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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功能探讨

2015-12-06张雪娇

音乐探索 2015年4期
关键词:民间故事白马族群

张雪娇

(四川音乐学院 四川成都 610021)

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功能探讨

张雪娇

(四川音乐学院 四川成都 610021)

白马藏族的民间故事具有娱乐性、神圣性、世俗性、功利性、集体创作性、层次多样性、口头传承性等多重特点,究其原因,除了因为故事文本丰富多彩、故事情节曲折婉转,民间故事本身所具有的社会功能、政治功能和文化功能与故事的讲述活动相互衬托、相互辉映,使该族群民间故事所具备的个性特征更加凸现出来。本文通过对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文本与讲述活动的综合分析,深入探讨该族群民间故事所具有的主要功能。

白马藏族:民间故事:功能

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共生发展的国家,少数民族的文化多样性与其历史背景、生态环境的复杂性,造就了繁荣的多民族口头文学,并富有多彩的文化内涵。民间故事是口头文学最典型的表现形式,是人民大众共同创造的文化产物,是一种名副其实的大众文化。德国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列奥·洛文塔尔(Leo Lowenthal,1900—1993)认为大众文化“是人们在满足生理和物质的生存之外,还要解决生命中那段睡觉和工作之余的时光如何度过的问题。而大众文化的三个导向性的能指则是‘消遣’(distraction)、‘逃避’(escape)和‘虚构的情感’(borrowed emotions)”。①对作为大众文化的民间故事的功能研究面而言,著名小说家王蒙曾说:“故事的功能主要有两种,一是故事作为一种文化和艺术,具有审美的功能;二是故事具有反映社会生活和传递知识经验的功能。”②本文将白马藏族民间故事为代表的大众文化的能指具体化,以下内容将从社会功能、政治功能和文化功能三个层面探讨民间故事的多重功能。

一、社会功能

(一)强化族群自我认同

白马藏族民间故事是在社会与文化变迁的历史进程中,由白马人创作、讲述与传承的口头文学,它不仅反映了该族群最直接、本真的生存感悟,还维系着族群的历史记忆,强化族群成员的自我认同,下面将通过两个不同的创世神话故事来加以论证。白马藏族系列创世神话中的《洪水故事》讲到:“有一年,出现了一次大地震,山石垮塌,洪水泛滥,人也几乎被灭绝了。洪水暴发的时候,有两姐弟正在杀牛,眼看着洪水铺天盖地地滚来,姐弟两个赶紧钻进了整剥下来的牛皮套中,用麻绳把四个脚和脖子牢牢地栓起。洪水越涨越高,把牛皮囊托起来,在水面上没有目标地漂浮着,就这样漂了七天七夜。当洪水淹没大地的时候,一直涨齐天,中间没有缝隙,所以鸟儿、牛羊、骏马、蚂蚁、竹鼠等都不能存身,而山上的树木、杂草也都全部死了。直到洪水退却后,万物才开始复苏。姐弟俩藏身的牛皮套在洪水退却时也同时停止了无目的的漂浮,他们发觉牛皮囊停下后,又听见外面有‘嗡嗡’的声音,于是打开牛皮囊一看,两姐弟被震惊了,寨子早被大水冲走了,人也没有了。两人伤心得不得了。弟弟想,为了不使人绝迹,只有和姐姐结成夫妻,可因为是姐弟,姐姐无论怎样也不答应。后来弟弟提出两人各带一付磨子,一个上阴山,一个上阳山,若两个磨子往下滚的时候合在一起,就结成夫妻。结果,两个磨子真的合在一起,可姐姐还是不答应。弟弟又提出两人在山头上‘逗火’,如果两股烟子飘在一起,就结成夫妻。果然,大风吹来,两股烟子真的飘在一起了。于是,姐弟俩只得结成了夫妻。不久姐姐怀孕了,后来生下来一根又粗又长的麻绳,他们心想:我们是要人种,要这麻绳干什么?弟弟生气地拿起砍刀,在门槛上将麻绳砍成节节,四面八方的到处甩。想不到,第二天起来姐弟俩发现,麻绳节节全都变成了人。每两节组成一个家庭,有了人户,火烟子也生起来了,这就是白马人的祖先。”③流传在文县境内的《伏羲创世》是这样描述的:“伏羲家生了八兄弟和两姐妹。一天,八兄弟去打猎,天上差雷神下凡,不料被装在了仓里,雷神请求伏羲救助,并谢他一颗金瓜子籽。金瓜子籽在后花园生根发芽,开出了七十二朵花蕊,还结了一个瓜葫芦。大汉年间洪水泛滥,淹得世间无人烟,伏羲的两个孩子钻进了葫芦里,得以幸存。哥哥说:‘世间已无人烟,只得我们兄妹俩来结婚’,妹妹不愿意,于是哥哥与妹妹再三约定若两柱香烟在阴山和阳山合在一起;两扇水磨盘在阴山和阳山滚下时合在一起;山上的线与山下的针同行时,红线正正地穿在针眼里;兄妹二人便结为夫妻。果然,三个约定都实现,兄妹二人结婚后,生下了一个血疙瘩,哥哥一气之下拿刀来划,一共一百坨。第二天,一百坨血疙瘩变成了一百家人,挂在桃李树上的取名桃李二姓,挂在杨柳树上的取名杨柳二姓,共拥有了一百个姓氏。”④

