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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又好玩又忧伤的友谊变奏曲

2015-11-26陈赛

三联生活周刊 2015年48期
关键词:伦德斯特罗姆伊娃

陈赛

“我喜欢我的故事好玩,又有一点忧伤。我不喜欢那种大笑,我的幽默感藏在故事里面,不那么明显,你得自己去找。”——伊娃·林德斯特罗姆

瑞典绘本作家伊娃·林德斯特罗姆绘本作品:《我们是朋友》内页

《我的朋友拉齐》内页《

《我们喜欢藏起来》内页

“有些东西,不知怎么就丢失了。这好像是我的故事里最经常出现的一个主题。”伊娃·林德斯特罗姆说。她穿着一件灰格子衬衣,个子高大,灰白头发,锐利的蓝眼睛,如果不是黑框眼镜遮挡,她长得像极了《奥利芙吉特里奇》里那个硬派的女主人公。

她是我这一天的最后一个采访对象。当天的书展已经快结束了,我们匆匆忙忙地坐下来,桌上铺着几本她刚刚在中国出版的绘本,匆匆一翻,色彩很美很特别,立刻能感受到北欧特有的那种优雅的冷感。

“每个人一生都会不断丢失一些很重要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从书堆中挑出一本《我们喜欢藏起来》。这本书讲两个小姑娘喜欢躲在桌子下面,观察失踪的东西是怎么失踪的:帽子、芥末、咖啡杯……

然后,她们发现,更糟的事情还在发生,那就是人也会失踪。“你们可能一人划着一只独木舟,正在河里划着,河流就分岔了,成了两条河。大家谁也看不到谁了,因为每个人都顺着自己的河流往下划,没人知道你在哪儿,就连你也不知道自己在哪儿。”

《我逃跑了》是一只羊走失了。

《还我帽子》是一群小孩的帽子被魔法师变没了。

《猴子与我》是担心友谊的失去。

…………

伊娃·林德斯特罗姆,瑞典著名的绘本作家之一,1952 年出生于瑞典韦斯特罗斯。毕业于斯德哥尔摩工艺设计大学。作为一位杰出的插画家,她一开始为别人的作品画插画,直到1988 年出版了第一部自写自画的作品《猫的帽子》。她的故事离奇、幽默、带一点忧伤的调子,有时候表达孩子的创造性、能量以及生命中无条件的喜悦,但有时候又触发一种非常成人式的孤独、困惑以及完全的无所适从。

我们正在快速翻阅她那些关于“失去”的书。突然间,帕瓦罗蒂激昂的音乐响了起来,像潮水一样涌向我们俩多少有点精疲力竭的神经。我们面面相觑,意识到这个情形颇为荒诞,因为她正在给我讲她最荒诞的一个作品——《奥利与妈妈一起去旅行》。

这是她最著名的作品,一个关于走失的故事——奥利和妈妈一起去旅行,他们带上了地图和望远镜,开着车,却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们停下来喝了咖啡,却忘了带钱包,只好留下来洗了一天碗。

简洁的语言,冷冷的幽默,灰蓝的主色调,一层淡淡的水粉细细地流过美丽而荒凉的画面,像一个梦。

在他们最迷糊的时候,图像仿佛完全溶解了。树叶、花和种子荚从各个方向跨越画面,无法分辨哪里是上,哪里是下。人完全不见了,只有森林在回应他们的对话:

“我们在哪里?”

“也许在这里。”

在瑞典,这个故事经过了无数的解读:一个旅行与想象的故事?一个心灵迷失的故事?一个回家的故事?这一对母子,既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要去哪儿,以及为什么要旅行,也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切看似毫无逻辑,但又仿佛有某种自身的逻辑在。其中的荒诞感,有一点《等待戈多》的况味。

一个很自然的问题就是:这样的故事,孩子能看得懂吗?

“在我看来,我的故事如果要按我想要的方式进行下去,我的目标读者只能是我自己。一旦我开始思考别人——无论孩子,还是大人——可能想读我的书,我想说的东西恐怕都会被冲淡。”

她的故事经常是从一个孤独的人或动物的喃喃独白开始的。比如在《我逃跑了》里,一只羊说:“在田野间,我无事可做。我很无聊,也没人关注我,于是我逃开了。”然后,这只羊遇到了一只貂,和貂一起生活,貂忙忙碌碌地张罗着生活,而羊整天躺在吊床上,喝着咖啡,警觉着,思考着,孤独着……后来,羊给原来的牧场写了一张明信片,开始了她的等待。过了几天,牧场的熟人都来了,邀请她返回家园,可是她犹豫了,因为做一个逃跑者挺好,她继续思考着。

羊到底在逃避什么?她最后回去原来的牧场了吗?还是继续与貂一起生活?身为作者,她似乎根本不关心这个问题。她说自己喜欢给读者留一点开放的、不怎么明确的空间,让他们觉得有一点困惑,好像故事还没结束,他们还可以把故事继续进行下去,或者接受这就是一个以问题结束的故事。

