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敌半友，俄土的地缘政治真相

环球时报/2015-11-26/ 第07版面/深度报道 /作者：本报驻俄罗斯、叙利亚特约、特派记者　李军　宦翔　●王会聪　白云怡

本报驻俄罗斯、叙利亚特约、特派记者李军宦翔●王会聪　白云怡土

耳其的海滨是俄罗斯人的青睐之地，但未来一段时间，或许在那里享受日光浴的俄罗斯人会大为减少。去年440万俄罗斯人赴土旅游的规模恐难再现。土耳其24日击落俄战机后，西方认为“这是北约成员国与俄罗斯在50年来被公开承认的最严重冲突之一”，而俄战略趋势研究中心的负责人伊万·科诺瓦洛夫预言：“俄土关系将降至冰点以下！”尽管俄外长25日称“俄不准备对土开战”，但仍有人回顾着俄土300多年来的新仇旧恨，同时，也有人从俄土经贸数据中看出两国的密不可分。俄《共青团真理报》25日分析两国错综复杂的关系时说，对俄罗斯来说，土耳其是一个大市场，而对土耳其来说，俄罗斯则是一个重要的供应者。数据显示，土耳其人用的天然气60%来自俄罗斯，难怪有俄媒称，“土耳其失去俄罗斯供应的天然气，就意味着经济死亡”。不过，经济上的扯不清真能帮俄土两国冲突降温吗？

俄土或陷“政冷经冷”困境

“此次战机事件可能将两国‘外交成果’化为乌有，政治和经济关系将会变冷。对土耳其来说，失去俄罗斯天然气就意味着经济死亡。”俄《观点报》的这些话或许并不是吓唬人的。土耳其是俄天然气的第二大买家，仅次于德国。俄是土最大的天然气供应国。土每年需要500亿立方米天然气，其中60%从俄罗斯进口。俄驻土大使馆的数据还显示，2013年俄是土第四大石油和石油产品供应国。土耳其与埃及是俄小麦的最大买家。土耳其还是俄钢铁半成品的主要买家之一。据路透社24日报道，2013年，土耳其委托俄国家原子能集团为土建设4座1200兆瓦的反应堆项目，合同额高达200亿美元。俄土两国还计划在土建设替代俄途经乌克兰向欧洲输气的TurkStream管道项目。

面对“经济死亡”威胁，土总统埃尔多安的女婿、新任土耳其能源和自然资源部部长贝拉特24日仍乐观地在就职演说中表示，击落俄战机事件不会影响土俄两国在能源领域的合作，并强调：“土俄有着非常紧密的经济和文化联系，不仅在能源领域，在其他经济领域同样也有着十分紧密的合作，我对土俄两国的能源合作前景并不持悲观态度。”他还让土民众不要为即将到来的冬天感到忧虑。

两国关系紧张后，俄罗斯人迅速商讨“反制”措施。据俄《消息报》25日报道，有人建议对土实施食品禁运。据俄联邦海关统计，今年前9个月，俄向土商品出口额为150亿美元，进口额为30亿美元。土需要俄的石油和金属产品，俄需要土的水果、蔬菜、服装和汽车。在俄外交部建议民众不要去土耳其旅游后，俄国家杜马副议长列维切夫还建议停售前往土耳其的机票。2014年土耳其旅游业收入277亿美元，3680万外国游客中俄罗斯游客占12%，为土送去33亿美元的外汇收入。今年前9个月，尽管中东局势混乱，但赴土旅游的俄罗斯人仍有330万。“创新俄罗斯”发展旅游业国家协会会长冈恰罗夫表示，土耳其十分希望吸引俄游客，赴土游客中德国人最多，其次就是俄罗斯，且俄游客出手最大方。当俄近来暂停飞往埃及的航班后，对俄公民实行免签的土耳其更受欢迎。据俄旅游业联盟发言人透露的信息，就在战机被击落的当日，在土境内的俄罗斯游客就有1万人。

西方对俄罗斯人提出的这些“反制”措施也议论纷纷，认为乌克兰、土耳其本来是俄的“潜在伙伴”，但与乌土关系疏远后，俄将变得“太孤单”。据美国彭博社24日报道，对于有可能从经济上制裁土耳其，已引起俄部分民众的不满。分析认为，经济制裁或许适得其反，俄土经贸关系是俄经济潜在的增长领域。文章特别提到：“今年，普京与其‘前朋友’埃尔多安曾承诺，到2020年时，将使两国贸易额提升至1000亿美元。”

土耳其人吃着俄罗斯的小麦、用着俄罗斯的天然气，对俄罗斯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经济依赖，同样，俄罗斯人也一直享受着土耳其人的“贡献”。“今日俄罗斯”国际新闻通讯社外聘专家李亚龙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俄土两国经济来往和民间往来很多。在莫斯科经常可以看到从事建筑和超市行业的土耳其人，很多人说着流利的俄语。莫斯科金融中心的联邦大厦就是土耳其劳工建的。在索契，从事酒店经营的土耳其人也不少。

在俄罗斯，还有富豪对土耳其情有独钟。被华人称为“一只蚂蚁”市场的莫斯科超大批发市场2009年被俄政府强行关闭，原因之一是市场老板伊斯梅洛夫过于招摇，在土耳其投资15亿美元建豪华酒店，而当时俄罗斯正饱受金融危机冲击，这让时任总理普京大为恼火。伊斯梅洛夫一度想加入土耳其国籍，他在接受土耳其报纸采访时称：“我父亲是阿塞拜疆人，从小他就对我说，土耳其人是我们的兄弟。”

“与俄纠纷，土面临许多风险”