两则故事在白马藏族聚居区广为流传,前者主要流布于四川平武县,后者主要流布于甘肃文县,虽然二者结构不一、内容有别,但其浓郁的民族风格与特点却一脉相承。首先,《洪水故事》认为发生了地震,才造成水灾和人类的灭亡。事实上,平武县正是处于龙门山脉断裂带,本身具有地震多发的特点。而两则故事都讲到洪水泛滥是造成人类灭亡的重要原因,由此可见在这个族群的心里,自然的威力无穷大,远古时期的人类极度缺乏战胜自然灾害的能力。其二,兄妹结婚后生下来的不是人,而是一根麻绳。事实上,火麻正是平武县的一大特产,过去的人们穿衣主要是麻织品,故事中火麻绳的出现,体现了麻在白马族群生活中的重要性。其三,两则故事中都提到水磨子、香烟以及针线合二为一,兄妹才可结为夫妻。事实上,水磨子磨面、进贡香烛以及做针线活也都是白马藏族社会生活和生产劳动的必备工具与方式,充分体现了白马族群的现实生活状况。对于两则故事中都提到的兄妹成婚,与当今社会男女结合的婚姻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故事在这一方面则反映了人类旧石器时代中期普遍存在的“血缘内婚制”,同时也深刻地体现了白马人提倡族群内部通婚的婚俗特色。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发现共同的历史境遇是白马藏族对自我身份定位的原初式判断,也是族群认知的根本所在。现在的人们依靠韵律协和的民族语言,一遍遍的讲述不同境遇的历史故事,复述着祖先的生命历程,使整个族群的成员因共同的境遇和信仰凝聚到一起。⑤所以我们说,具有鲜明的地域特色与民族特色的民间故事,对内能使族群中各个成员的身份得到确定和认同,对外能起到识别不同族群、不同身份的“品牌”功能,集中体现了民间故事强化民族认同,维护族群疆界的功能。

