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乡一体化下的城镇化未来
2015-12-03专家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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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乡一体化下的城镇化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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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立周立,中国人民大学农业与农村发展学院,博士生导师。
随着都市里的城中村一个又一个走向终结,有人会问,农村和农民会消失吗?答案是不会,因为二元结构将长期存在。据人口学家测算,中国到2050年人口将达到14.9亿到15.3亿不等。
2012年全国城镇化率为52.6%,依照目前乐观的进程,城镇化率每年增加一个百分点,到2030年中国的城镇化率70%。以此计算,仍然有4.5亿人生活在农村,相当于一个美国(3.09亿)加上日本(1.29亿)再加上加拿大(0.35亿),这三个大国的人口还在农村里生活,所以,农村不会消失。如果按照中等的方案模拟,就是城镇化率达到80%,仍然有3亿人口在农村,相当于一个美国,如果达到90%,还有1.5亿人生活在农村,相当于一个日本加一个澳大利亚。
新型城镇化的政策解读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是十八届三中全会通过的一项决议,其中第六部分“健全城乡发展一体化体制机制”一章,有4条1200多字提到城乡一体化,可以说是浓墨重彩地专门讲健全城乡一体化的体制机制。其中有一段内容提到了中国特色的新型城镇化,“完善城镇化健康发展体制机制。坚持走中国特色新型城镇化道路,推进以人为核心的城镇化,推动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产业和城镇融合发展,促进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协调推进。优化城市空间结构和管理格局,增强城市综合承载能力。”
城乡一体化的内涵是以工促农,以城带乡,工农互惠,城乡一体。这里做三点解读,第一,城乡一体化不是要消除城乡二元结构,而是改造,二元结构可能在中国会长期存在,要改造城乡二元结构,让农民共同参与、共同分享现代化的成果;第二,是新型的城乡关系,新的二元是要工农互惠、以城带乡、以工促农,城乡一体不是千城一面,万楼一貌,是个相互交流的关系;第三,要让农民享有出彩的机会,给他们提供平等参与,共同分享的权利,这有赖于制度尤其是土地制度的设计。
关于新型城镇化的解读:一,追求以人为核心,而不是新的造城运动,不是房地产运动,是农民的市民化和城镇设施公共服务的均等化;二,里面有多元城市生态的思想,《决定》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的协调发展,不是大城市化也不是小城镇化,而是中国特色的新型城镇化,要“产”城融合,必须有工作机会,有相应的产业在那里发展。
2014年3月,《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出台,这是指导全国城镇化宏观性战略性和技术性的规划,主要内容提到新型的城镇化道路以人的城镇化为核心,要有序推进农业转移人口的市民化,以城市群为主体的形态,推出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的协调发展,以综合承载能力为支撑,提升城市的可持续发展水平。
规划里有八篇31章,专门围绕小城镇发展做解读。其中提到以城市群为主体形态,推动大中小城市、小城镇协调发展。这里可以看到,多元城市生态的思想,和就地村镇化的可能性。
河南省郑州市,城市扩张,占用耕地。CPF/供图
很长时间内城乡共存
