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国际战略中的“关键性小国”:以斯里兰卡为例

李永辉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院长、教授)

当今世界有200多个国家和地区，在中国外交中，它们分属大国、周边国家和发展中国家三大类，官方的正式表述是“大国是关键，周边是首要，发展中国家是基础”。在这三类国家中，真正在外交议程上占重要地位的是前两类，第三类说起来也很重要，但在实践中却往往得不到应有的重视，其中的小国更是如此。这里的原因在于，其一，总体来说，这类国家的确没有前两类国家重要;其二，被归入此类范畴的发展中国家数量众多，占了全世界国家的绝大多数，而其本身的情况又千差万别，十分复杂，很难一体打包都予以重点对待。因此，在实际操作中需要根据实际情况进行更加精细和有针对性的区分、安排。为此，引入“关键性小国”的概念就十分重要，它可以突破上述三分法的框框，更集中和灵活地运用战略与外交资源，更充分地发挥外交的功效，避免撒外交胡椒面。

要准确界定和全面评估全球的“关键性小国”是一项系统的大工程，非本文所能完成。此外，小国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很难确切界定。这里所说的“小国”主要是指除了在中国外交中已经占有重要地位的大国、周边国家及金砖国家和20国集团成员等主要地区大国之外的中小国家。所谓“关键性”的要素很多，标准也不统一，这里主要强调其中的两大因素:战略地位的重要性，包括地理位置和地缘角色;外交上的紧密度和友好度，即特殊、经得起考验的友好而坚定的支持者(追随者)，关键时刻会顶住压力站出来仗义执言。我认为斯里兰卡就是这样一个“关键性小国”，并希望通过斯里兰卡的事例说明，中国外交应该高度重视“关键性小国”这一概念以及相关的关键性国家。

在中国的外交议程上，斯里兰卡是一个特殊的、甚至定位有些尴尬的国家。因为，它既非大国，也非中国的周边邻国，在中国外交议程的两大重点之外，甚至也不属于近年来在中国外交中越来越受到重视的地区大国或者中等强国。因此，此类国家极易被忽视。但是，随着中国的崛起和全球战略的展开，斯里兰卡对中国外交的战略意义越来越重要，其重要性远远超出了我们的理解。

第一，作为印度洋门户的战略地位。进入21世纪后，印度洋在全球地缘战略中的地位不断上升。首先是印度洋作为海上战略通道和贸易航道的重要意义，这已为人们反复论证，无须赘述。其次是亚洲在全球战略中的地位的上升，正如马汉所说的，谁控制了印度洋谁就控制了亚洲。再次是印度的崛起，这是21世纪最重大的地缘政治事件之一，必将深刻地改变印度洋乃至欧亚大陆的战略态势。斯里兰卡地处印度洋的核心区域，扼印度洋的战略要道，是由太平洋西进印度洋的战略前沿和门户，因而也是大国角逐印度洋的关键。

第二，印度的崛起不仅改变印度洋的战略态势，也正在重新塑造南亚地区的战略版图。由于领土争端、地缘政治上的结构性矛盾以及印度在南亚地区奉行排斥外部势力的英迪拉主义政策，中印在南亚地区实际上存在着某种战略竞争。同时，由于印度在南亚地区压倒性的力量优势，南亚的力量格局极不平衡。从中国的角度看，在与印度的战略竞争中，斯里兰卡与巴基斯坦对印度正好构成了一南一北、一海一陆两大战略方向的战略牵制，战略地位难以替代。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与印度对抗的现实性战略选择，而是长期的、潜在的战略平衡。

第三，中共“十八大”后，中国新一届领导集体提出了“一带一路”、“两个走廊”的战略设想，即“丝绸之路经济带”、“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以及“中巴经济走廊”和“孟中印缅经济走廊”。这是新时代国家发展的重大战略，关系到国家的未来和前途。这一宏大的战略中，斯里兰卡占据重要的位置。它不仅处于“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关键节点上，也处于“孟中印缅经济走廊”和“中巴经济走廊”的延长线和交叉点上。随着这一宏大战略的实施，斯里兰卡的重要意义将日益彰显。特别是对于中国关于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斯里兰卡方面给予了积极的回应。2014年7月，斯里兰卡国际关系与战略研究院院长阿桑加·阿贝亚古纳塞克拉在接受新华社记者采访时说，斯里兰卡支持和积极参与中方关于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倡议。他说，斯里兰卡是深度参与全球海洋贸易往来合作的国家，“将在对“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参与和支持中大有可为”，并将发挥“至关重要的中心作用”。

