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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认识的老树画画

2015-11-24夏日山间

读者·原创版 2015年3期
关键词:画画老师

文_夏日山间

我所认识的老树画画

文_夏日山间

枝头一群小鸟,叽叽喳喳争吵。问题非常急迫:晚饭吃啥才好?

今日在图书签售活动遇见老树老师。问他:“老师,您还记得我吗?”老师陌生地看我一眼:“不认识。”随即又微笑着说:“是有点儿面熟,那边有一个也面熟……”于是离去。对我来说,“聆听过您的教诲,蒙受栽培”之类靠谱的话我现在是一句也不会说了,真是好多年了。

刘树勇(老树)的公开课,是那时校园里的礼花。每当听到他要开课,室友们都奔走相告,在水房,在宿舍,在饭厅,在操场,蚂蚁接头一般传递信息:“今天晚上有大学书法(公文写作、大学语文、大学美学、基础写作)……”上课时,男生女生皆神采奕奕,座无虚席。每一张笑脸都映着来自心底的热情。

彼时,吉他培训、跳交谊舞、读诗、看名著、看原版录像、宿舍间联谊、谈不知道毕业后能不能分在一起的惶恐恋爱,还是大学课余的主旋律。那会儿,“四大才子”是盛开在我们这所金融专业院校墙头上的花,是一所财经大学里的文艺青年们心中的向往与期待。

刘树勇老师正是其中一位,但他又与其他三位才子的纯文化气质有所不同。他是山东野地里生出的一棵又正又妙的庄稼。树老师两道剑眉,一双眼睛很有英气。印象里他总穿一件藏蓝色的圆领大背心或各种文化衫。他讲话时夹叙夹议,且笑且损,教了我们许多东西。奇怪的是,我现在感觉,他几乎直接就讲了庄稼与土地的关系。那是一种骨子里的血性,是一种粗粝的真情。

今天想来,那些无限接近真理。

树老师当年正着迷画画,谈起色彩尤为兴奋;讲起林徽因,说她风华绝代;讲弘一法师刚从日本留学归来的样子,天津的十里洋场,身着白色的西装,头戴礼帽,手拿文明棍,招摇过市,风流倜傥,历遍繁华;讲《诗经》,“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讲“袖手无言味最长”;讲卢梭的《忏悔录》;讲科波拉的电影《教父》……高潮迭起,应接不暇,让我们欲罢不能。

当然,作为一个20世纪80年代的文艺青年,他不仅学术了得,更是一个“愤青”,对学校里、社会上看不惯的事物,不吐不快。

树老师讲课时总是神采飞扬,他的普通话里带着山东口音,语言硬朗而有风骨。古今中外文化界的种种盛事,他几乎讲遍了。

这么多真知灼见、性情心声是怎么在公文写作之类的课上讲出来的呢?上课铃响后,树老师晃晃悠悠地进门,斜着眼扫一眼台下的我们,然后便开始引经据典,大家听得如痴如醉。离下课还有5分钟到15分钟时,他会烦恼地讲一会儿课本。听到下课铃声,他便抛开郁闷,说声:“去也!”踹门而去。不过有一次,他踹门的时候踹空了,于是大家哄笑,他也跟着傻笑。

印象里,他从未板过脸,也从未给过人不及格。他与人为善,对学生的困难,他能帮则帮。我们班的男生跟他聊天,都跟哥们儿似的。

他古道热肠,讲话直来直去。还帮人劝过女朋友,只是后来不敢去了,说再去“那女孩儿就不是他的了”。他爽朗地调侃着,偶尔回头,目光倒有些凌厉,那也许是隐藏的锋芒。

那时候的他投身于正蓬勃兴起的出版业、电影业,每天忙忙碌碌,同时也把文化界的新动向带给我们。他鼓励我们学摄影,鼓励我们骑自行车把北京的胡同逛个遍,鼓励我们读书、写作,曾经让我们把作文交给他判。我记得我写了初次到大学报到,我爸带我从北京站下火车,警惕地盯着满街的“红男绿女”,神经质地担心着我,而青春期敏感的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初次来到北京的紧张。他说:“不错。”

他引导我们听崔健,还为我们联系到当时极难得到的崔健演唱会门票。但票少人多,只有少数人有机会得到票。我们班的李晖是个人才,她自己画了一张入场券混入演唱会。那时候的票有多简单呢?只有一个黑色圆圈,上面写着演唱会门票,什么条形码,统统没有听说过。李晖的故事后来被传为佳话—窃书可不算窃啊!

