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绣球花
2015-11-28贾文清
贾文清
二十多年前,我刚结婚时间不长,母亲把她养的绣球花给了我一盆。就是青海人寻常养的那种臭绣球,花枝和叶子都不能碰,一碰,有一股浓烈的臭味。我不喜欢,就那么随便搁阳台上了。
端来的时候,绣球就在开花,放到阳台上后,一直在开。有一天,我仔细打量了一下这盆绣球,发现它的花朵还真的挺好看,纯正的洋红色,细碎精巧的小花瓣,闪着亮荧荧的光。那洋红色的小花攒成一朵大花,就像一个圆圆的绣球。而那小小的花盆上面,盛开着很多个这样的绣球,恣意、大气、铺张、艳丽,在我养的众多盆花中,唯有它在开花,很有一些气势。
没想到,这一开,就开了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停歇过。
因为嫌它臭,我把它放在阳台上以后从来没管过,既没有换过新土,也没有施过肥料。只是偶尔浇一点水。它却一直在盛开着,前面的绣球开败了,凋谢了,马上就有新长的花苞吐蕊、盛开,从不间断,一年四季都是红艳艳的一片。
有一年,我生病住院,在医院躺了十多天。等治愈回家后,我发现我养的花几乎全部干死,唯有这盆臭绣球,尽管也干得快成枯枝了,却依然活着。我发现它的叶子全部掉光,原先笔直粗壮的花杆也变成了虬枝,弯弯曲曲地奓着。所有的花朵全部枯萎,却没有脱落,变成干花顽强地依附在花枝上,
我赶紧浇透了水。过了一会儿,那些干花都离开花枝掉了下来,只有一两朵小花没有脱落,我知道,它们还活着。
果然,从第二天开始,它们又接着盛开。
过了几天,新叶子冒出,同时又长出了十几朵花苞。
我把别的干死的花全部拔出扔掉,重新养了一些花。
臭绣球夹在我的众多的盆花中,不显山不露水。只是不停地开花,一年四季从未断过。
有一年夏天,我从花草市场买了一盆叫“玻璃翠”的盆花。刚买来的时候,不过是一枝小小的新芽,并不起眼,我就是喜欢它翠绿晶莹的叶子,放在书桌上当小盆景养。
没想到,那玻璃翠的长势惊人,仅仅两个月的时间,它就长成了一株巨大的花树了,我的书桌上根本摆不下。我给它换了一个大花盆后,端到阳台上,放在了臭绣球的旁边。
换了花盆后的玻璃翠,长得更加茂盛,翠绿的叶子颤颤巍巍地摇摆,枝干上打了无数个花苞。没过多久,这些花苞全部开放,像一枚华丽丽的焰火在我的阳台上开放,把这小小的空间装点得姹紫嫣红,美不胜收。
这盆艳丽的花朵吸引了楼上楼下、左邻右舍许多人的目光,邻居们就跑到我家里来,惊叹、欣赏、拍照。有的人还要求折一枝去,放到清水瓶里泡出根,栽到自己家的花盆里。
这样的热闹持续了一个多月后,玻璃翠上的花朵开始慢慢凋谢。我查看花枝,发现既没有再长出新枝,也没有新打的花苞,它的成长停止了。
慢慢地,玻璃翠上的花朵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得一些花杆了。
到后来,这些花杆也慢慢枯萎,变成一朵朵失去颜色和水分的枯草,无力地耷拉着。
我每天都在清理玻璃翠的枯枝,看着这么一盆好好的花不长了,很是心痛。又是施肥、又是浇水,精心侍弄。
然而,我的精心挽留不住它衰败的趋势,它的叶子全部凋落,它的花枝全部干枯。在明媚灿烂地盛开了两个月后,它不再留恋这个世界,来了个华丽的转身,彻底枯死了。
这样也好,不求天长地久,只求曾经拥有。情深、缘浅,怎奈昙花一现。
拔掉大花盆里的玻璃翠,我重新发现了紧挨在它旁边的臭绣球,它依然那么不起眼,缩在小小的花盆里,花叶黯淡,虬枝突兀。只是,依然顶着一脑袋的花朵,有的已经开败了,有的刚打起花苞。