(二)传递知识与经验

民间故事教人们认识世界、顺应自然、学习与掌握生存的方式与法则,同时人们通过讲述民间故事不断的总结经验、运用经验、传播经验,可以说民间故事是人们传递知识与经验的非常有效的方法与手段。对白马藏族这个有语言无文字的族群而言,知识的获得与学习主要靠手和嘴,经验的总结与传播只能靠身体力行,而民间故事的讲述活动恰好是通过肢体与嘴得以进行,故事的内容与讲述方式则从不同的层面和角度来告诉人们热爱自然、顺应自然,热爱生活、学会生活的道理。例如《勤大嫂、懒大嫂》中告诉白马妇女要做到“早睡早起、勤劳俭朴,客人到家要先泡茶,擀面要用白虎擀杖,擀的面要像十五十六的月儿圆,切面要像麻线”⑥等生活准则;《火是怎样发明的》通过描述猴子和狐狸之间的打闹,告诉人们“石头打在岩石上,火星子到处乱溅,于是,就产生了火源”;⑦《气候鸟》则描述了白马人熟知的两种鸟,“一种叫‘若麻达’,一种叫‘可约’。若麻达总是在天亮前就发出叫声,如遇晴天,它就叫‘陶几要’(意喻‘天晴’);如遇阴天,它就叫‘稀稀——稀稀’(意喻‘天阴’)。可约总是在早上叫,如遇雨天,它就叫‘提几咋、提几咋’(当地话的意思是‘下去、下去’);如遇晴天,它就叫‘阔姐乍、阔姐乍’(当地话的意思是‘上去、上去’)”。⑧从此,白马人学会了通过气候鸟的叫声来判断天气,总结生活中的知识与经验。

人类知识的种类是丰富多样的,这里要单独说说常被人们视为糟粕的性知识的传播,故事学家刘守华先生认为“性知识的传播不仅关系到生儿育女与家庭、家族的兴衰,其意义也不亚于对生产劳动知识的传播”。⑨以讲述性本能、性行为、性取向、性关系为主要内容的“荤故事”是民间故事的重要种类之一。四川地区的老百姓围桌讲荤故事被称为“摆黄龙门阵”,能讲荤故事的人被称为“库(裤)区文化水平高”,能理解荤故事的人被称为“有慧(秽)根”,这都是老百姓娱乐生活的真实反映。台湾学者陈益源曾在《长牙·成精·水里摸——民间荤故事的三种类型及其性教育功能》中说“民间荤故事对于一个性知识匮乏、性压抑严重的社会而言,往往是百姓娱乐宣泄、进行两性教育的重要媒介。一旦形成,便有人喜闻乐道,给予某种程度的‘保护’。荤故事长期盛行于民间是事实,我们大可不必视之为洪水猛兽,而不妨承认它们是因为需要而存在,它们的存在不全然是伤风败俗,其中融入了不少先民的智慧,也有文艺美感的高度展现,不无深具启蒙教育的正面意义”,特别是“当在特定环境里讲述性故事后,还可能随着气氛的轻松快乐,引发听众的大胆追问,或讲者的深入解释,进而展开相互讨论或经验交流,使现场成为性教育的天然教室”。可是,白马族群中专门讲述和搜集荤故事的人较少,且截至目前正式出版的民间故事集中还没有一例荤故事,这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究其原因,还是源于在白马族群的传统观念中,荤故事被认为是“伤风败俗的”,是“不上台面的”,以致有关两性房事的内容不宜公开谈述,带有极高的私密性和隐秘性,对荤故事的搜集与研究自然也存在相当大的困难。

(三)宣泄情感与调节矛盾

广义的民间故事是包含笑话的,我们说笑话的关键在于人的言语或行为违背了自然的法则或道德伦理而引发出笑料,人们在听取和讲述笑话时,情绪会得到释放,精神会得到解脱,心情会得到放松,正如弗洛伊德所说:“文艺的价值在于为人们的本能欲望提供了一种合理的宣泄和满足的途径。我们的身上经常存在压抑的作用,而当我们听到天真的言辞,抑制的作用就会骤然解除,从而产生笑。”而笑话中主人公的言辞或行为,便是这种“天真”的表现。在中国民间故事中“呆女婿的故事”是典型的嘲弄“长幼有序” “少不陵长,下不倍上” “礼不可不谨”等传统观念的笑话类型,故事中呆女婿常常因为不合时宜的言行将结果弄得一团糟,或是将大便拉在灶台上的碗里、亦或是见丈母娘摔倒后拍手叫好,还说“老牛爬案、四脚朝天”,这些“呆女婿”放荡的、忤逆的、夸张的言行,使人们实现了对现实压力的否定,笑得畅快淋漓。在白马藏族民间故事中,虽然还未搜集到“呆女婿”型的笑话,但其他种类的故事中也明显体现着笑话的作用与效果,使人宣泄了压抑的情感,开怀大笑。如《狐狸和摇钱树》中本是通过描述两个性格不同的兄弟,在为人处事方面的对比,达到弘扬孝敬父母、为人正直、热爱自然、勤劳勇敢的传统美德,批判贪图享乐、生性奸巧、油腔滑调、不务正业的恶劣行径。故事的最后,奸诈的老二效仿老大,认为吃了豌豆就能靠放香香屁挣钱,结果一升豌豆下肚后的老二在街上放了一串臭臭屁,惹怒了县太爷,县太爷决定将其棒打四十仗,再用针线把屁眼缝起来,让他永远不能放屁。故事褒善贬恶的中心思想是极其明显的,但县太爷将老二屁眼缝起的结局,使故事变得夸张和无厘头,充满了笑料,确让人意想不到。

