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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土地”上的人性挣扎

2015-11-22隋华臣

当代文坛 2015年2期
关键词:黄土地秦岭

隋华臣

摘要:

秦岭的小说创作具有鲜明的独特性,他的写作指向始终是作为个体的人。在他的小说作品中,没有气势雄伟的宏大叙事,其目光始终关注的是日常生活中人的存在状态,包括物质的和精神的。秦岭扎实的创作功力总是能够有效地触摸到人的灵魂深处,进而展示在历史、现实、灾难环境中复杂的人性挣扎。

关键词:秦岭;小说创作;人性挣扎

进入新世纪,一些新兴作家在文坛崛起,他们以文学方式对现实生活表现某种承担和深刻思考。籍甘居津的秦岭就是其中一位非常重要的作家。他的许多小说都以故乡陇东南为空间背景,“站在崖畔看村庄”①,把其看作中国乡村社会与农民生活的缩影,在平缓的日常叙事中对历史和现实进行深刻的思考,展现其中的人性挣扎。“故乡是秦岭汲取小说写作素养与灵感的源泉”②,然而,作家的视野并没有局限于自己的故乡,而是自觉放眼更广阔的审美空间,既有对城市底层生活的现实关照,也有对灾难的独特表现。

一历史重负下的人性挣扎

在创作中,秦岭站在心灵的崖畔上俯视着故乡,俯视着乡村社会的历史,带着强烈的责任感对中国乡村社会和农民命运进行深刻的历史反思。当国家宣布从2006年开始将在全国全部免征农业税后,“皇粮”这一影响中国农民命运两千多年的历史产物,终于寿终正寝。作家秦岭敏锐地捕捉到其对中国乡村的历史意义,他“心里揣着乡民之疾苦和文人不可缺失的人文良心”③,进入了对历史的反思。不久,他就创作了《碎裂在2005年的瓦片》(《小说月报》2006年第2期),在文坛引起很大反响,从而开启了其“皇粮”题材的创作。作家选取皇粮这一历史产物为切入点,辐射整个中国乡村社会的历史,从而表现皇粮对农民命运的影响,以及在这历史重负下的人性挣扎。

长篇小说《皇粮钟》是秦岭“皇粮”题材小说创作的扛鼎之作,这是一部“抒苍生歌哭,为历史写真”④的作品,皇粮这一历史重负对农民命运的影响以及由此带来的人性挣扎,在这部作品里得到了集中体现。皇粮钟显然是一种象征物,它是长久以来套在农民身上的一个精神枷锁,秦家坝子的村民对它既有怨恨又有寄托,每年都要对其进行祭拜,以求皇粮能够顺利过关。皇粮钟的存在给农民造成了一种精神催眠,认为缴纳皇粮是天经地义,皇粮钟成为了皇粮的遮羞布,正如作品里所说:“皇粮和皇粮钟是女人和衣裳的关系,皇粮钟没了,等于扒去了皇粮的衣裳。”⑤后来,皇粮钟的神秘消失预示了皇粮命运的终结。然而在其存在的岁月里,一个个鲜活的人物无不经历一番人性挣扎。唐岁求自幼成为孤儿被秦家收养,本应与秦家女儿秦穗儿喜结良缘而顶门立户,可是在煤矿打工时因救人而成为瘸子,在换来“优秀农民工”荣誉称号的同时,失去了自己的爱情。从此,他一直在堕落还是像人一样活着之间进行人性挣扎。在濒临堕落的时候,是隋圆圆让他意识到自己还是个人。在生活压力的摧残下,他明白曾经让自己骄傲的“优秀农民工”称号只是一纸空文,对生存无济于事,于是他选择抛弃这一精神支柱。后来,他当上了验粮员,实实在在的权力才让他精神重新振作。可是,面对乡亲们的寄托,他只能选择装病逃避验粮,因为他既要坚持工作原则,又不想残酷地对待自己的乡亲。在秦穗儿身上更能看到人性挣扎。她曾经不顾一切捍卫自己和唐岁求的爱情,可是缴皇粮的重负让她无奈地接受了现实,与唐岁求分开。唐岁求被聘为验粮员之后,获得与秦穗儿重圆爱情的机会,可是秦穗儿在十几年生存现实的挤压下,早已失去了纯真的感情,此时她表现出来的是对唐岁求的权力具有一种交易色彩的依附。当她得知皇粮被取消时候,再一次选择了离开唐岁求,后来在囊家秦爷的点化下,她才唤醒自己沉睡多年的情感世界,与唐岁求走到了一起。

