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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彰显美的力量与活的历史的现代湖南美术画卷
——评《口述湖南美术史(1949-2009)》

2015-11-22刘绪义

文艺论坛 2015年22期
关键词:亲历者美术史工笔画

○刘绪义

一部彰显美的力量与活的历史的现代湖南美术画卷
——评《口述湖南美术史(1949-2009)》

○刘绪义

众所周知,艺术来源于生活,然而,我一直在思考,艺术史来源于什么?

思考的结果是,我认为,艺术史同样来源于生活。一部好的艺术史绝不应当只是一些客观史实的梳理与叙述,秉笔直书固然是写史的一大原则,但真正能给后人留下深刻记忆的历史,即便是官修的史书,如司马迁《史记》,都是带着明显个人气息与个性温度的叙述。艺术史尤其应当如此,那些依赖于“非个人气息”的文献和撇清了生活的叙述而书写的艺术史,固然有其珍贵的一面,但源于生活,充满浓厚生活气息与个性叙述的艺术史,所产生的价值或许更多更大。这或许就是口述史学在近些年来兴起的一个重要背景。马建成的《口述湖南美术史(1949-2009)》就是这样一部充分彰显了美的力量与活的历史的现代湖南美术画卷。称它是填补湖南口述美术史的一个空白,只是这部口述美术史的一个很基本层次的价值;它更大的价值恐怕还在于它是一部活的艺术生活史,不仅活在当下,还将活在将来。

正是基于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一基本共识,我认为艺术史无疑就是反映全面、真实的社会生活史。《口述湖南美术史》的诞生更加坚定了我这一认识。

美术史的撰写经历了从一般的美术通史到地域性美术史这样一个过程,然而,不管是哪一种,从已有的情况来看,“一系列的美术史撰述从鉴赏与收藏出发,主要强调美术家传记和美术作品著录,重记载而轻论述”,都难以称得上是反映全面、真实的社会生活史。

《口述湖南美术史》将口述史学作为一种方法引入美术史的书写,并不是研究者的发明,但将其用于地域性美术史的研究书写,应该说突破了一般性的人物口述历史范式。换句话说,《口述湖南美术史》中的“口述”不只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是一段较长历史时期的一群人。它有亲历者、参与者,还有旁观者。如果说前者是单口相声,那么,后者则是群口相声。因而,它的生活性、真实性更为显著,读起来也更为意味。

说到真实性,大家也都理解艺术的生命在于真实,那么什么是真实?我以为,社会生活才是真实,并且应当是全面的社会生活才更切近真实。《口述湖南美术史》呈现的正是这种真实。这或许也是编著者一开始就想通过这本书建立起“1949-2009”这一个时期的“湖南美术史资料库”的初衷所在。

一、集体记忆与个性抒写

历史上,湖南美术在中国美术史上有着独特的地位。特别是现代,可以说是大师云集。但是,现代湖南美术到底呈现出一个什么样的特征,一般读者是不甚明了的。相对于近现代湖湘文化的灿烂辉煌早为人们所熟悉,现代湖南美术却缺乏一个清晰的面貌。人们也许可以数出哪些杰出人物,但对于他们作品尤其是整体情况却了解不深。《口述湖南美术史》恰恰在这方面做出了贡献。它将美术这种高雅艺术以最切合普通人的方式呈现在读者面前。给读者的感觉是现代湖南美术史的集体记忆呈现与研究者的个性抒写做到了完美的结合。

首先是编著者的视角选择比较到位。一是选择了这一时期湖南美术史上的重要事件,二是选择了湖南美术史上的6大主要美术门类。这两个不同的视角建构起不同于过去以美术家为主线的美术史,使读者对湖南美术都有一个全面的了解,进而会产生一种亲切感。因而,随着研究者视角所及,读者从头至尾能够感受到一种美的张力。这种美的张力正是通过研究者切入的审美视角与历史情怀而沁入人心的。尤其是这200来位口述者在叙述发生在湖湘大地上的一些美术事件时所流露出来的那种湖湘情结,以及不同美术门类的美术家们在追忆他们的美术事业时所表现出来的对艺术美的追求,牵动着读者的心,感染着读者的心,让人振奋。

其次,呈现的方式则是以口述的方式展现出一种集体记忆。所谓集体记忆,是指这些事件并不是研究者个人对史实的书写,而是来自多个口述者的个体经验的交集。形成交集的子集越多,“事件”的历史意义就越得以彰显。同时,研究者还结合来自媒体等公共咨询平台的记录,以及与“大事件”有上下文关系的“事件”,这些公共资讯平台既有个体经验认知的引导作用,也有集体意识反映的功能。

其三,对集体记忆的处理上,编著者虽然忠实于口述史这一方式并自觉地做了一次身份蜕变,由历史的书写者变为“历史声音”的记录者或编辑者,这主要是为了降低由主观“价值判断”所带来的虚拟性、假设性的风险。但是并未局限于一个记录者身份,通过对历史分期和研究对象选定的把握,依然表达了自己的个性立场。同时,在保证口述者自身也拥有了话语权的基础上,也保证自己的个性书写权利。比如,《口述湖南美术史》在对每一个事件的口述前后都有自己的引导或总结性的段落,并用黑体字标出,这有点类似于司马迁的“太史公曰”。这样既保证了口述者的口述话语直接呈现,又可以看到编著者参与了对口述事件的研究。