(四)维护伦理与道德

伦理关系是一种社会关系,正确与高尚的伦理道德是维持社会稳定的基本要素。民间故事中称颂孝道、批判忤逆、褒扬爱情、惩治恶魔、善待老人都是提倡高尚的伦理道德的表现。李续鉴在《民间故事中的道德观》一文中,将民间故事中的道德观念总结为“赞美勤劳俭朴的品德、赞扬见义勇为的勇敢精神和舍己为人的集体观念、宣扬爱国的道德观念、提倡敬老爱幼的道德准则以及赞扬诚实正直、行侠正义、济困扶危、友爱互助、不畏强暴、坚贞不屈、清正廉洁、爱情专一等等,凡是真、善、美的品德都受到歌颂。反之,损人利己、贪得无厌、背信弃义、忘恩负义、虚情假意、狂妄自大、奸诈邪恶、贪生怕死等等假、恶、丑的行为,都受到批判……民间道德故事是一座精神财富的宝库,是内容丰富的道德教科书”。

白马藏族的民间故事主要通过对比、夸张和拟人等修辞方法来集中体现人们在征服自然、改造社会、生活交往等过程中,形成的利于他人、利于族群、利于社会发展的伦理道德观念。首先,“对比”是白马藏族民间故事表述中最常见的表现手法,故事通过对性格相反、观念相反、行为相反的两个人(通常是有血缘关系的两兄弟),面对同一件事情表现出的不同态度和做法进行对比,达到惩恶扬善、宣扬正确的伦理道德观念的目的。例如《白马石头》中一颗灵性的石头同情老大老实憨厚且勤劳孝顺,决定给予他金子来养活父母;贪心的老二知道后,也向石头索要金子,当他准备好大麻袋,伸手取金子的时候,石头为教训精于算计、对父母不孝的老二,死死咬住他的手,吓得老二不断下话,最后年迈的父母对石头跪下求情,才救回了老二。

其次,夸张和拟人的修辞手法也是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主要特点,这些故事往往通过幻想,构筑理想的精神世界,表达真、善、美一定战胜假、恶、丑的美好愿望。如《红公鸡和大白鸭》中讲述了阿木苏老阿妈的小木屋里住着红公鸡和大白鸭,逞强好胜的红公鸡处处打压大白鸭,与大白鸭进行的歌唱和走路比赛,都以红公鸡的胜利告终,从此沾沾自喜的红公鸡看不上大白鸭,决定不和它做好朋友了。直到一天,其他小动物都为大白鸭能自由的在水里游泳而鼓掌的时候,红公鸡心生嫉妒,决定要向大白鸭挑战,待红公鸡跳下水的霎那,它才明白原来自己也有不足,大白鸭不计前嫌,跳到水里救起了红公鸡,它们再次成为了好朋友。

总之,在白马藏族地区流布着大量的颂扬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民间故事,而故事讲述活动的参与者们既得到了心理上的宽慰与快乐,同时也接受着中国传统伦理道德观念的熏陶与教育,使人们树立了高尚的道德情操与正确的价值评判标准。