《摸蛋的男孩》(《北京文学》2012年第4期)与秦岭此前“皇粮”系列作品相比,具有明显的独特性。小说把皇粮历史向前推进到了供给制时代,农民须要义务地向国家缴纳生猪、鲜蛋等农副产品。小说通过小男孩摸蛋的行为影射出了供给制时代的历史面貌,让人们看到了那个时代的城乡差异,社会的不公平,以及农民内心的矛盾与挣扎。为了“缴任务”,全家省吃俭用,天天摸蛋却难得吃到鸡蛋。一次偶然的进城,使男孩看到城市生活的优越,强烈地不公平冲击了男孩的心灵。这颗尚未彻底麻木的心灵对长久以来的教化产生了怀疑,这种怀疑是来自生命本能,是一种本能的人性挣扎。当他想把这种感觉讲给成人时,却选择了村里又聋又傻的杨四海。这不仅是对历史深刻反思,而且对国民性进行了强烈批判。杨四海是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人物,又聋又傻无疑是麻木的象征,他是农民群像的一个缩影。在长期的政治教化中,农民的心灵已经麻木,对“缴任务”早已形成一种集体无意识。这是秦岭在“皇粮”系列作品中向前更深一步的探究,围绕皇粮,作家“揭示了中国农民深入骨髓的精神传统和永难割舍的历史印记”⑥。摸蛋摸出了鸡屁股里面的鲜血,这一点睛之笔,很有象征意味,“我从小说中读出另一层意思:不公平的城乡价值观至今仍然让农民的心口在流血”⑦。

如果说皇粮历史给农民带来的是生活重负,那么在《杀威棒》(《小说选刊》2011年第12期)中则表现了历史带给人们的精神重负。这篇小说当年被誉为“最具有历史反思意味”⑧的作品。跟随知青叔叔来到农村接受教育的城里孩子甄文强,在一次音乐课上因与老师争论问题而惨遭杀威棒的毒打,在杀威棒强大气势下,甄文强和叔叔不得不屈服。这具有了很强的历史隐喻意义,在这里,野蛮战胜了文明,无知战胜了真理。甄文强的幼小心灵在追问真理与屈服野蛮之间不断徘徊和挣扎。后来甄文强到美国接受教育,并成为著名音乐家,荣归故里时,却被认为这种成功是来自“启蒙老师”杀威棒的教育。当县领导安排他去祭拜自己的启蒙“恩师”时,我们看到了他灵魂深处的挣扎。最终甄文强拖着历史带给他的精神重负,来到了“启蒙老师”的墓前,并参观了为老师修建的博物馆。当被问及有何要求时,他选择了带走象征野蛮的杀威棒。甄文强面对这种历史留下的落后与野蛮,知道自己无力改变,只能选择带走。

由此可知,面对历史重负的深刻性,秦岭总是能够独辟蹊径,寻找与众不同的观照视角与表达方式,从而彰显作品个性。秦岭“力求在每一篇作品中对普通乡民人性中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的对峙、交融与变幻进行国民性的传统基因和时代特征的解剖”⑨。在作家的这种努力下,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历史重负下的人性挣扎。

二残酷现实中的人性挣扎

一个有道义和担当的作家,既要有对历史的深刻反思,更要有直面社会现实的自觉。反思历史只能警示社会不要倒退,却无法改变现实和指引未来。一个作家如果仅仅局限于反思历史而逃避对现实的关注,那无疑是一种遗憾。从秦岭的创作来看,显然没有这种遗憾。在秦岭的文学道路上,其现实之作仿佛是开在当下文坛上的一朵朵鲜花,每开一朵都会引来一片关注的目光。在这些作品中,能够看到作家对残酷现实的无情揭露及其独立思考。他自觉地把目光投向社会弱势群体,这里既有偏远山村的农民,又有生活在城市底层的百姓,表现他们的生存艰难与人性挣扎。