据俄新网25日报道，俄罗斯总理梅德韦杰夫指责土耳其当局“击落俄战机的罪恶妄举”将导致俄与北约关系恶化，并破坏了俄土“睦邻关系”，包括经济和人文等领域，这些损失将难以弥补——其直接后果或使一系列重要联合项目被终止，土耳其企业丧失在俄罗斯市场的地位。

土俄关系放到半年前还没有如此僵化，只是有不少学者已经有所预感。俄verelq网今年5月援引《全球政治中的俄罗斯》杂志主编卢科扬诺夫的话说，土耳其地缘政治野心与其实际能力不符。

土与俄在前苏联国家并不存在激烈的竞争，“土没有这个资本与俄竞争”。卢科扬诺夫当时还说：“目前俄土关系发展较好，土耳其不希望恶化与俄罗斯的关系，但在中东问题上又不希望俄罗斯扩大自己的影响力。”

俄《观点报》25日题为“与俄罗斯纠纷，土耳其面临许多风险”的文章称，最近15年来，俄土经济领域实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突破，双边贸易额增加近10倍，2001年两国贸易额只有43.6亿美元，而去年达到310亿美元。2000年时任俄总理卡西亚诺夫对土耳其进行访问，从而将两国关系提高到一定的程度，随后两国政治和经济关系得到改善。但后来由于天然气和石油等一系列分歧，两国关系一度冷淡。直到2009年土耳其领导人前往莫斯科访问，两国才开始加强密切合作。2009年时任土耳其总理埃尔多安与时任俄罗斯总理普京签署石油天然气合作协议，允许俄“南溪”天然气管道通过土耳其领海。去年12月，俄总统普京访问土耳其，又与成为土总统的埃尔多安会面，并宣布选择与土耳其合作建设输气管道。

据俄《观点报》报道，自俄在叙采取军事行动以来，俄土关系急剧恶化。由于俄飞机在叙频繁起飞执行作战任务，引发与叙接壤的土耳其的强烈不满。土耳其政府多次指责俄飞机侵犯了靠近叙利亚的土耳其领空，向俄方提出强烈抗议。土耳其总统埃尔多安多次表示，俄土关系将因俄军战机进入土耳其领空受到影响。他曾表示：“现在我们与俄罗斯的关系较好，如果俄罗斯失去像土耳其这样的朋友，将会失去很多。莫斯科很清楚这一点。”11月20日，土外交部还召见俄驻土大使，对俄战机轰炸叙利亚北部地区的土库曼族居民提出抗议。击落俄战机后，土总统埃尔多安回击普京指责说：“俄根本没反恐，炸的都是叙反对派中的土库曼人，他们是土耳其的亲人。”

叙专家：土俄总体“半敌半友”

“阿拉伯之春”以来，中东地区的动荡造成200多万难民进入土耳其，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土耳其内部的分裂和极端主义的增长。很多国际学者认为，尽管土耳其一直有着大国情结，但借着中东乱局谋求这个目标，特别是为此对抗俄罗斯并不现实。而对于土耳其来说，自身也很清楚，欧盟在短时间内并不会接纳其成为成员国。

谈到土俄关系，北京大学土耳其问题研究专家昝涛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从地缘政治领域看，奥斯曼帝国末期，土耳其人北方的最大敌人就是俄罗斯，两国曾为争夺黑海等地区的统治权激战。长期以来，俄罗斯人强大的军事优势甚至使土耳其患上“恐俄症”。

昝涛认为，宗教是历史上横亘在俄土两个大国之间的又一大障碍。奥斯曼土耳其曾占据欧洲大片领土，其中很多是东正教的地盘。在俄罗斯扩张的过程中，也有大量土耳其的穆斯林进入俄领土。冷战时期，两大阵营的对峙又使苏土关系的紧张进一步升级。土耳其是西方阵营面对苏联的前哨国家，对两个世界之间的冰冷关系感觉尤其明显。

叙利亚大马士革大学政治学系教授阿祖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造成叙土关系2011年叙局势动荡后持续恶化的“负能量”由来已久。叙利亚在近代曾是“奥斯曼帝国”一部分，叙独立大大挫伤了以“正统奥斯曼文明传承者”自居的土耳其，此后，边界和水源争端、库尔德民族问题一直是两国关系的“绊脚石”。另外，土耳其是以美国为首的北约成员国，与卡塔尔在穆兄会问题上关系暧昧，而上述国家都是叙利亚反对派坚定的支持者。

谈及土耳其击落俄战机引发的两国关系紧张，阿祖兹认为“偶然之中也有必然”。因为“冷战思维”仍然没有从国际社会消亡，自从土耳其加入北约之时起，其与俄罗斯就一直总体上保持“半敌半友”的状态：在经济和能源方面互惠互利，政治互信却有限。阿祖兹告诉《环球时报》记者，俄罗斯军事介入叙利亚打击极端组织以来，土在叙危机中的利益受到挤压。土俄关系势必恶化，土耳其应该对其犯下的大错负责。另外，土依旧保持“脚踏两条船”式的尴尬，既想积极融入以“北约”“欧盟”为首的西方势力范围，又试图在中东事务中保持威望，这使土耳其在身份认同的危机中越陷越深。

在社科院世界历史研究所研究员闻一看来，历史因素已成过去，对今日的俄土关系的影响不大，他告诉《环球时报》记者，近年来俄土关系的紧张主要是由于对黑海入海口的争夺和对叙利亚政策的分歧。闻一认为，土俄关系在未来面对很大不确定性。作为北约成员国和欧盟“东大门”边上的国家，土与俄之间势必会有矛盾与摩擦，这是无可避免的，但土耳其终究不具备向俄罗斯挑战的能力，这也是毫无疑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