(五)教育与教化功能

“说书讲古劝人方”是民间口头文学具有教育、教化人类思想与灵魂的本质的体现,民间故事教人向上、向善,向着积极的、美好的事物去拼搏与奋斗,它是人类最自然的、朴实的语言,更是人们最纯真的、质朴的情感表达。对于民间故事具有教育和认识的功能,故事搜集家张士杰有过这样的一段描述:“在劳动生产当中,人们最爱以自己所喜欢的歌谣、谚语、笑话、故事等来介绍经验或教育年轻的一代。对于古代、近代、现代的英雄、模范、生产能手——劳动人民所喜爱的人,人们最爱以传说、故事、小唱等来歌颂他们、赞扬他们。对于那些馋嘴油滑、自高自大、损人利己的人,人们总爱用笑话、寓言、故事等来讽刺他们、教育他们。对于统治阶级,人们则以民间文艺的武器,向他们展开不可调和的斗争。在这当中,无论是数、唱、说、讲,都深刻地表达出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强烈的爱和恨,崇高的理想和愿望。”民间故事的讲述活动没有矫揉造作,没有虚情假意,它真真切切地表达着人们的喜怒哀乐,通过简单明了、土里土气的话语教育后人,劝人奋进。恩格斯认为:“德国民间故事是德国人民的书……人民的书有这样的使命:除了《圣经》以外,它能阐明他的精神品质,使他认识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权利,自己的自由,激起他的勇气,唤起他对祖国的热爱。”恩格斯对德国民间故事的高度评价,深刻体现了民间故事所带来的对民众的道德教育与教化作用。

具体来说,白马藏族的民间故事主要体现为对人的道德教育、审美教育、品格教育和集体主义精神的教育。首先,以《南山阿婆》《小丫》《肖家女子》为代表的民间故事蕴含着孝敬父母、尊敬长辈、为爱执着、忠贞不渝的中国传统的伦理观与道德观,引导和鼓舞着后人尊重传统、学习传统、继承传统的历史责任和使命。其次,以《狐狸和摇钱树》《任公道》《会唱歌的石头》为代表的民间故事讲述了善良无私、助人为乐、重义轻利、勇敢正直的正面人物与不劳而获、贪婪自私、胆小懦弱、见利忘义的反面人物的博弈和较量,最后都以前者胜于后者而告终,不仅展现了喜剧与滑稽的故事效果,还达到了褒扬真善美,针砭假恶丑的审美教育的作用。再次,以《小依奥哩》《阿尼·香巴》《白马少爷》为代表的民间故事张扬了勇敢、智慧、坚韧、乐观和不屈不挠的精神品格,为反观人类的虚伪、胆怯、自卑、悲观和贪生怕死、爱慕虚荣带来了有益的启示。最后,以《王世雄黄土梁勇杀土匪》《火圈舞的传说》《白羽毛的故事》为代表的民间故事描述了白马族群社会群体的团结协作和同仇敌忾,体现了强烈的集体主义荣誉感、责任感与团结协作的精神在人与人、人与社会交往中的重要性。

二、政治功能

白马藏族民间故事是群体共同的历史记忆,是群体话语的共同显现,族群内的人们通过民间故事的讲述活动维系着群体成员之间的自我身份认同。“从传播方式来看,民间故事主要依赖的是对社会环境的影响和渗透,即有着共同的历史、文化、认知、兴趣以及经济关系的人,针对不同的对象编纂、创作‘共同’的故事,以此表达群体对周围世界的了解和判断。在传播的过程中,有根据‘社会各种关系的潜在记忆’确定自身的内容和轨迹,面对社会复杂的局面与现象,不断地协调且塑造着本群体的立场,同时对其他的社会群体进行描述、区分和命名,并进行厘清本群体和异己群体之间实际的或想象性的关系。”我们说民间故事在群体的对话与交锋中体现的是强烈的政治目的,民间故事也就成为了白马人群统一思想的一种政治化手段。在《诸葛亮一箭之地》中,白马人颠覆了诸葛亮在汉族传统文献中的形象,将其塑造成一个奸诈狡猾、言而无信的小人,这种对汉族人形象的表述和建构与《白羽毛的故事》如出一辙,该故事也讲述了汉族人是欺负白马人的,如果不是那只善良的大公鸡救了白马人,白马族群早已不复存在了,他们在讲述这类故事时情绪是愤怒的,是充满着仇恨的,是反对和抗议以诸葛亮为代表的汉族人“丑恶嘴脸”的,这就像我们在田野中真切的感受到“白马老人的酒歌从不欢乐,他们围坐在一起不是谈笑风生,而是用悲悯的语气唱出对历史的无奈,因为下面的汉族人要赶走我们,草地上的藏族人又要欺负我们,我们只能在这大山深处靠自己的双手来寻找食物,我们的日子是艰难的”。