《绣花鞋垫》(《中篇小说月报》2003年第11期)以偏远山村民办教师与学生的情感纠葛为切入点,深刻揭示了偏远农村教育所面临的困境、城乡教育的不公平以及民办教师的待遇政策等重大现实问题。对于山村孩子来说,也许读书是改变命运最有效的一条途径,然而随着经济发展和城乡差距不断加大,他们即使通过努力考上大中专院校,面对高额学费也只能望而却步。山村民办教师由于收入过低和工作不稳定而很难找到媳妇,只能在自己学生中培养。堡子中学的苟大女子就是班主任赵祖国的培养对象,她本是一个中考苗子,已经第三年复课,如果再考不上就要放弃学业,顺从命运的安排,成为赵祖国的媳妇。面对这种情况,校长雷大麻的内心并没有麻木且经历了一番挣扎:他不想看到一个中考苗子就此断送了前途,同时他又无力正面阻止赵祖国,因为山村的教育需要这些老师来支撑,他只能安排县城支教教师艾关诗接替赵祖国的班主任。赵祖国看到自己的培养成果就这样葬送了,一怒之下发疯了,这给苟大女子带来了激烈的人性挣扎,最终顶不住退学了。但是,她的理想火花没有彻底熄灭,艾关诗虚幻的感情承诺,成为苟大女子与命运抗争的动力。她回到学校继续努力学习,后来终于考上师范学校。在这里有太多的无奈和挣扎,苟大女子在认命与争取之间挣扎;赵祖国在道德与情感需求之间进行人性挣扎;艾关诗为了苟大女子的前途,只能欺骗苟大女子的感情。原因就是他们不认可现实,不断进行人性挣扎,与命运抗争。他们艰难地挣扎,正是对残酷现实的严厉批判。

《弃婴》(《小说选刊》2006年第10期)也是一篇非常有特色的作品,读罢让人内心泛起阵阵辛酸。小说以“弃婴”为叙事中心,几乎辐射了偏远山村弱势群体生存现实的全部问题:山村的经济贫困,就医的艰难,外出打工的悲惨遭遇等等。球儿和芍药这对夫妇,面对自己患有先天性综合症的孩子,始终徘徊于弃与不弃之间,在这个过程中表现出内心的复杂与人性挣扎。作家采用蒙太奇的结构方式,把过去的美好憧憬与残酷现实交叉叙事,在美好憧憬与残酷现实的对比中深刻地表现了现实的无情和人性的挣扎。芍药怀孕时曾憧憬美好未来,甚至想到了让孩子上大学。可是,当患有先天性综合症的婴儿出生时,残酷的现实瞬间把一切美好憧憬击得粉碎。高额的费用使他们根本没有能力救治婴儿,他们只有选择遗弃来祈祷奇迹,遗弃也许会奇迹般地遇到好心的富人能救活孩子。然而,父母的天性让他们内心充满了无限的痛苦、内疚,这使他们在人性本能与现实理性之间不断进行痛苦的挣扎。

在秦岭的创作中,《坡上的莓子红了没》(《新华文摘》2006年第4期)是一篇风格独特的作品,它像一曲幽深的歌谣,洋溢着诗性。但是,这曲歌谣并不是远离尘嚣的田园牧歌,它更像一曲秦腔或是信天游,在苍凉悲壮的旋律中表现对命运的抗争和对生活的企盼。在大山里,坡上莓子是年景的象征,莓子红了生活就有了希望。作品是通过阿婆孙子雨雨的记忆把读者引向了阿婆内在的生命世界。在记忆里,阿婆无论是好年景还是旱年景,都一如既往地一边唱着歌谣,一边搓草绳。别人都用水搓草绳,而阿婆却用自己的唾液,这象征着阿婆把自己的生命注入到现实生活中。干旱年景,阿婆嘴唇干裂了,依然一边唱着歌谣,一边用混着血丝的唾液搓草绳,这象征阿婆面对残酷的生存困境毫不屈服,发出人性挣扎的呐喊。阿婆用生命力量唱出的歌谣,唤醒了对生活绝望的山里人,使他们内在的灵魂里涌起与命运抗争的力量。雨雨这个名字更具象征意义,他是大山里走出的第一个大学生,选择了农业大学。他是山里真正的莓子,他是阿婆用生命浇灌出来的,他真的变红了,他真正能给干旱的大山里带来雨,给现实生活带来希望。