其实,玻璃翠盛开的时候,它也在盛开,只是,我们谁也没注意到它。
我又跑到市场上,买回了很多盆花,有些花卉很名贵,摆在家里装点门面。有的花卉不名贵,但我非常喜欢。我把它们全部放在阳台上,在我制造出来的小小花园中读书、做手工,悠然自乐。
可惜,好景不长,冬天马上就来了。青海的冬天本来就冷,可这个冬天格外地冷。
眼看着我的花们开始打蔫,花果全部掉光,叶子也耷拉下来了。我只好每天晚上把它们搬进屋里,第二天早晨再搬出去晒太阳。
这是一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工作。每天要早早起床,在上班之前端出去,晚上一进家门,顾不上喘口气,先要把它们一盆一盆地端进来。我住的房子小,没有空地摆放,只好胡乱地放在地上、茶几上、窗台上,干啥都不方便。
后来,我就只搬名贵的花和我喜欢的花,别的花就不管了,放在阳台上自生自灭。
那盆臭绣球自然不在我喜欢的花之列,我肯定不会费神费力地搬动它。有时候,在搬花时偶尔瞥它一眼,它居然还在开花,干枯的虬枝上顶着几朵无精打采的小花,仿佛和人一样,冻得直瑟缩。
那一年的冬天冷得邪乎,放在阳台上的花全部冻死,到三九天时,干枯的花枝全部变成了冰凌,硬梆梆的。那盆臭绣球好像也被冻死了,开过的花瓣变成了干花,还未开放的花苞冻成了冰花,红艳艳地在冬日的阳光下闪烁着晶莹璀璨的光,看上去倒也别致。
我也曾想把它搬进屋里,但一想,强烈的温差,冷热交替,会使它死得更快。既然已经冻成冰花了,就让它在原地待着吧。
没想到,等到天气转暖时,别的花都变成了一泡水,软塌塌地趴到花盆里。唯独它,居然又活了过来,干枯的虬枝依然倔强地挺立着,那上面,绽出了点点新绿。原先冻硬的花朵,甩掉冰雪,又热情似火地盛开起来。
春天来临的时候,它完全恢复了生机,叶子翠绿,花朵晶莹,打了很多的花苞,在春天的暖阳下灼灼地开放着。
算起来,它已在这个阳台上盛开了十几年了。它刚端来的时候,我还没有孩子,现在,我的孩子已经上了高中,孩子的个头已经有一米八几,长得高大魁梧。而它,十几年里似乎没有再发新枝,它只是不停地在开花,开花,一年又一年,只是不知疲倦地在开花。
终于买到大房子了,我收拾行李准备搬家。由于家具杂物太多,阳台上的花卉只挑了几盆名贵的带到新家,其余的留给租住的房客。
帮着搬家的师傅说:这盆绣球开得正旺,为啥不要了?我说:它又不是啥好花,还臭烘烘的,要它干嘛?
搬家师傅说:你要不喜欢,送给我吧,绣球臭是臭,但花儿挺俊的,我搬回家去我养着。
他把绣球小心地端到车上,以便给我搬完家后,他顺路带回去。
没想到,卸家具时,搬家师傅把要了一盆花的事给忘了,那盆绣球和别的花卉一同搬下车,又搬到我新居室的阳台上。
本来不打算要了,阴差阳错地,它又来到了我的新家,在阳台上依然盛情地开放。
我还是没有刻意关注过它,既没有换过土,也没有施过肥料,想起来了,就浇点水,想不起来,就让它干着。
它却一直在开花,春夏秋冬从不停歇,任何时候都顶着一脑袋红艳艳的花朵,像个没心没肺的傻大姐,呵呵地笑着,自我陶醉,自我满足。
如今,它在我的新家里已开放了几年了。算起来,它到我家已经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里,我没有好好管过它,但它却一直在笑吟吟地在开放。
想想,它可能是母亲送的绣球,是母亲的绣球花,它带着母亲的特质和使命。
摘自《文艺报》2014年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