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0元的讨薪之旅

陈平

“我们没有绑架老板，我们只是想讨回我们的血汗钱！”当派出所的民警从天而降出现在刘中武和几个农民工面前时，他们才意识到自己的讨薪之旅已经偏离了法律轨道。他们还来不及为自己辩解，几副锃亮的手铐已经卡在了他们沾满灰尘、满是老茧的手腕上。

眼前这位四十岁左右的男子名叫刘中武，他敦实健壮、皮肤黝黑，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为了讨薪的外出务工农民，怎么就糊里糊涂地被警察戴上了手铐呢？

“没出息”的打工者

刘中武，四川省简阳市一个偏远山区的农民，其父母都已经去世，前几年妻子嫌他“没出息”，一气之下带着13岁的儿子跟他离了婚。刘中武孑然一身，靠一身力气艰难度日。大年刚过完，在朋友的介绍下，他来到都江堰市，在一个名叫李冲的包工头所承包的工地上打工。

刘中武他们的工作就是拆旧房子，虽然远离家乡，又苦又累，但工地上有很多一起到都江堰市来打工的老乡，大家有说有笑，淳朴的刘中武与工友们累着并快乐着。让人郁闷的是，本来作为工头的刘中武与老板李冲谈好是在都江堰市做半年活儿，结果才过了十天，李冲就要求工人们到崇州去，且之前承诺每人260元的路费也不给。平时，老板板着面孔，在工人面前动辄就凶声凶气地骂人。面对这个出尔反尔、只会骂人的老板，工人们心中都窝了一肚子怒火。

拆完房子，作为工头儿的刘中武就带着两个工友去找老板李冲结账。结果10多个老乡4000多元的工资，李冲竟然就欠780元！双方为这几百块钱发生了剧烈争执，争吵中李冲表情中透露出来的轻蔑和鄙视，让本来就窝火的刘中武觉得受莫大的侮辱，老实人也开始觉得怒火中烧。见几个工人把自己围住，李冲声称自己要去别的地方拿钱，让他们在原地等候。

可是，刘中武和工友们等了老半天，也没不见李冲回来的身影！他打李冲的手机，李冲在电话中还是说，自己到另一个工地上去拿钱去了？刘中武觉得自己被“当猴耍”了。如果过几天李冲到崇州去了，最不讲信用的李冲不知什么时候才想得起还钱。

讨薪变成非法拘禁

害怕自己血汗钱打水漂的刘中武认为，必须马上找到李冲结清账。于是，他叫上工地上的三名老乡朱树军、蒋先超和蒋朝勇一起开车，到李冲的几个工地上到处找他。

找了半晌，刘中武等人终于在一个烟摊上找到了正在买烟的李冲。刘中武和几个怒气冲冲的工友不容分说，将李冲拉上车，带回了自己的工地，向李冲讨要工钱。李冲仍然借口身上没钱，百般抵赖。刘中武提出，让李冲的家人把钱送过来，不然就不让李冲走！李冲打了好几个电话，要么没人接，要么说在外面。眼看快傍晚六点了，李冲还没有联系到人拿钱过来。

李冲的表现让工人们彻底失望了，也彻底激怒了刘中武和他的工友们。这时候，刘中武提议把李冲带到简阳去。案发后他为自己的提议辩解称：“我们不是要绑架他，我们是要血汗钱！”工友们群情激愤，都赞成刘中武的提议。很快10多名工友就准备好了两辆面包车，准备回简阳。李冲被工友们塞进了一辆面包车的后座，被两个工友夹在了中间。

李冲此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站起身来，准备去抢前排开车工友的方向盘，坐在副驾驶座上刘中武和几个工友有的拉衣服，有的拉胳膊，还有的扯耳朵，七手八脚地将李冲按回座位上！李冲身边的工友还朝他后脑勺上打了一拳。面对动粗的工人，李冲的老板派头荡然无存，只好老老实实地待在了后排座的中间。

刘中武带着李冲回到简阳已经是晚上8点过了。在简阳市东溪镇的一条机耕道上，刘中武和蒋先超等几个工友把李冲从车里拉出来。寒风吹过，几个工友又冷又饿，又累又气。想到今天发生的事儿，蒋先超和刘中武几人把火发泄到了李冲身上。平时耀武扬威的李冲开始低声下气地求饶，殴打暂时停止了。