民间故事是积极的话语实践,在创作和讲述过程中要通过体悟其中的思想,来控制和协调受众的行为,进而对周围的世界施加着满足群体利益的影响。因为民间故事是群体所共同完成的意义建构活动,群众的立场和观念一旦形成,便会凝固成“符号性的真理”和“治疗性的理念”——人们之所以相信一种说法,不在于它多么符合客观事实,而是它与他们的信念具有协同关系,符合他们对社会的认识和判断。因此,群体内部往往容易形成意见气候,相左的言论很难存身,最终形成“沉默的螺旋(spiral of silence)”。白马藏族民间故事所发挥的政治功能首先体现为整合属众,使群体协调一致,共同对外。在此举一例,“哦斯劳”又称锅庄或圆圆舞,是白马人最喜欢的一种自娱性娱乐方式,舞蹈时所有人围着火堆,手牵手,联袂踏歌,该情景与青海大通县出土的“舞蹈纹彩陶盆”图案极为相似,在白马人对“哦斯劳”的文化阐述中,他们认为汉族和藏族总是欺负我们,想要赶走我们,我们必须手牵手,共同抵御外敌,中间的火堆或火盆象征城池,我们在城池的四周边唱歌,边跳舞,意喻保卫自己的家园。这种以舞蹈为表象,揭露背后的历史与文化的讲述方式,是白马人内心的真实反应,千百年来白马族群通过跳“哦斯劳”反复的强化“汉族和藏族总是欺负我们”的记忆,使这个群体的心理结构达到协调一致,共同对外。

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政治功能还体现为集合与统一社会生活、干预与影响政府管理。在白马山寨中,每逢生儿嫁女、重大节庆、红白喜事、庆祝丰收等大事、喜事,乡民们都会自发性的集中起来共同庆祝,他们围坐在一起,唱着山歌、跳着锅庄,好不惬意。同时,一些年长的老人们喜爱围坐在火塘边,讲述白马藏族的历史、生活中的笑话,一些感兴趣的年轻人也乐意跟在后面,时常插上几句,以示互动。据九寨沟县勿角乡英格村的支部书记司玉银讲:“每当政府有新的指示和工作要求,我们都会把老百姓集中在场坝上,大家在一起,边讲边学习,就像平时大家在一起讲故事一样。”所以,我们说民间故事的政治功能不但体现在故事的内容上,还体现在故事讲述的形式上,把人们集中在一起讲述民间故事的习惯,运用在学习与贯彻上级政府的工作要求中,使人们对政策的学习、执行与接受政府的管理变得更加自然,更易为老百姓所接受。

