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坐像
2015-11-22罗毓泽
罗毓泽
我曾经无数次设想过这样一幅图画:鲜红的党旗背景中,一个古铜色的农村女人,如《思想者》那样,坐在田坎上,身后是朦朦胧胧起伏的山峦,前面是碧绿的麦田还有山弯、瓦屋……我要给这幅画取名:《红色母亲》!
说真的,我想给我的母亲定格。
我的母亲给我留下最深刻的印象,就是两个字:打坐!
我的母亲她并不常坐。母亲没有多少时间去坐。
母亲当了几十年的妇女队长,直至1982年生产队解体,人民公社化成为历史。这期间,别的妇女月勤也就24 天,我的母亲她基本上是月月满勤,甚至在不方便的那几天,她也是带头下田栽秧,上山挖地。她被评了无数次的先进,却只有满墙壁的奖状,而后就被墙壁上那些不知名的小虫子给慢慢蚕食掉,再后,这些奖状就随着日出日落把母亲的过去清洗了......
有一年,母亲第一次被县委评为先进,光荣册上却把她名字中的一个字打错了,公社开党员大会自然也就念错。一条毛巾和一个瓷盅的奖励,母亲没有要。
母亲说:“名字都错了,怎么会是我啊,我不好意思领别个同志的奖品,我要有党性原则......”
母亲一共养了5 个孩子,却弄丢了一个,那是我的弟弟。我们这些哥哥姐姐都上学去了,弟弟一个人被母亲拴在柱头上——大集体的时候,好些家庭都这样——孩子没人看,系在柱头上,保险。结果,不知怎么的,弟弟解开了绳子,掉进了一口沼气池的出粪洞里。被人发现时,弟弟已经奄奄一息了。母亲这才从田坝里一阵风似跑回来......
母亲可能就从那时候起,开始了她的打坐!
也有可能,从那时起,我们才发现,母亲的坐相很特别。
我的母亲她不像有些人坐下后还有说不完的话,做不完的小动作。母亲她坐得很静谧,也很投入。好像佛教徒念经那么虔诚和专注。
风儿吹动她额前或者面颊上的一绺头发,她好像并没有感觉。
山峦在她身后,麦浪在她身后,稻浪也在她身后。而她就像一尊雕像。
我的母亲并不常坐。她这一辈子几乎是在不停的劳作中度过的。至少,我能记事起我看见我的母亲就是这样的。
她坐下去的原因绝对是有什么事正在往肚子里咽。
她把那些事儿咽下了,在肚子里消化了,她的很静谧很投入的坐像也就消失了。
作为母亲的子女,我和我的姊妹们平常最迷惑最难过的,就是看见母亲打坐。
我的母亲她这一辈子很辛苦也很倒霉。她像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更像一种接收器。
她从不向人说苦道累。
她只管张开双眼和思想的闸门把一切欢乐和痛苦装进去,然后就静谧地坐下来处理掉它们。
我们隔岸观火,感觉母亲她就在我们面前双手关上了一道门,牢牢地关闭了,不让我们进去。
我们很恼火,我们很想替她分担一点点,就一点点。但是,她不给。
我的母亲她一万个情愿折磨自己!
母亲坐下去了。
她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眼睛朝前看,身子一动不动。
深蓝的天空里是一些鱼鳞般的白云。远处,一层层青山划开了一道道弧线,白晃晃的弧线,神神秘秘的弧线。
“那就是天边吗?”我的静谧中的母亲有时候自言自语说:“天边多好看啊, 很神圣呢.....”
我们惊异也无语。我想:我的母亲她真的看见了天边的话,真的这么想,这么看,我绝不会说她一辈子都被山的怪圈包围着而目光短浅。我想:任何一个人都得幻想,都得靠一定的幻想来完成生命的过程——没有幻想就没有生活的原动力乃至文明进步!
我的母亲她在红旗漫卷时代时很年轻,她那时就对共产主义有种幻想式的追求。她坚信共产主义绝对是人类社会最终的目标。而早她加入中国共产党的我的父亲,也不失时机地给她灌输了作为一名共产党员要达到的思想境界。我的父亲当然不是我的母亲的入党介绍人。我的父亲更不是一个理论家、思想家。而正是他用学来的那些关于共产主义的言辞,绝对地影响了我的母亲。于是,夫妻俩双双成为共产党员……
母亲坐下去了。
她坐得很静谧,也很投入。好像佛教徒念经那么虔诚和专注。
风儿吹动她额前或者面颊上的一绺头发,她好像并没有感觉。 鲜红的党旗背景中,一个古铜色的农村女人,如像《思想者》那样,坐在田坎上。身后是朦朦胧胧起伏的山峦,前面是碧绿的麦田还有山弯、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