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个圆
2015-11-24吴克成
文_吴克成
画个圆
文_吴克成
没有任何一种图形能像圆一样受到人类的膜拜。在古代西方的很多地方,每当有婴儿降生,祭司便会在新生儿及其母亲周围画个圆圈,以此阻挡恶灵的侵扰。举行净化仪式时也要先画个圆圈,然后熏过鼠尾草、香茅草的人才可以走进去。东方也是如此—《西游记》里孙悟空要外出化缘,会用金箍棒在师父和师弟周围画个圆圈,阻挡妖精前来兴风作浪。而雅典人开会前必须举行宗教仪式,祭司进行献祭后,用圣洗水在地上洒出一个圆圈,公民就在圆圈里开会。人们甚至在供献祭品时也要在地上画个圆圈,以标注所献祭品只供某神享用,其他人等无权染指。中国至今还是如此,烧纸钱时先在坟头画个圆圈,暗示专款专用,将伸过来的三只手给挡回去。
装修房子时,好多人会在天花板上装饰一个圆形的图案。而人生的终点—坟墓也大都砌成圆形。当最后的时刻来临,没有遗憾的人会用“圆满”一词来概括一生。得道高僧离世后,人们称之为圆寂。从起点到终点,没有人离得开这个圆。
从心理学角度分析,对圆的膜拜实质是对世界(宇宙、天)的膜拜—“婴儿期”的人类并没有“宇宙”这个概念,所谓“宇宙”是人类跳出地球用第三视角审视天地时才出现的,因此在远古时代的人类那里,“世界”“宇宙”“天”是同一个意思—因为在人类最初的意识里,世界(宇宙)就是一个圆。古人用一条咬住自己尾巴的蛇来代表宇宙,蛇的首尾连在一起,正好是一个圆。中国人认为宇宙是个圆形的蛋,万物都化生于这圆形的蛋中。总之,在人类的视野里,看到的都是从四面垂下来围成一个圆形的天地,就像一个婴儿居于母亲的子宫中。
拜占庭式教堂和文艺复兴时期建造的教堂,都有圆形穹顶,远远一看,有天界临世之感。大部分教堂和寺庙的室内结构也都特意采用拱形结构,以便在圆形的穹顶上装饰各种星体。罗马西斯廷教堂的管理者干脆让米开朗琪罗把《创世纪》中的场景画在教堂圆形的穹顶上。人走入其中,仿佛就可以与神直接交流。
我们所住的房子其实也是所谓天界的缩影。最典型的建筑是圆形的蒙古包,中间的帐篷支撑杆正如可达天庭的世界之树的躯干,四周的篷布围成一片四合下来的天,而帐篷顶上的排烟孔就叫作“天窗”。非洲的祖鲁人居住在圆形的土屋里。北极的因纽特人住在用冰砖砌成的圆形小屋中。而在考古中曾发现的中国人最初的房子是一个直径大约5米的圆形建筑,中间有根柱子。
千万年以来,人类在宇宙面前,一直都是匍匐在地,呈膜拜的姿势。这种状况直到文艺复兴时期才有了改观。1487年前后,达·芬奇画出了《维特鲁威人》。有研究者曾经测量过《维特鲁威人》,图中人的锁骨横线的宽度与北斗七星的第一星至第二星的间距一致,胸骨横线的宽度与北斗七星的第二星至第三星的间距一致,第三星至第四星的间距与人物两乳头之间的距离等同,而两乳头连线中点到肚脐的距离与第四星至第五星的间距等同,肚脐至耻骨中点的距离正是第五星至第六星的间距。在人物的膝下找到了第六星至第七星的间距。至此,人物的比例与天上北斗七星的几何尺寸正好吻合—天上人间遥相呼应。宇宙是一个圆,“维特鲁威人”伸展开四肢,在空间中的四个点连在一起也组成了一个圆,也就是说,人也是一个圆形的微型宇宙,一个缩小了的天体,那么,人体这一微观世界也就包括了宇宙宏观世界的全部规律。至此,人类站起身来,成了“万物的灵长”,不再那么膜拜神。
藏传佛教里有一种叫作“曼陀罗”的修持方法,全部过程都在一个圆圈内进行—修行者经过艰难跋涉,在三角形、正方形组成的迷宫中感悟、前行,慢慢行进到图形中央,最后到达象征宇宙中心的小圆点处,在终极圆满之处,人与宇宙合二为一,负累的尘世之心被拯救,并且得以升华。
心理治疗里面有种“曼陀罗绘画疗法”,是曼陀罗修持方法在心理治疗里的应用。这种由瑞士心理学家荣格创造的疗法,看起来非常简单,就是让来访者将流动的无意识化为具体的形象随意画在一个圆中,当我们所有的无意识在圆中呈现出来的时候,我们整个人也进入这个圆里,仿佛又成了远古时代的一个婴儿,还在宇宙母亲的子宫中孕育。身在圆中,身在宇宙中,我们通过画圆和宇宙合二为一,重新看到了最初的自我,在最初的世界里,感受到了自然、宁静、和谐与圆满,负面情绪得以宣泄,心灵得以提升。因为重新回到了圆中,回到了天地宇宙间,人生的意义也可以重新发掘。
每个人都能画出属于自己的曼陀罗,因为这个圆在我们心里,也在我们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