三、文化功能

(一)传承历史与信仰

美国著名人类学家露丝·本尼迪克特(Ruth Benedict,1887—1948)说:“个体生活的历史首先是适应他的社区代代相传下来的生活模式和标准,从他出生之时起,他生于其中的风俗就塑造了他的经验和行为,到他能说话时,他就成了自己文化的小小创造物,而当他长大成人并能参与这些活动时,其文化的习惯应当是他的习惯,其文化的信仰就是他的信仰,其文化的不可能亦是他的不可能。”个人的历史与文化从属于社会的历史和文化,而民族文化的历史与信仰紧密联系在一起,往往通过民间传说与故事的形式得以体现。对于民间故事如何传承历史,林继富先生认为“民间传说(故事)具有厚重的历史感,因为无论是客观的历史存在,还是心灵情感的真实记录,他们都是在历史的痕迹中进行文学创造。这就像我国民众特别重视自己的根脉一样,他们以特有的民间历史记录方法,建构了自己的历史知识系统”。《池哥昼的传说》分别讲述了陇南白马人跳“池哥昼”傩舞的四种不同来历,该故事“以民族想象的形式将代代传承的历史记忆凝结在民间口头文本之中”,同时还生动的表述着白马族群信奉的原始宗教观。

民间故事的传承与民间信仰的体现是相互的,因为“从民间传说(故事)发展到民间信仰,就是从口头叙事到行为模式,从表层言语到深层民俗心理的演化”。比如西藏民间故事《狗尾粘来谷种》讲述了“一位妇女用青稞和玉米做的馍馍给小孩擦屁股,这种行为惹怒了天神,愤怒的天神决定收回所有的粮食来惩罚凡人。后来因为狗苦苦的哀求天神,天神才答应留下一些粮食,从此以后人们记住了狗的恩情,每当过节,家家户户都要先用粮食喂狗,以示尊重”。与此相似的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白马人创世传说》第四节中讲到:“天老爷罗拉甲伍派人和牛在地上耕田,因为人使用牛耕,五谷都长得繁盛茂密、枝多叶大,粮食吃不完时人就开始大手大脚的浪费,荞子粑粑拿来擦屁股,白面饼饼也拿来当纸擦屁股,天老爷知道后很生气,决定收回所有的粮食,是狗跑来衔住罗拉甲伍的裤脚,一边哀叫,一边流泪,罗拉甲伍才起了怜悯之心,把每一样庄稼抹来剩下顶上一把把,因此五谷都只是顶上长一个‘吊吊’,只有荞子还是枝多叶茂,因为罗拉甲伍抹荞子的时候,刚一抓,就被有棱角的荞子杆杆划破了手,鲜血不住流,连荞子杆杆也染成了红色,罗拉甲伍没办法,才放过了荞子。白马人认为是狗救了人,使人得以继续种植庄稼,所以后来狗就和白马人分粮吃,且至今白马人忌食狗肉。”《牛歌的传说》《黄狗的传说》等故事都是在此基础上进行加工和演变而来,主体思想是告诫人们不能铺张浪费,当然从另一个侧面也体现了白马人和动物、白马人与大自然和谐相处的现实,这些民间故事蕴含着白马藏族鲜明的民族忧患意识和团结友爱思想,也深刻地体现了白马族群崇拜自然、崇尚万物有灵的原始宗教信仰。可见,一些带着浓厚神灵色彩的民间故事在讲述与传承的过程中逐渐退去神圣,走进老百姓的生活,与民间信仰互为作用、互为表里,构成了民间社会极具活力的文化表述模式。

民间故事的另一种展演形式——民间祭祀活动与民间信仰的关系是最亲密的,“民间祭祀的行为动作和仪式内容,通过口头叙事得到广泛的传承和流布,而民间故事的母题又通过民间祭祀活动得以具体展示”,所以无论是民间故事还是民间祭祀活动,都在一定层度上体现和传播着民间信仰,他们的关系当然也是相互的。正如每逢正月初二至十六,白马山寨都要自发性的组织和参与大型祭祀活动,九寨沟地区的白马人跳“舞”亦称“十二相”,舞者头戴动物面具,模仿十二种动物的动作,伴随着简单的节奏翩翩起舞,意喻纪念白马人心中的英雄祖先杨戬。平武县地区的白马人“跳曹盖”与文县地区的白马人跳“池哥昼”则通过头戴木刻面具,手持牛尾,应和着北盖的诵经和音乐欢快起舞,他们来到每家每户,掀开火盆,朝屋子的每一个阴暗角落抛洒青稞籽,意喻扫除妖魔鬼怪,确保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这种约定俗成的民间祭祀活动真实的反映了白马族群的民间信仰,以诠释民间故事的祭祀活动与民间信仰相伴,自然成为了白马族群认同的习惯与观念,而受到人们的敬仰。

