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恐袭“重灾区”的反恐之难
2015-12-02王齐龙
王齐龙
作为欧洲大陆第一大城市的巴黎,不仅每年吸引着近亿全世界游客,也对全欧洲乃至世界都有着巨大的辐射力,最近几年,整个巴黎大区每年举办的国际性会议就超过一千场。
但最近几年,恐怖威胁的阴影一直笼罩着“魅力之都”。进入2015年, 11月13日晚震惊全球的巴黎血案,已经是巴黎近年第二次遭遇IS的恐怖袭击。
不只是巴黎,整个法国都已经成为恐怖袭击的重灾区。根据欧洲刑警组织发布的《欧盟恐怖主义现状与趋势报告》,2007年至2013年间,包括失败的和被阻止的袭击行为,欧盟成员国共发生2208起恐怖袭击,其中886起发生在法国,占三分之一还多。
历史隔阂与现实融合
位于巴黎东部第十区的Le Carillon酒吧是此次连环袭击事件中伤亡较为严重的地点之一,共有15人不幸死亡。与同遭袭击的其他地点一样,Le Carillon酒吧是周边青年人平日相聚的场所。
事发第二天夜里,一位身穿穆斯林传统白袍、头戴白帽的青年男子低着头站在Le Carillon酒吧门前。他手中拿着两块纸板,上面分别写着“恐怖主义不是伊斯兰教!!!” “恐怖主义没有宗教”。他还特意在纸板上粘贴一朵粉色玫瑰,并划上心型图案,形容“伊斯兰教就如同这朵花”。
11月15日,多名法国穆斯林宗教领袖代表前往在系列恐怖袭击事件中的重灾区巴塔克兰音乐厅外,与犹太社区领袖共同点起蜡烛,为在袭击中的死难者祈祷。
11月17日,新西兰首都惠灵顿,聚集在市民广场上的民众共同悼念巴黎恐怖袭击的受害者。图/GETTY
穆斯林群体做出集体“澄清”的举动,从另一个侧面也显示出,每当有恐怖袭击发生,穆斯林群体都极有可能受牵连的尴尬处境。
作为曾经的殖民国家,法国与包括叙利亚在内的中东、北非、西非等穆斯林地区的部分国家保持着长期传统联系。
法国在历史上长期存在劳动力不足的问题,早在19世纪就开始从南欧、东欧地区引入外来劳工。但二战结束后,在欧洲百废待兴的背景下,法国劳工紧缺的问题更为严重,因而从其殖民地国家阿尔及利亚、突尼斯、摩洛哥、黎巴嫩等国招募了大批劳工。
到了上世纪70年代中期,在法国境内的北非穆斯林移民已有100多万。与此同时,人权运动蓬勃发展,移民权益逐渐受到重视,法国政府为此颁布了家庭团聚政策,允许原劳工的妻儿父母移居法国。
“这项政策实施后,法国的移民大门就打开了,一直到现在都关不住。”中国社科院欧洲研究所副研究员彭姝祎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这些移民到法国后继续繁衍,使法国成为欧盟内第二代移民比重最高的国家。
如今,法国已是欧洲拥有穆斯林人口最多的国家,拥有穆斯林人口约达500万人,占到欧洲成员国中穆斯林人口的1/3。
法国政府施行的“共和同化”政策,即不承认移民的少数族裔地位,要求其放弃原有的宗教、文化特性,完全融入到法国价值观里,导致穆斯林移民在融入过程中遇到很多困难。
“刻意淡化宗教和种族差异,反而可能慢慢地激化民族矛盾和宗教矛盾。”巴黎政治学院的中国留学生黎平(化名)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法国推出上述一系列政策的初衷是强调法国的共同价值观,要求移民融入和接受“我们都是法国人”,但结果是两种文化隔阂更深,差异更大。
彭姝祎向《中国新闻周刊》表示,相较于第一代移民,穆斯林移民二代在文化融入上更容易走向反面。
“移民二代难以找到工作,与他们父辈有一定的关系。他们的父辈是以蓝领的身份来的,法国政府将他们集中安置在城市郊区,失业后也没有组织再就业培训,基本上是永久性失业。”彭姝祎说,“同样生活在郊区的移民二代,按照‘就近入学原则,只能就读于师资力量远弱于本土街区的移民街区,无法通过教育来改变自己的社会处境。”
法国国家战略和预测总署(France Stratégie)2015年5月发布的一份关于阿拉伯非洲青年移民的报告显示,穆斯林移民较为集中生活在相对贫穷的城市和社区中。根据2008年的统计数据,在18岁至50岁的群体中,有19%移民和14%移民后代生活在贫困地区。
在逆反心理的影响下,有部分穆斯林青少年故意彰显其原有的宗教身份,佩戴宗教饰物,这违反了法国1905年通过《世俗法》确立下来的政教分离原则,引发主流社会反弹。在极右翼政党的渲染下,法国政府被迫于2004年、2011年先后出台了禁止在学校内佩戴一切宗教标志的饰物法令,以及禁止在公共场所佩戴脸部遮盖物和穿长袍的法令。