秦岭的小说创作在探索中不断前进,他善于尝试,也敢于尝试。《一头说话的骡子》(《2010年中国优秀短篇小说精选》,中国作协创研室编)也同样显示出非常独特的叙事风格。整篇作品弥漫着魔幻现实主义色彩,在神秘性的表达中,揭示出现实存在的重大社会问题,如城乡隔阂、社会不公、司法草率等。作品表面写骡子,实际上借骡性写人性。说话的骡子是被冤杀的董承志投胎转世,被冤杀后在阴间的十五年里,他并没有屈服残酷现实强加给他的罪名,虽然为鬼,但还表现出了一种人性挣扎,始终盼望人间为他平反昭雪,可是毫无希望,他只好要求转世为骡子。这一悲剧极大地触动了阴间的阎王,最后阎王插手才使他得以鸣冤昭雪。按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人性中的冲动来自生命本能的欲望,骡子由于受生理限制而没有性欲需求,因此转世为骡子的董承志只有冷静和理性地面对现实。他转世后来到自己昔日恋人的身边,只是为了说明自己的清白,再没有任何情感奢求。在这场人性挣扎中,他是以抛弃生命本能欲望为代价换取自己的清白。骡子曾经的主人隋保国,是董承志死去的弟弟转世而来的。当隋保国发现自己的母亲与卞旭东偷情时,本能的冲动支配他准备行凶,这时骡子给他发出了理性的警告。这里同样是人性两面的挣扎,这一切都是残酷现实所带来的无奈与悲剧。

作家秦岭并没有将目光局限在故乡偏远山村的黄土地上,他同时还用心去观照城市的现实生活。在城市里,作家并没有走进咖啡屋、夜总会、摩天大楼、星级宾馆,而是把目光投向了城市底层贫民,表现日常生活中小人物的生存困境、心灵苦痛以及人性挣扎,由此揭示背后深藏的诸如下岗、就业、教育、养老、医疗等重大社会问题。《碰瓷儿》(《上海文学》2006年第10期)、《闯红灯的女人》(《小说月报》2005年增刊)等作品,就是这类创作最好的证明。《碰瓷儿》中的冯保国曾是国有企业的优秀工作者,改革的洪流让他遭遇下岗。他也曾想通过辛勤劳动改变自己的生存困境,但孩子择校、妻子就医、父亲养老等一系列问题让他无法喘息,无奈之下投靠朋友走上“碰瓷儿”的道路。然而,冯保国的良心并没有彻底泯灭,他没有认可这种生活,他还有理想,他始终承受着内心痛苦和人性挣扎。当他依靠“碰瓷儿”积累了一定的积蓄后,他毅然决然地离开,选择了出租车行业。然而,正当他心情愉悦踌躇满志地准备迎接新生活时,自己却遭遇了“碰瓷儿”,一瞬间便把他美好的憧憬击得粉碎。就这样,残酷的现实让他不断地进行生存的选择和人性挣扎。

通过秦岭的创作可以看出,“他无法停止关注那些被现实挤压得变形了的群体,即使他们身上有令他痛恨的地方”⑩。游走在秦岭的文学世界里,我们可以发现一群个性鲜活的人物在他所营造的审美世界里不停地跳动。苟大女子、芍药、阿婆、冯保国等等,他们在现实的残酷与生存的压力下奋力挣扎,虽然对生活表现出了某种无奈,但并没有认命。面对生存困境,他们没有苟且生活,他们与命运进行抗争,渴望掌握自己的命运,他们在绝望中,不放弃追求理想,等待命运的奇迹。正因为如此,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才不断表现出人性的挣扎。