在今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大量农村人口仍然存在,这对中国来说是一个基本的事实,不能因为要走向城乡一体化,就否认农村还有居民存在,即使到2100年,中国仍然是一个小农经济。
到2100年,即使城镇化率达到95%,不考虑能源、地理、水、光、热等条件,也仍然有6500万人在农村以农为业,也就是5%的人口。如果再考虑逆城市化潮流的因素,那么未来30%的人口生活在农村,有一部分人不以农为业,但生活在农村。以此计算,在2100年,中国仍然有1.9亿人口会在农村生活。所以我们绕不开二元结构,绕不开城市和乡村同时并存的状况。
首先,中国的地理环境决定了中国城镇化的模式。除了简单的人口统计之外,中国的情况又决定了我们仍然会存在大量的乡村。
第一,中国有“七山二水一分田”的地形,只有12%的土地适宜耕种,美国的国土面积和中国差不多,但是耕地却是我们的3.6倍,人口是我们的四分之一。
第二,水、光、热极不均衡导致了美国式的大规模标准式农业在中国是不现实的,只有少部分地区比如东北才是适合的。中国七山二水,丘陵地区占70%,丘陵与高山地区适合小规模农业,用不了大机器。其他如蔬菜水果、牧业、渔业都是劳动密集型的,只适合小规模耕种。还有占国土面积41%的草原畜牧业,也不适合农区的城镇化,在这么广袤的土地上无法集中居住。
中国的三级台地,接近一半的国土面积是干旱与半干旱地区,也决定了南方的稻作农业和北方的旱作农业。还有气侯类型,因为季风、海拔的原因,分成若干不同的气候带,也有若干不同的农业类型。所以一概而论地讨论中国的二元结构,讨论城乡一体化是不合适的,需要考虑一个基本的事实,中国的二元结构可能会长期并存,而且是不同形态的。中国小规模农业和大量人口生活在农村的事实,是近百年内都不会改变的基本事实。
其次,传统的城乡关系决定城乡二元结构长期存在。传统的城乡关系是由行政抽取到市场抽取。1978年之前的中国,是通过行政的力量,把农村的余粮余款动员出来,去支援国家建设。市场化经济时期,地方开始推动工业化、城镇化,也抽取农村的剩余。
农村对于城市的贡献体现为城市对农村的剥夺,第一层是经济剩余的剥夺,以剪刀差的形式出现;第二层是金融剩余的剥夺;第三层是利润的剥夺,贷款要付利息。通过这三层剥夺,农村的剩余不断被城市拿走。
再次,逆城市化潮流的出现。现在出现了一种主动的城市化与逆城市化潮流,近2.7亿的农民工主动选择城市,但是也有一部分的回流,叫逆城市化,体现为“四加四”两种力量。
6月24日,陕西西安,已拆迁的西安道北,留守在棚户区的居民还过着和从前一样的生活。CFP/供图
第一个“四”是逆城市化的四类人口开始出现。第一类是大学生,大学生村官到2015年达到40万人,其中还有其他的知识青年大学生下乡,会在2020年之前达到200万,新的有知识的力量下到农村。第二类是告老回乡型的。很多人从农村出来以后,最后又回到农村。第三类是候鸟式的。都市农民,周间是白领,周末是绿领,这种人口在北京、上海、广东很多。这种都市农民不仅中国有,在欧洲、日本、美国也是常态现象。第四是农民工回乡创业,他们是主体,会促进乡村文明复兴。
第二个“四”是四类组织化的力量下乡。第一是资本下乡;第二是产业下乡;第三是部门下乡;第四是社会下乡。
总之,二元结构可能长期存在,逆城市化潮流出现以后,更加强化二元结构的存在;我们不是消灭二元结构,而是把恶性的二元结构关系向良性关系转变,现在面临的主要矛盾不是做大蛋糕,而是切分蛋糕;要素会带来新的机遇,中小城市、小城镇小村镇可能在未来五年带来新的发展机遇。
城镇化道路新选择:多元城市形态
城镇化道路问题来源于中国人的聚落类型,中国的聚落类型分为九类,按照居住的方式来划分,散居村落、自然村、聚居型村落、行政村、村镇、集镇、镇、城市、城市群,这九种可以梳理出五类聚居形态,分别是大城市或特大城市居住生态(500万以上人口)、中等城市、小城市及小城镇、小村镇(聚居人口比重大于40%)、散居人口。如果把小城市和小城镇小村镇加起来,占51%的人口处于这种状态,还有散居人口,占人口比重低,但占99.55%的国土面积。很多人把城市想象得很大,但城市建成区面积,仅占国土面积0.42%,99.55%属于非城市化的地区。