法国参议院2015年4月完成了一份针对圣战人士的调查工作。负责调查工作的法国参议员让-皮埃尔苏耶厄对外表示,目前已有超过1430名法国公民前往叙利亚和伊拉克参加极端武装,这一数字占到了IS的欧洲籍士兵人数的47%。
有情报数据还显示,已有85名法国公民在IS控制区域内丧生,多达200名圣战人士已启程返回法国。
让-皮埃尔苏耶厄还表示,已有超过3000人因涉嫌与叙利亚极端武装存在联系,遭到法国情报组织监控。
长期紧绷后的反恐疲惫
在开始对伊拉克境内的IS武装据点展开轰炸行动的一年后,2015年9月,法国总统奥朗德决定把军事打击IS的范围从伊拉克扩大到叙利亚境内。
就在距离巴黎恐怖袭击发生不足一周的时间里,法国对叙利亚境内IS控制的一个油气经营设施进行两小时空袭,并成功摧毁了该设施。而石油交易是IS的主要经济来源。
统计数据显示,法国迄今已为打击伊拉克境内IS据点出动战机约1300架次,实施了271次空袭,成功摧毁了超过450个恐怖分子据点。尽管法国在叙利亚境内实施的空袭次数相比起来并不多,但随着叙利亚问题谈判持续,法国与俄罗斯等国联合打击IS的可能性增加。
但法国的武力行动并没有能取得“御敌于国门之外”的效果。反倒是因为地缘上的接近以及在欧洲和全球的影响力,法国几乎是IS的首选目标。对于残酷且精于计算的IS,选择法国尤其是其首都巴黎实施恐怖袭击,无疑能获得“恐怖效应”的最大化。
这也让奥朗德政府忧心忡忡,并在反恐机制的完善上不遗余力。尤其在1月份《查理周刊》遭遇恐怖袭击事件爆发后,法国更是不惜投入4. 25亿欧元(约合28.9亿元人民币),新招募2680名新反恐人员,以加强防范恐怖袭击和监控嫌疑人的力度。当局还曾一度在全国范围内部署1万名军人来保护地标性建筑和敏感区域内公众的安全。
由奥朗德政府提交法国宪法委员会进行合宪性裁决的新情报法也已于2015年7月获得通过。这一法国版的《爱国者法案》规定,情报机构无需授权就能使用电话、相机和窃听器监听公众,而且可以强迫互联网服务公司监视可疑行为。
“但问题可能恰恰就在于此,法国反恐部门存在疲惫感。”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副院长、反恐研究中心研究员杨明杰对从今年初就保持高度紧绷状态的法国反恐部门感到担忧。
杨明杰认为,按照正常的警力部署,监控一名危险人员需要配备十多名至二十名反恐人员。如果长期监控,对于法国的反恐情报收集和监控力量来说,很难做到。而这方面的投入是有限的,让反恐力量显得十分薄弱。
兰德公司的法国安全政策专家斯蒂芬妮·佩扎尔告诉《中国新闻周刊》,法国政府着重对重大目标进行保护防范的同时,很难兼顾到一些人群聚集但并非重大目标的场合,而这可能会被极端分子利用。
在巴黎系列恐怖袭击中,凶徒除了袭击体育场和剧院等大型场所外,还对闹市中的咖啡馆、餐馆实施枪击,让沉浸于周五夜生活中的人们措手不及。
“不管反恐措施做得多么严密,总会有地方会露出破绽。”圣安德鲁斯大学的恐怖主义和政治暴力研究中心讲师拉西米·辛格说,“对于恐怖分子来说,他们只要抓住一次机会就够了。”
11月16日,法国巴黎,民众悼念巴黎恐袭遇难者。图/CFP
11月15日,巴黎,一处被枪击后的餐馆门窗上粘贴着玫瑰和信件,信件上写着:“以什么理由?”摄影/Frank Augstein。
拉西米·辛格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称,此次恐怖袭击的风格像2008年印度孟买连环恐怖袭击案与2013年肯尼亚韦斯特盖特购物中心袭击事件的“复合体”,连环袭击地点多集中在市内,无明显作案动机,目标都对准没有武器的平民,所有攻击几乎同时发生。
“对这样的袭击,预防和做出响应都很难,会给警察部门、医疗救援等造成巨大的压力,市政各个部门还需要同时协同反应。这会给市政资源的调配带来巨大压力。”她说。
杨明杰还认为,此次连环袭击事件也暴露出国际反恐合作机制存在漏洞,欧洲其他国家掌握到的信息未能及时反映到法国反恐部门手中,各国执法机构之间的合作并不是很通畅,相关数据未能达到充分的分享。
他还特别指出,签署了申根协议的国家,除了在确保区域内公民自由往来的权利同时,还需要防止洗钱、非法枪支弹药武器交易等有组织犯罪借助人口流动来实施。
(实习生郭应喆对本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