但是,这个故事不知为何非常打动我,这只羊的人生(或者说羊生)弥漫着某种巨大的忧伤和无奈,但似乎又有一股懒洋洋的暖意从那些古灵精怪的细节中渗透出来:貂顶在脑袋上的可笑的帽子,羊的细胳膊上戴着的手表,貂的帽子五颜六色地挂满了晾衣架,羊在吊床和躺椅上喝掉了一杯又一杯咖啡……

伊娃女士无疑有着一种古怪的幽默感,画风也够独特,看过一次,很快就能辨认出她的作品来。画面宁静冲淡,看似波澜不惊,内里却包含着丰富的层次和细节,光线运用得非常美妙,色彩明朗而素雅,饱含着情绪的变化。

她喜欢以水彩、水粉和石墨作画。水粉画的一个好处是便于帮助她弥补错误,因为很容易在不满意甚至画错的地方画上其他东西,从而得到一些非常意外的惊喜,图像甚至故事可能由此转向一个新的方向,就好像它有自己的意志一样。比如,如果不是画了一只很糟糕的兔子,画中一些树木和树桩可能就不会存在。

她的故事里的友谊也常常是这样,毫无预兆地发生,事后想想又仿佛命中注定。就像《我们是朋友》里,莉莉在森林里遇到了野兔和蛇。他们成了好朋友,“野兔龇牙笑着,蛇笑得直打嗝”。整个夏天,他们一起玩游戏,有的好玩,有的无聊(有一天,他们玩一个点名游戏,坐在树凳上等着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没有人来叫他们的名字,于是他们空坐了一下午,游戏自动结束了);他们互相邀请着做客,尝试对方的厨艺,有的好吃,有的恶心;他们四处游荡,开派对。然后冬天来了,蛇冬眠去了。莉莉和野兔留了下来,但森林不再像以前那么好玩了。一种失落的忧伤再次笼罩。

为什么总是在画孤独呢?

“人生而孤独,这不仅是我的个人体验,也是人生的基本事实。”她说,“任何事情都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不可以享受美好的事物,比如森林里长长的漫步、捡蘑菇,朋友做的一顿饭……我觉得友谊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从这个角度来看,她笔下的故事似乎又都是某种形式的友谊变奏曲。

《猴子与我》是关于友谊中的嫉妒与焦虑。一个孤独的老妇人和猴子是好朋友。可是,猴子不见了。也许它是藏起来了。一开始,老妇人通过找它来消磨时间,但很快就陷入了各种猜想,也许猴子乘着火车到了一个新的地方,也许认识了新的朋友?随着她的焦虑和嫉妒越来越深,色彩也变得越来越浓。最后,我们才发现,猴子只是在玩捉迷藏。最后一页是她和猴子在一起亲密的背影——伊娃女士说她喜欢将人和动物混杂在故事里,这样不仅画起来更有趣,而且可以把故事带到日常世界之外。

《伦德与狗狗》是关于友谊中甜美、温柔、充满想象力的一面。故事开场的时候,伦德在厨房里正忙碌着,狗狗库伦则跷着二郎腿赏月,它说它很喜欢月亮。伦德问:“你真的喜欢吗?”库伦没有确认,而代之以洒落的狗粮、骨头和略显肥硕的背影。在库伦悠然地看电视的时候,伦德造了一枚宇宙火箭。火箭腾空飞起。没有伦德的日子,狗狗的生活有点脏乱,不过它觉得它真的很喜欢月亮。后来,伦德回来了,带回了月亮并放在餐桌上,库伦并没有格外兴高采烈,它居然以为那是一个球。尽管它玩得有些高兴,但也只是一个“极其平常又单调乏味的月亮”。故事在伦德和狗狗的对话中戛然而止:“我真的好喜欢太阳。”“你真的喜欢吗?”

《我的朋友拉齐》是一个女孩讲述她和一只叫拉齐的猫头鹰之间的友情。拉奇是她很早以前认识的一只猫头鹰,他从森林搬到了大城市,先是在一个电视台的自然历史节目里演猫头鹰,后来沦落到在建筑工地钻洞。现在他又被解雇了,“不用挖洞了,对他是件好事”。这个故事大概是在讲友谊中的界限,因为女孩和猫头鹰之间的友谊始终若有若无,并没有继续发展下去,猫头鹰教女孩学飞行,只够她刚刚能飞起来,但对她来说已经够了——因为他教会了她如何自己学习飞行。

“他们如此不同,一个是女孩,一个是猫头鹰,一个住在房子里,一个住在树上。”伊娃女士说,“但我觉得最好的友谊就是让一个人自由地做他自己,接受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

但是,友谊也会逝去,就像《我们是朋友》里,蛇去冬眠了,森林一如往日,又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你只能学会接受。世界上最难的事情,看起来仿佛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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