三自然灾难面前的人性挣扎

2008年“5·12汶川地震”把中国作家的目光聚焦到了西南一角。面对如此巨大的自然灾难,秦岭再次显露其人性关怀,展现文学才华,创作出《透明的废墟》(《作品与争鸣》2008年第10期)、《相思树》(《2010年全国中篇小说选》,中国小说学会编)、《心震》(《中国作家》2011年第5期)等灾难题材小说。在这些作品里,没有撕心裂肺的哀号,没有救援场面的忙碌,没有对解放军战士的歌颂,没有志愿者的倾心奉献,更没有各级领导的灾区慰问,因为这些新闻宣传所能完成的任务,文学本就没有必要再重复。作家秦岭一如既往地把目光投向了小人物,以其敏感的心灵和独特的视角透视到了深层的人性世界。在作品中,我们可以看到在建筑物坍塌、大地倾覆的瞬间,人的心灵也发生巨大震荡,自私、冷酷、绝情、虚伪、猜忌等建造在心灵上的重物也随着内心激烈震荡而坍塌,展露出自然人性的挣扎。

《透明的废墟》是秦岭在汶川地震发生后第十六天写成的作品,显示出作家深厚的创作功力。“透明的废墟”具有很强的隐喻意义。地震造成了楼房的坍塌,同住一个单元的居民被围困在废墟里,此刻,在生死关头,人的内心世界同地震一样发生了巨大震动,废墟里的每个人都撕下了日常生活中一切面具,将人性中的真实自我展露出来。在结构上,作家又一次采取了过去与现实相互交叉叙事,在过去和现实的对比中,可以看到废墟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陌生到熟悉,由误解到理解,由猜忌到信任,由怨恨到谅解;还可以看到人性真与假的较量,更能看到人性的挣扎。在这里,废墟似乎成了透视人性的显微镜,透过废墟可以窥探到最微妙、最真实、最自然的人性,废墟下的人性不再有任何遮蔽。废墟的透明意义就在这里。在废墟下,年轻的母亲在人性本能驱使下极力捍卫孩子的生命,此外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不忘向邻居发出道歉的声音,她希望把压在内心世界里的一切负担卸下,带着一个纯洁的人性离开;刘丹丹与吉立国之间的误解和猜忌随着地震而消散,在彼此袒露心灵的时刻一切误解和猜忌在废墟中都化为乌有;还有劳教释放人员赵云逸曾在邻居的戒备下产生心理扭曲,对刘丹丹动过邪念,然而在这一刻他用自己的身体阻止了混凝土的下落,在临死一瞬间还不忘用渔竿支撑自己的下颌以防止混凝土下落,给刘丹丹留下生还的希望。这些无不显示出人性的挣扎,自私、冷酷、误解、猜忌等一切心灵重物随着地震而减弱。“透明的废墟”犹如一架人性的显微镜,透视到了最真实、最纯洁、最原始、最自然、最轻松的人性世界。

如果说《透明的废墟》是作家情感在灾难冲击下的瞬间喷发,那么经过一段时间沉淀而产生的《相思树》则在冷静思考和平静叙述中表现人性挣扎,更加令人感动。“相思树”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它既是一种爱情的见证,似乎又是人性挣扎的载体。作品采用第一人称叙述方式,主人公茹玫的私语性倾诉真实可信地展露出内心世界和人性挣扎。茹玫曾经是婚姻的弃儿,她介入鹿兆鹏与袁黛丽的婚姻并非是出于一种嫉妒心理,恶意破坏他人家庭,而是因为她始终没有放弃对爱情的追求,她渴望重获真爱,能够重新像人一样的活着。鹿兆鹏由于与袁黛丽的出身差距,在婚姻中丧失了自我,他渴望在与茹玫的关系中找回自我,获得人的意识。他们与命运抗争,在人与非人之间挣扎。怨恨、隔膜、误解充斥着他们的婚姻纠葛。然而,在地震的冲击下,这一切都随之破碎坍塌。震后不久,茹玫前夫邓秉恒从英国打来越洋电话,一声问候使茹玫内心既有无法消释的怨恨,又有无法言说的感动。袁黛丽在地震中丧生,消除了茹玫和鹿兆鹏通往婚姻殿堂的障碍,但这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喜悦。茹玫内心表现出无限的惋惜和愧疚;鹿兆鹏则始终守候在废墟旁,期待袁黛丽生还的奇迹发生。鹿兆鹏的女儿晓岚在震后得到茹玫的呵护,对茹玫由仇视转向接受。还有曾经走向婚姻尽头的董亮程和杨芸芸,地震让他们消除了误解和隔膜,把手又重新紧紧牵在一起。这些无不显示出人性的挣扎,而这人性挣扎又将人间弥足珍贵的温情显露无遗。

