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儿

赵志广

秀儿和弟弟强相差两岁，自打上小学开始，就在各自班里数一数二，是老师眼里的俩宝贝。校长见到秀儿娘就夸她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要培养出俩大学生来。秀儿娘听了校长的话，乐得脸上开了花。

秀儿上到初三那年，爹摔断了腿，不仅不能再挣钱了，还得娘专门在家伺候。娘对秀儿说，一个闺女家，能识个字就行了，你爹不能挣钱了，你当老大的，得替家里担担子，你弟弟是咱家里的男人，咱得供他上学。秀儿打小就懂事，听了娘的话，一声不吭把书包锁进了柜子里，把头捂在被子里，哭了半晌。

那年，秀儿才十六岁，可在地里干起活来，就像一个半大小子，不出一个月，就从一个白白净净的女学生，变成了一个小黑妮儿，胳膊腿也硬实起来。农闲时，秀儿就和娘在家一起伺候爹。

村东头的李老歪在县城包了挖地沟的活儿，回村里带人，秀儿就和娘商量要去干活挣钱。娘说，那是爷们儿干的活，你个小妮儿干，村里人要笑话的，将来可还怎么找婆家？秀儿说，那地里的活儿又有几个是小妮儿干的呢？地里的活儿我能干，挖地沟的活儿我就也干得了。娘没了话说。

李老歪说，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好好干，耽搁了工期，别说不开工钱，还得罚款。

秀儿一门心思多挣钱，干得比壮劳力一点也不慢，虽然累得腰酸腿疼，也不愿意歇一会儿。

整整两个月，活儿完工了，李老歪发工钱，别人一个工按二十块钱开，给秀儿一个工按十块开。秀儿不接李老歪递过来的钱，质问道，为啥别人二十，我十块。李老歪说，大人二十，小孩儿十块。你又是个小妮儿，给你开十块已经是多给了。秀儿气得一蹦多高，嚷嚷道，我小孩儿怎么了，我小妮儿怎么了，我比大人干得慢呀，还是干得少呀。你仗着有能耐，就欺负俺一个女的，算什么男人。秀儿的小嘴叭叭不停数落，把李老歪说得红了脸，也按二十开给了秀儿。周围领工钱的人都冲秀儿暗伸大拇指。

过完秋，听说县火柴厂招女工装火柴，装一盒一分钱，计件开钱，秀儿就和娘商量去火柴厂。娘说，这个活儿挣得钱少还累人，不如在家闲着。娘，挣钱再少也比闲着强呀，再说能多累人呀，还能累得过挖地沟呀。秀儿软磨硬泡。唉，我的受罪的妮儿呀。娘叹了一口气，算是同意了秀儿。

装火柴虽然不用使蛮劲儿，但是一天下来，小手却累得拿不住筷子端不住饭碗。秀儿咬咬牙，不叫一声苦。娘看着心疼，就说妮儿别干了。秀儿笑笑说，干这种活儿就和玩儿似的，又轻松又挣钱，可是个巧活儿呢！娘把脸别过去，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

过年的时候，厂里结算工钱，秀儿领到三百多块钱。这么多钱，足够弟弟交好几年学费了。秀儿满心欢喜把钱交给娘，娘的脸上笑出了泪花。

有媒婆给秀儿介绍对象，是临村的，男方长得又高又帅人还机灵，常年在外地打工，家里盖起了二层楼，在村里数一数二，希望年底前结婚。秀儿也挺中意，但坚决不同意结婚。媒婆问秀儿原因，秀儿说，俺弟弟还正上学，家里没人，离不开俺，俺得等到弟弟啥时候大学毕业了，能照顾家了，俺再结婚。男方一听条件，立马摞下一句，多少白白净净的小闺女排队等着呢，她个小黑妮儿，就留在家当个闺女种吧。

媒婆又接连介绍了十几个媒茬，但都一听秀儿这个条件，就都打了退堂鼓。娘想劝秀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心里暗暗流泪。

强还真争气，从初中到高三一直没出全班前十名，高考的时候，顺利考中了南方的一所科技大学。

大红的录取通知书送到家那天，秀儿一遍遍地翻看，笑得合不拢嘴。

俺兄弟考上大学了！俺兄弟是大学生了！秀儿一遍一遍地念叨。

强拉住姐姐的手刚要说话，一下子怔住了。这哪是一双少女的手啊，满手老茧，粗糙得犹如老枣树皮。

姐，这么多年，你受苦了。强哽咽地说。

苦啥呀，俺兄弟能考上大学，姐觉得比吃了蜜还甜。秀儿的笑声快把窗户震坏了。

姐，你都二十好几了，也该找个婆家了。强说。

不急，俺走了，谁伺候咱爹娘呀。等你大学毕业了，俺再找也不迟。秀儿笑靥如花。

姐，那俺就不上大学了。上大学还得花好多钱。俺在家伺候爹娘。不能因为俺耽搁了你的终身大事。强说。

尽说傻话！咱家还指望你光宗耀祖呢！学费的事你就别操心了。俺供你！秀儿还是一个劲儿地笑。

吃罢晚饭，秀儿又陪娘唠嗑唠到半夜。娘说，天不早了，回屋睡吧。

秀儿笑哈哈地说，俺高兴，俺不困。

睡吧，明天还得早起呢。娘又摧。

回到自己屋里，关上门，关上灯，秀儿把头蒙在被子里，唔唔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