围绕着上述五种居住形态,产生了五种观点。第一,大城市化的观点,主要是经济学家们持有的。第二,小城镇的观点,主要是社会学家们持有的,比如费孝通1984年就提出小城镇大战略。第三,异地城镇化,是目前普遍的现实,有2.56亿的农民工是异地城镇化,甚至有统计说中国有3.9亿人是流动人口,是半城镇化的状态。这也是李克强总理去年两会提出的“三个一亿人”中的“引导约1亿人在中西部地区就近城镇化”。第四,就地城镇化,这是“三个一亿人”中的另外两个“一”,促进约1亿农业转移人口落户城镇,改造约1亿人居住的城镇棚户区和城中村。“三个一”是到2020年前重点解决的人口。
但是前四种方案都产生一个问题——城镇化了,农民走向城市,乡村被划掉了。农民愿意吗?有研究者曾连续20年在四川和安徽跟踪两个县三百多个农民工家庭,发现83%的农民工在家乡已建好房,只有13%在城市里买房。2.7亿的农民工多数在家乡盖房,根在农村,社会关系在农村。考虑到这种情况,我们提出了第五种观点——就地村镇化,也叫多元城市形态。只要住在村庄里,就要建立学校、医院、邮局、银行等等公共服务设施,这样才能真正做到城乡一体化。城乡一体化不是房子盖到一起,而是把服务做到一体化,核心是基本公共服务做到普遍服务、均等服务。湖北宜城市在制定2015-2020城市规划时测算发现,把一个人从农民转化为市民需要公共成本12.4万元,个人成本48.9万元。一个人在县域范围被城镇化,需要61万元的成本,有多少农民能拿得出来四十多万元被城镇化呢?基于这种情况,就要考虑另外一条思路——多元城市生态和就地城镇化。
多元城市生态,一要考虑多种城市生态,大中小城镇、村庄都是城市生态的一部分,不是把新型城镇化和新农村建设割裂开来;二要考虑到不平衡,各地情况不一;三要考虑到差别化,不同城镇不同地区,政策也不一样;四要考虑到人,不是把楼做成一体化,而是把人做成一体化。怎样看得见山望得见水留得住乡愁呢?就地村镇化才能解决这个问题,否则,把人都赶到大城镇里面,等于连根拔起了,既没有山水可看,也没有乡愁可记忆。所以就地村镇化反而能够解决这个问题,在人口适度集中的地方,只要能够实现新的村镇社会经济融合、基础设施到位、基本公共服务健全,大部分没有在城市扎下根的农民愿意在这里好好生活,建设家乡。
城镇化率统计新口径
城乡一体化不是房子盖到一起,而是把服务做到一体化,核心是基本公共服务做到普遍服务、均等服务。
当然,要想做统计数据也很容易,把集中居住的地方视同为村镇来建设,城镇化水平马上提高了。我们向有关部门提议,仿照货币政策的M0、M1、M2,制造一个U0、U1、U2,这样一个新的城镇化的统计口径,U0按照户籍统计城镇化,U1按照按照居住、常住人口统计,U2按照村镇化的城镇化来统计。比如以重庆为例,重庆按照户籍来算,城镇化比率比较低,但是按照常住地来算,常住人口是2970万人,城镇人口是1730万人,城镇化率在全国排名第十,58%,但是如果按照户籍来计算,只有51.83%,排在宁夏后面。这就是统计口径带来的城镇化率的变化,如果按照U2的广义的城镇化,中国已经接近80%的城镇化率了,我们不需要一味向城市里推动,可以适度的发展村镇。
改变口径,既可以满足目标,又能让农民在新型城镇化里面分得一杯羹,能够真正享受到公共设施公共服务。就地村镇化由谁来建设呢?8亿人来建设,包括6.3亿在乡农民,还有1.7亿离土又离乡的异地农民工。以2011年为例,全国农民工数量2.53亿,其中外地农民工1.59亿,其中40岁以上的占81.8%,本地农民工将近一亿。50岁以上的农民工,80%以上是在本地务农,15.4%在本地做非农的产业,只有4.4%离开自己所在的乡村。年龄越大,越倾向于留在自己所在的地区。农民工随着年龄的增长,越来越多的会返回农村,这是基本的潮流。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要考虑,未来的城市生态应该有大城市、中等城市、小城市、小城镇、小村镇。
新型城镇化新在何处?不是“造城运动”,不是千城一面,万楼一貌,不是把农民连根拔起,而是要建和谐乡村美丽乡村,把根留住。比如在湖南嘉禾县,我们提出“蛙跳式组团”(来自霍华德的田园城市的思想)就地村镇化,以县城为中心,以镇作为蛙跳式的主战场,不需要摊大饼式的过去,而是直接按照对方路线跳过去,中心镇再辐射周围的中心村,这样就形成了蛙跳式,像青蛙跳一样的组团,这样的公共基层设施的成本、社会成本、管理成本比较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