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山村
2015-12-01孙加宾
文/孙加宾
远去的山村
文/孙加宾
人到中年,难免怀旧。女儿上大学去了,我抽身从繁忙生活的城市回到阔别八年的嘎啦村。经过一路熟悉的赛鲊、迤鲊、阿鲊等村庄,人家越来越疏落,进嘎啦村山口,看到的是一座横着的寂静山村,村旁长满枯黄的野草,被寒风吹得窣窣直响,我不禁悲凉起来,这是我印象中的嘎啦村吗?
曾记否,童年时的嘎啦村有碧绿无际的甘蔗林,有荷叶田田的大水塘,塘边是一坝稻田,经过时能闻到稻米的香,山脚是白墙青瓦的房子,我家就在那里。
在那里,我有过快乐的童年。春天山岗上长满绿草,我记忆犹新的是放羊遛马,几个小家伙挥着鞭从这个山岗上冲向那个山岗,把野兔追得四处乱窜;夏天我们在门口的大水塘边裸着身子捉泥鳅、滚烂泥,热了就跳进水塘游到龙洞前摘莲叶采莲子;秋天我们钻进果园,爬树偷桃,看园老头干着急;冬天我们钻甘蔗林,想怎么吃就怎么吃,真是趣味无穷。
我进了家门,大姐一人在家,她花白的头发,消瘦的身体,多日不见又老了许多。不回来几年,老家的房子已陈旧了,瓦上也长草了,屋面歪斜了,门板的油漆也斑驳了。我到厨房里找了个草墩坐下,大姐端给我一杯热茶放到漆黑油腻的饭桌上:“你姐夫拉树出去卖,十天半月不在家,家里靠我一个人做农活,你看庄稼堆得到处都是,我也忙不来打理,乱也没办法。”我问起她女儿的情况,她说:“你侄女到大城市打工几年不归,大概也不愿回来了,你侄儿当兵未去成,又到上海打工去了。”我听着有种无名的伤感。
她做饭,我走到院子里瞎转,阿爸栽的果树长得枝繁叶茂,熟透的果子掉了一地,阿爸置给大姐的加工机械、生产机械也一件不在了。阿爸去世已经七年了,阿妈因年事已高,风湿严重导致瘫坐轮椅,无法在这缺医少药的山村,到县城的二姐家住着,也多年没有回来。
记事以来,我们家住在两间狭窄的茅草屋里。父亲从国立师范毕业,曾经教过几年书,后来参加土改工作队,由于家庭阶级成分高,反右时被迫回村参加生产劳动。他有文化,学什么很快,当时生产队买回了榨糖机、碾米机等机械,他看看说明书就会操作了,所以他大部分的劳动是开这些机械挣工分,与泥土打交道的劳动做得少。哥哥九岁就会赶马犁田,他比我长两岁,是个干农活的能手,几乎所有的农活都会干。由于家庭贫穷,家里挣工分的人少,他九岁就顶替父亲赶马运糖,赶牛耕地。大姐、二姐是姑娘家,在家里做饭喂猪。
阿妈是个勤劳的农村妇女,旧社会是地主家的千金小姐,读过几天书,在那个特殊年代,挨过批斗,过了不少苦日子。她年轻时身体强健,背、挖、砍、种等劳动样样在行,她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劳动,我还记得她带我去收甘蔗,她在田边收拾出一小片空地,铺上羊皮让我吃甘蔗的情景。还记得她背粪到田里把我挎在胸前的情景,还记得……
改革开放的到来,给我家带来了发展,由于全家人的辛勤劳作,阿爸买来了木料和瓦,我家拆除了低矮的茅草房盖起了大瓦房。我们几姊妹正值读书的黄金时段,父母的严加管教和他们的身体力行,使我们比同龄人更懂事,我们四姐弟中有三个考出了嘎啦村。后来落实政策,父亲发到了生活补助费,这时大姐也结婚招婿在家,阿爸用积攒的退休金给家里逐年添置了加工机械及抽水机、旋耕机、农用车等工具,家里日子可算是红红火火。后来我们也个个成家了,每年春节带着妻儿回家,家里那热闹的气氛,让左邻右舍羡慕。但阿爸去世后,老家景况每况愈下,大姐离婚又再婚,家里值钱东西都变卖尽了,所剩的也许就是那辆姐夫开的农用车,这个家已经困苦不堪。
我起身走出家门。邻居家也搬走了,这家人当过生产队长,生产队时出工的人特别多,分的粮食也多,房子也是村里最好的,还设有两间客房,村里来贵客都招待在他家客房住宿。他家的小儿子是我儿时的伙伴,小名叫阿仙,是在一起玩长大的,以前我每次回来他都请我喝酒,时隔八年我正想看看他。我走到村口,正好遇着他背着一个军用水壶回家,一定是刚买酒回来。他弓着腰,瘸着脚,拄着一根竹棍,穿一身中西结合的脏衣服。我跑过去叫他,他抬头斜着混沌的眼睛看着我,抖手抖脚地拉我到他家坐。他家里又旧又乱,我问他的境况,他都只会摇头,只是频频举杯喝酒。
回到家,我讲起他,大姐说:“他现在是一个人生活,前些年因常喝酒打媳妇又懒得干活,媳妇受不了带着小儿子跑江苏七八年了,今年回来,看到他房子倒半边,还拿出一万多块钱修了一下。”
几天里,我很怕出门,嘎啦村太静,没有改革开放那几年的热闹气氛与生机,出门看到的只是老弱病残,童年的伙伴有些随儿女搬城市去了,青年人出门打工再也不愿回来,小伙子回来也难找媳妇,办事帮忙的人都难请。姐姐信佛,大部分时间去庙里烧香,我们也没更多话交流。
当我离开嘎啦村时再次回望,嘎啦村大片土地已荒芜,这童年的美丽山村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模糊……坐羊皮吃甘蔗、上台唱戏、骑羊遛马、捉鱼采莲、赶马犁田……这些远去的快乐也随之淡出了我的心海。
(责任编辑 王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