第四，作为地处印度洋战略要冲的岛国，斯里兰卡也是中国进入和影响印度洋其他国家的重要桥梁。依托和通过斯里兰卡，中国可以更有效地开展与其他南亚和印度洋国家——比如马尔代夫——的外交。

作为长期密切而稳定的友好合作关系的典范，斯里兰卡在中国外交中的特殊意义同样不可小觑。首先，中斯友好关系源远流长，久经考验。斯里兰卡虽然与中国远隔重洋，但两国历史上即有着密切的关系。公元410年，中国晋代高僧法显从印度赴斯里兰卡游学两年。明代航海家郑和下西洋时曾多次到达斯里兰卡。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中斯两国于1957年建交并一直保持良好关系。拉贾帕克萨总统执政后结束内战，开启重建的进程，中斯关系进入全面快速发展的新阶段。2013年，两国建立“战略合作伙伴关系”，斯里兰卡在中国对外战略议程中的地位进一步上升。

其次，在政治和发展模式上，斯里兰卡对中国改革开放以来所取得的成就给予充分的肯定，并在本国发展中十分注重学习和借鉴中国的经验。虽然中国强调各国要根据自身的国情选择自己的发展道路，并不主张输出发展模式，甚至不认为存在什么“中国模式”，但是，中国愿意与他国分享自己的发展经验。在这方面，中斯两国的合作也堪称双边关系的典范。总结相关经验、扩大与更多国家的相关合作，对提升中国的国家形象、增强中国的软实力都具有重要的意义。

第三，在外交上，斯里兰卡一直是中国坚定的支持者。双方在许多重大的国际和地区问题上具有广泛的共识，保持良好的合作。斯里兰卡政府在台湾、涉藏、涉疆和人权等问题上一贯支持中国的立场。在2014年5月于上海召开的亚信第四次峰会上，中国首次提出“亚洲新安全观”和共建和平、稳定与合作“新亚洲”的战略蓝图。对此，斯里兰卡率先表态支持。同样，中国在国际舞台上也一贯为斯里兰卡仗义执言，反对西方国家在人权等问题上对斯的打压。这种外交上的相互支持和合作树立了双边关系上的范例，是中国外交的宝贵财富。

第四，在经济上，经过30年的内战，斯里兰卡百废待兴，目前正在进行大规模的重建，为中国企业在斯里兰卡的发展提供了前所未有的机遇。斯里兰卡地处印度洋海上交通的要冲，交通便利，自然条件优越，资源丰富，具有巨大的经济发展潜力。中国企业应该抓住这一机遇，积极参与斯里兰卡的重建进程，为企业自身的发展和中斯关系的发展做出贡献。中国在斯里兰卡的各种建设项目进展顺利，成效显著，成为中国与发展中国家经济合作的典范。

第五，在文化上，正如前文所说，中斯关系有着悠久的历史，文化关系源远流长。作为南亚的佛教国家，佛教文化可以成为两国文化交流的强大纽带。目前，中国已经在斯里兰卡建立了文化中心和孔子学院，对推动双方的文化和教育交流发挥着重要作用。

基于以上原因，我认为，应确立斯里兰卡作为中国外交中“关键性小国”的战略定位，提升其在中国外交议程中的地位，特别是在中国的南亚和印度洋总体战略中的地位。此外，应总结对斯外交的经验，强化对斯外交，将斯里兰卡打造成中国友好合作外交的样板，发挥示范作用。当然，对斯外交还要谨慎稳妥，把握好度，防止斯里兰卡国内政治的变化给双方关系带来冲击。总之，对中国外交来说，斯里兰卡实际上是一个无法按照传统分类模式加以定位的国家，可以称之为具有特殊意义的“关键性小国”。对于这类国家，要打破常规，给予特殊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