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姆湾华工墓园
2015-12-05艾洛
艾洛
夏末的法国凉了,抵达索姆河地区,一百年前的硝烟早已没有痕迹。“一战”中最大的战役就在这里,当时英法军队和德国军队伤亡人数超过一百万,战争的日常除了冲杀,也还有战斗前的物资准备和之后的战场清理,这些工作很多是由当时前往欧洲战场的中国劳工完成的,数以千计的劳工因为各种原因在这里死去了,有八百余人后来就沉睡在这里。
这些劳工是当年段祺瑞政府和英法方面协议的结果,段祺瑞政府不愿意直接参与“一战”,而随着战事的升级,英法方面亟需劳工完成搬运、装卸、修路、清理尸体等战争辅助工作,后来段祺瑞政府与英法政府达成协议,允许他们在中国招募劳工,这些劳工不直接参与战争,这样中国政府不算对德宣战,而英法方也得到了他们需要的战争助力。承诺劳工不直接上战场其实也是为了征募到足够的劳力,这条规则被称作“十英里准则”,也就是说,劳工永远在火线十英里之外。但这条规则并未被严格遵守,事实上中国劳力被英军大量用于战争第一线,从事最危险的工作,相较而言,法国招募的劳工多被派往从事各种战争相关企业工作,但中国政府1917年对德宣战后,法方也开始把他们直接投派到战场,修缮战壕,清理尸体。这让人想起也死于“一战”的德国大诗人特拉克尔,他学的是医学,战争爆发后做了战地医生,照顾伤员的工作也让他的精神大受刺激,当时日后成为大哲的维特根斯坦正在兵舰上服役,他曾经拿自己继承的遗产资助过十位艺术家和作家,其中就有大诗人里尔克和特拉克尔,后来他听说特拉克尔在战地医院做医生,决定去拜访特拉克尔,等他最终抵达,特拉克尔却已经因为无法再忍受战争的惨象而于两天前自杀了。维特根斯坦本不必服兵役,他是主动参军的,因为他信服威廉·詹姆斯《宗教经验之种种》中的断言:在无聊和无意义横行的世界,只有战争能让人成为真正的人。老欧洲就随着它自身的逻辑走到了尽头,托马斯·曼《魔山》的结尾处,主人公也怀着类似的信念下了山,希望以投入战争的方式真正投入生命,据说海德格尔非常喜爱《魔山》,曾与阿伦特一起朗读,他《存在与时间》中著名的“向死而生”大概也与这样的信念有关吧,所以欧洲会爆发第二次大战自有其必然性,这种“向死而生”的激情不消散,战争的阴影就不会消失。这也是古希腊赫拉克利特以来的老传统了,战争是万物之王,在斗争中才有变动不居的活泼泼的世界。这让人回想起《薄伽梵歌》中克里希那对阿周那的著名劝说,印欧语系文明大概真是从骨子里尊崇战争,认为斗争才能带来秩序,或者世界就是永远无序的斗争,但这也必然把与他们一起共同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们卷入战争,尤其是在殖民和全球化业已完成的今天。所有人都被绑在一起,没有人可以幸免。
反思战争是为了活下去,就像参与战争也是为了活下去,那些精壮的男子,他们为了安家费和许诺的每日工资,离开父母妻儿前往对当时中国民众来说完全陌生的大陆。大部分劳工来自山东,也有一些来自直隶、封天或江南,从诺埃尔华工墓园一排排墓碑上的文字也可以看出这一点。当时一共征募了十四万劳工,最终有上万^客死异乡,有三千人留在法国工作生活,而英国则遣返了所有的劳工。墓园很干净,定时有人清扫,但时间无情,入口处的挽联已经失去了下半段文字,上联只剩下“我欲多植松楸生长远为”,下联只剩下“是亦同赓袍泽勋劳宜媲”,查询后才知道,这对联是当时林长民手书的,时人对林徽因念念不忘,但她的父亲林长民又还有几人记得,而这些华工的生与死又有几人知道?‘戬欲多植松楸生长远为东土荫,是亦同赓袍泽勋劳宜媲国殇名”,时间剥蚀掉的,只有我们的记忆可以修复,可以荫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