处理。一次，牛村村民10多人准备乘车到县政府反映道路被矿车轧坏的问题，还没有到县城，就被乡政府工作人员给劝说回去了。

乡政府工作人员的真实想法，其实是希望农民们能够到更高层级政府去反映问题，但对信访考核的权力在上级政府手中，乡政府为了自己的利害必须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工作人员就将权益受到侵害而希望反映问题的农民给劝说了回来。

一方面是农民对乡政府有着多种多样的合理诉求。面对合理诉求，乡政府工作人员因为上级政府权力的掣肘或是权力干预，而无法回应农民的合理要求。农民对乡政府很失望，而乡政府也很无奈。即使面对农民的无理诉求，乡政府也很少动用强制性权力，他们只能在既定的框架内去想方设法安抚那些无理取闹的人。

另一方面是，因为上层政府权力直接涉入矿产的违法开采，而使得下级政府即乡政府的公共权力和公共权威被消解和隐匿。

我们还发现，乡政府的工作人员也深谙“不得罪人”的逻辑的现实优势：他们不愿意得罪那些无理取闹的人，因为这些人都“不好惹”，同时，他们更不愿意得罪上级政府的工作人员，上级政府要是打招呼的话，乡政府工作人员一般都会遵照执行。

诸多事情，一些乡政府根本无力解决，例如面对大量倾倒的废渣污染了农村环境，就是如此。

2011年，附近县的一个乡曾发生过一个科长被农民在乡政府杀害的事件。事情的起因是被杀的女科长的老公是乡派出所的民警，因为执行任务，得罪了犯案人。犯案人为了报复这个民警，才对其妻子，也就是这位女科长实施了罪行。

这个恶性事件发生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很多公职人员都担心自己和家人的人身安全受到侵害，因此更不敢出头伸张正义和坚持真理了。

当作为公共权力代言人的乡镇干部遭受侵害而无法保障自身权益的时候，一般公民就更难有为公共利益挺身而出的勇气和底气了。

面对发展迅速的地下教会

因为彩华乡山高沟深，地域面积较大，农民居住分散，乡干部很难对农村发生的事情有及时的掌握和了解，而当事情一旦出现，许多问题就很难解决了。

2007年夏，彩华乡下辖的一个村庄范围内的县乡公路在暴雨之后出现了一段10米左右的塌方。路段所属村子的村干部将道路塌方的情况及时报告了乡政府。当天下午，乡政府的几个负责交通的人就去现场查看了情况。因为塌方长度较大，维修的费用较高，所以乡政府就打算向县政府和交通局报告情况并申请维修资金。

意见出来之后，该乡地方教会的负责人就放出话来说，“你们看看共产党的办事效率，明天再让你们看看我们教会的办事效率”。

塌方发生后的第二天一早，教会的这个负责人就召集了30多个教徒义务到这里修路。他们只花了一天时间就把塌方的道路修通了。

这件事情，让乡政府很难堪，但也让乡政府发现了这个地下教会强大的动员组织能力。在当今一些乡村，政府和干部无法动员农民去进行义务劳动，但教会却有这样的能力，不能不说是对当地政府行动力和公共权威的挑战。

两个月后，乡政府得知该地下教会在乡里进行非法集会的消息，随即协调公安部门对其主要组织者进行了拘留。之后，该地下教会的活动变得更加隐蔽。

据知情的村民讲，这个教会主要宣扬的是信仰上帝就能够使疾病自愈；信仰上帝，自己家的粮食就吃不完；信仰上帝，人死可以复活，以及以类似传销的方式进行秘密传教。而这些并没有成为当地政府治理的内容。（文中的县乡名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