与《相思树》风格相类,《心震》也是充满现代都市气息的灾难小说。在《相思树》的基础上,《心震》对现实生活和复杂人性进行了更深刻的思考与探寻。这篇小说再次让读者看到了地震给人带来的心灵震颤和人性挣扎,“不仅使读者对灾难的透视立体化,而且使芸芸众生关于灵与肉、真与伪的生活与生命的逻辑,在生与死的天平上,称出了我们难得一见的分量。”

在这些灾难题材的作品中,作家依然是坚持人性立场,把人物的矛盾关系放置在地震发生的这一特殊环境中,地震将包裹人性的一切坚硬面具瞬间击碎。在这里,地震的节奏与人性挣扎的节奏产生了共振,使人物内在心灵也发生了剧烈震荡,建筑在内心世界里的自私、仇恨、嫉妒等重压也随着心灵的震荡而坍塌,作家让人物实现了一次灵魂的救赎,留下的是纯粹真实自然的人性。这一过程是人性返璞归真的过程,是一次真正的人性萃取。

从秦岭小说的整体创作来看,可以发现作家有着开阔的视野和开放的胸怀,他有意识地用心灵去触摸和包容现实世界,作品因此而具有了重量。秦岭同时也是一个善于探索和尝试的作家,他没有将自己局限在故乡西北那块贫瘠的黄土地上,同时又放眼于在华夏土地上生活的人们。虽然皇粮系列和乡村教师系列是其创作的最显著成就,但其他创作实践也足以证明秦岭对各种不同题材和不同叙述风格的驾驭能力。“文学是写人的,人是文学的核心。文学不仅是作家自身的一种精神表征,更是人类生存状态的一种把握、一种表现。”在秦岭的小说作品中,没有只记录历史和时代表层风貌的“宏大叙事”,他始终坚持人性立场,关注日常生活中的个体命运,关注他们的现实生存困境和精神状态。秦岭只在华夏黄土地上的人性这一点进行施工,把心灵当作土铲深入挖掘,在“黄土地”的气息中让人们嗅到人性挣扎。

注释:

①秦岭:《站在崖畔看村庄》,见《皇粮钟》,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270页。

②闫立飞:《描写、叙述与故事青年作家龙一、武歆和秦岭的中短篇小说创作》,《理论与创作》,2009年第4期。

③从维熙:《妙笔〈皇粮〉阅读秦岭》,《中国文化报》2008年4月22日。

④段守新:《抒苍生歌哭,为历史写真》,《文艺报》2009年7月25日。

⑤秦岭:《皇粮钟》,百花文艺出版社2009年版,第154页。

⑥雷达:《在〈皇粮钟〉里“找到中国农民”》,《光明日报》2009年7月31日。

⑦贺绍俊:《2012年短篇:平常中的变异》,《小说评论》2013年第2期。

⑧段崇轩:《亮点与问题2011年短篇小说述评》,《文艺报》2012年2月13日。

⑨杨显惠:《从断层中探寻真相》,《文艺报》2007年4月3日。

⑩刘卫东:《圪蹴在“形而中”的秦岭》,《文学界》(专辑版)2010年第2期。

杨显惠:《在变化与超越中探寻人性世界》,《中国艺术报》2011年9月19日。

秦春:《文学:人类的一种精神救赎兼论文学的教育功能》,《河南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2年第6期。

(作者单位:安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编辑刘晓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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