树老师的女儿那时尚小,一岁多的样子。他说,这孩子特别有意思,有天,拿着他的颜料乱涂,从此他不再管她,摆一堆颜料,让她自己瞎折腾去。还有一次,这个小人儿在镜子前面,不停地摆弄,他远远看着,不去打扰。现今我为人母,也能体会这种一个生命对于另一个生命的观望、打量、注视……她如今也大学毕业了吧。

我们的学校,与经济相关的专业在全国大学的排名中地位稳固。但对于误入其中的文艺青年来说,真的感觉迷茫。那些岁月,以树老师为代表的“四大才子”使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也让我们呼吸畅爽。

大学毕业后,我赶上了商品经济的大潮。于是,开始一切向钱看,不再读诗,不再有浪漫和激情。有时我听着音乐,也会哭起来—青春就这样沧桑、鲜红、永恒……

后来渐渐归于平淡。每日勤勤恳恳,奋发图强,目标是自己买房,事业成功。再后来,嫁人,开始新生活。

春天里的花,夏日里的花,秋风里的花,开不过心中的花。

2001年,突遇网络。我开始把小女子的矫情和心情在BBS上涂抹。

有一天,我在公司门口的碟店里淘碟,偶然看见电影《迷墙》的碟片—那是我上大学时树老师特别推荐的,当时得之极为不易,因为国内没有正版,老师似乎是从使馆渠道得来的。但他舍不得自己看,拿来和我们分享。他说那简直是被惊呆了的好。其实我不大看得懂,但记得那些热血时刻。突然,我听到那边有熟悉的口音,扭头去看—原来是老师!我有点恍惚,所有的过去,成长的曲折重又浮现在眼前……陡然面对过去的天真时光,恍若一梦。

那时候老师还认得出我。我告诉他我在对面这栋大厦里工作,并和他谈起我在网上的涂鸦。他认真地听着,说这样很好,不能被工作荒废了人生。我请他指导我的写作,老师留给我邮箱,还说:“业余很好,你看我手里的这部台湾纪录片,就是这哥们儿业余做的,真牛,但真当成工作就没劲儿了。”

我很快将自己写的文字发过去,老师如此回复:“这些文字挺清澈,有点儿像矿泉水,让人知道你和这个世界上踮着脚作优雅状的那种小女人没有什么不一样—小资小调,细腻得不行,动不动就感动一把,还常常觉得知己难觅,但其实不过是在自我怜惜。动的情或者是用的词,都矫情得有点儿过了—这种文字自己看看也就算了,现在满大街都是这种东西,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算什么,不写也罢。有什么心情为什么不直接表达?即使是梦呓般的思绪也不必那么用力地在文字上折腾。你可以看着自己的心情如烟荡在眼前,但这和语言修饰太过甚至是玩弄文字是两回事。”

十年转瞬即逝。

后来,网友四月说她在微博上关注了一个叫“老树画画”的人。我们都去看这位高人,那种化繁为简、信手拈来、不骄不躁的感觉,让人觉得这位高人应该生活在深山里。

与朋友相聚,谈起旧事,方才知道,“老树画画”竟然就是我们的树老师!

后来关注他的微博,发现他几乎是一天一画,甚至一天几画。打油诗的功夫在诗外,自由自在。惹得一班文艺青年,天天在他的微博里唱念做打,斗诗比武。这,是另一种诗画的公开课。

依然是奔走相告,座无虚席。

图/老树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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