(二)提升审美与认知

刘守华先生在《故事学纲要》中阐述民间故事的审美娱乐功能时,将故事富于的美感分为四种,即“崇高型,故事所表现的斗争往往十分严峻,英雄主人公必须通过艰苦的斗争方能取得胜利,在他们身上焕发出壮美或崇高之美;悲剧型,故事中展现的美受到摧残,遭到毁灭,人们痛惜惊恐,心灵会受到强烈的震撼;喜剧型,故事中着重表现真善美与假恶丑的斗争,以真善美占压倒优势,使假恶丑不得不显现其本相为特征;优美型,故事所描绘的美好生活也是要以劳动斗争来换取的,但它不是着力表现劳动斗争严酷艰险的一面,而是侧重于表现人与自然及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和谐一致”。民间故事是人们生活的教科书,它同其他艺术形式一样,来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它以艺术的方式呈现给人们,故事中的思想观念和道德色彩总是躲藏在审美创造之后,并与其相映成趣。换言之,人们在听故事的过程中,首先获得的是美的享受,随之才是思想的启迪和道德的教化”。尽管有学者认为在民间故事的讲述活动中审美先于认知,但二者通过民间故事而获得的提升却是一致的。白马藏族民间故事中《两兄弟的故事》告诉我们做人要勤劳善良,否则就会像“哥哥”一样被贪心的狼和豺狗一起吃掉。而《熊猫的故事》则告诉我们了熊猫为什么没有小肠的常识,故事讲述了,兔子和熊猫本来就有仇恨,在面对人类安放的弩箭和索套的时候,狡猾的兔子让熊猫去探究竟,结果老实的熊猫中了猎人的弩箭,肚子被射了一个洞,小肠也被拖了出来。暗自庆幸的兔子仍然不忘报复熊猫,便告诉熊猫将小肠压在冰地上,待半夜时分再对着月亮大叫三声,就能治好熊猫的伤口。笨笨的熊猫果然照做了,结果大叫三声后,小肠被扯断了。所以,从此以后熊猫便只有大肠,没有小肠。这也就是白马人常说的熊猫——吃竹子,屙竹节。总之,白马人通过讲述这些民间故事,感受故事所带来美感的同时,开启认识世界、了解自然并掌握顺应自然的发展规律来发展自我的方法,使之提升对自我、对社会的认知能力。

注释:

①参见韩晗:《“功能”与“合法性”——从故事到叙事的合法研究》,载《邯郸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

②参见翟大炳:《故事功能与故事圈套——对新时期小说中“故事”的思考》,载《山花》,1990年第7期。

③参见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四川分会、四川大学中文系、平武县文化馆编:《四川白马藏族民间文学资料集》(内部资料),1982,第83页。

④参见邱雷生、蒲向明主编:《陇南白马人民俗文化研究》(故事卷),甘肃人民出版社,2011,第200页。

⑤参见王磊裔:《拉祜族口传文学的族群认知功能及其流变——以葫芦故事为例》,载《民族论坛》,2014年第2期。

⑥同注④,第435页。

⑦同注③,第198页。

⑧同注③,第195~196页。

⑨刘守华著:《故事学纲要》,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6,第10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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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4-2172(2015)04-0098-07

10.15929/j.cnki.1004-2172.2015.04.015

2015-06-14

2013年度国家社科基金重大项目“甘青川藏族口传文化汇典”阶段性成果(13& ZD138);2013年四川省哲学社会科学十二五规划项目“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传承与嬗变研究”阶段性成果(SC13C014);2014年四川音乐学院重点项目“白马藏族民间故事的功能研究”结题性成果(CY2014031)。

张雪娇(1984— ),女,博士,四川音乐学院高等教育研究所研究人员。

责任编辑:李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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