随后，几人带着到一家羊肉馆就餐，准备吃饭时，李冲借口要上厕所，刘中武叫一个工友跟着他，防止他逃跑。在厕所里，李冲偷偷地拨通了110：我被人绑架了！接电话的竟然是都江堰市110，他们说可以帮李冲接通简阳市110。跟着李冲的工友，此时发现他在拨电话，可是李冲狡辩说自己在看手机短信，没有报案。说着还主动交出了身上那个没电话卡的烂手机，轻松地骗过了刘中武等人。

吃完饭后，刘中武当着众人的面对李冲提出，要他写个欠条！包括其所欠我们工资780元、包车费、晚上的饭钱和误工费，一共3500元。好汉不吃眼前亏，狡猾的李冲已经吃过苦头了，他爽快地答应了，就在餐桌上给刘中武他们打了一张3500元的欠条。

可是李冲并没有被放走，刘中武等人开着一辆车，带着李冲来到了简阳市平泉镇，住进了一家旅馆。刘中武以为李冲身上只有这个没有电话卡的烂手机，于是将手机还给了李冲。谁也没有料到，李冲衣兜里还藏着一个好手机，在半道上，他把手伸进衣兜偷偷地关了机。

外出务工人员的生活简单至极，每人一杯酒和一碗羊肉汤下肚后，有人提议打麻将玩一会儿，大家居然不谋而合，仿佛今天什么事儿也没有发生过！刘中武特地安排一个不会打麻将的工友带着李冲到二楼去睡觉，并吩咐他关好二楼门窗，并守在楼道中防止李冲逃跑。谁知，在楼下“哗哗”的麻将声中，李冲躲藏在被窝中悄悄地报了案……当刘中武和三个工友玩得正酣时，几个民警破门而入。

薪资纠纷是引发外来务工人员犯罪的重要导火索

当案件移送到检察机关时，刘中武等人为了780元工钱，非法限制他人人身自由的行为，让承办检察官十分震惊。经过仔细阅卷，承办人认为，刘中武等人的行为已经构成了非法拘禁罪。“刘中武等人的行为既让人同情，又让人惋惜。”鉴于本案事出有因，犯罪情节较轻，社会危害不是很严重，为了修复外来务工人员与老板之间的关系，构建社会和谐，承办检察官在刘中武与李冲之间进行了深入的刑事和解工作。刘中武和工友们对自己的行为做了深刻检讨，真诚地向李冲道了歉，得到了李冲的谅解；李冲也对因欠工友工资而引发了本案而深深地自责，在补足刘中武等人工资和当晚发生的必要费用后，双方化干戈为玉帛，握手言和。经检委会讨论后，对刘中武等四人作出了酌定不起诉决定。

只欠下780元，就引发了一起恶劣的刑事案件，与其责骂刘中武等人缺乏法律意识而鲁莽行事，还不如冷静地思考一下：其实，如果作为老板的李冲平时对工人多客气点，多尊重一点，在骨子里不把整日劳作的工友当做低人一等的苦力，工友们绝不会因为他欠下780元而不依不饶，更不会为了这点事儿“绑架”他。

事实上，简阳市检察院在办案过程中发现，薪资纠纷是引发外来务工人员犯罪的重要导火索，一些个体、民营和外资企业无视劳动合同，为了利益最大化，经常克扣、拖欠工人工资，或是强迫工人劳动，甚至体罚工人，进而造成劳资关系紧张，有的纠纷不断升级，从而引发成刑事案件。如嫌疑人张某拒不支付劳动报酬案。张某系合肥市庐江县矾山镇到简阳市来从事工程承包的外来务工人员。经查明，张某在收到146800元工程款的情况下，仍然拖欠马某等25名民工工资124951元，2012年1月16日张某逃匿。2012年4月17日，张某在云南省大姚县被公安机关抓获。

可见，人与人之间的不理解、冷漠，缺乏必要的尊重、沟通、理解和宽容，才是引发这一事件的罪恶之源。如此看来，农民工讨要的那780元不只是工钱，而是生活在最底层的人们为了得到尊重和尊严在发泄，在抗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