二、活的史料与冷的文献

口述史其实就是要激活潜藏在亲历者或见证者心中的记忆,这种记忆通过他们的叙述构成一种不同于摆在档案馆或图书馆文献的新史料。当然相比较而言,二者不存在谁更重要,但是这种史料由于是活的,读者就能感知到它的温度与生动。换句话说,这种带有情感性的史料比起那种冷的文献,让读者读起来更能引起思考与回味。《口述湖南美术史》就是采用以口述资料为主,文献资料为辅的方式书写的。也就是说,文献资料在功能上是对口述资料起辅助与佐证的作用。

编著者先后采访了130余位湖南美术家,最高受访者年龄为96岁,收集了他们的现场录音、现场影像。文献资料的收集,以年表形式,按档案馆、报纸报刊、私人日记、照片图片、画册(美术作品)等分类形式进行图片采集或实物收集。

在这里,受访者与研究者双方的话语都以叙事的形式存在,在档案文献中是极少的。我们从《口述湖南美术史》中可以看到,口述者就是一个个美术学家,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则是史料的一部分,是活的史料。

《口述湖南美术史》还有一个独特之处,就是将美术作品与口述资料对接起来。这些美术作品作为一个见证,使口述资料更为具体形象;口述资料作为对历史事件、美术作品的来龙去脉的“过程”进行回放,帮助读者更容易理解作品内容、艺术思想与创作过程。

口述史研究的初衷是想和正史保持距离,让人们知道还有另外一种历史叙事,让历史的听众和受众感受一种面对面的亲近和共鸣。

和正史保持距离,就意味着很自然地与生活史拉近了距离。口述史表达的是个人和社会对事件表述,表述的是特定场景下的时空,表述的是亲身经历和肺腑心声。

三、旁观者与亲历者

美术史创作与文学史创作的一个最大区别在于,读者更关注艺术史中的作品故事,文学史读者则更关注作品的意义。因此,美术史以历史还原为目的,文学史以思想揭示为目的。而口述美术史恰恰就能满足读者对于“作品”即“事件”的关注。《口述湖南美术史》的研究者对读者这一心理把握是十分贴切的,因而,“事件”的“实际经过”始终是全书关注的重点。从这一角度来说,口述美术史其实就是一种还原性研究。

《口述湖南美术史》在还原性研究上做得很成功,主要归结于他们对史实价值的把握。一方面,通过对“亲历者”的口述进行价值追问;另一方面,通过对“局外人”的口述进行经验审视,既充分挖掘出了艺术家追求的内在逻辑和艺术思潮的流变,又透视了艺术家所在的时代与社会生活的丰富性与真实性。

“亲历者”一般是作为这一时期湖南美术史事件的当事人、直接推动者,对事件、作品“过程”的叙述,不可避免带有“预设价值”。这种预设价值的背后还有经过时间的沉淀与反思之后所传达出来的“反观自身”。如在《湖南工笔画》一章中,陈白一、徐芝麟、郑小娟、彭本人等亲历者对当年参与敦煌壁画的临摹一事的口述,都不约而同地提到了“敦煌壁画”的临摹活动对促进湖南工笔画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同时,也让读者看到了湖南工笔画的发展,特别是湖南工笔画的影响与成就。再如在《湖南油画》一章中,通过张月明、陈和西、曲湘建等多位亲历者的口述,让我们看到湖南油画艺术这个一直没有走入过市场的美术门类。湖南美术家的胸怀梦想、刻苦磨练、寻求突破,让人感动不己,从中看到了他们的精神特质和为艺术献身的境界。可以说,不仅研究者们会得到许多意想不到的收获,而且也让读者能够深入研究艺术家追求的内在逻辑和艺术思潮的流变特征。

“知情者”在更大程度上是作为“局外人”身份来看待整个事件的。他没有亲历者预先存在的价值判断,标准的不确定和缺少对事件的全面了解与把握,以及他们的洒脱,更容易让他从当下的立场做出分析和判断。在“局外人”那里,历史不是过去的历史,就是当下的历史。在这种“叙述内容“中更多的是“审视”。这种“审视”带了很浓的个人经验的味道,与来自艺术家的个人价值判断相比较,使整个口述史更加丰富、透明。如在《工农兵美术群体与红卫兵美术运动》一节中,研究者采用亲历者、知情者交错的方式来叙述当年湖南美术的遭遇,使读者对文革美术有了一个新的认识,改变了我们对这一特定历史时期湖南美术的刻板印象。

四、重现历史与解释历史

历史有很多种写法,从来就是见仁见智。或主张重现历史,或主张解释历史,各有偏颇。《口述湖南美术史》在这里却作到了重现历史与解释历史相结合。

作为还原性研究的《口述湖南美术史》,无疑主要通过口述历史来重现历史,这一点不用多说,但研究者们并没有止于重现历史。相反,在重现历史之中,融入了对历史的解释,使读者对“历史事件”的认识更为明晰,感受也更为亲近。

如何做到重现历史与解释历史相结合呢,《口述湖南美术史》采取了几种主要方式。

一是口述者的自觉意识。在重现历史的过程中,编著者并没有切割或者限制口述者对历史的解释。口述者在回忆过程中自觉地加入了他们的思考,使得每一位口述者的历史叙述融入了主观性的“意义”内容,譬如在《大集结》中对事件的口述。黄铁山口述:“当时一切政府机构都被打乱了,很多机关的人也都下放的,长沙市商业局也没有人了,就空出来做画室了。”张月明口述:“在九如斋楼上我们一人一间房,在里面画画。”谢鹏程口述:“当时,毛泽东革命纪念地是相当于‘核保护伞’,我们说我们是被‘核保护伞’保护下来的,不用下放。毛主席的事情最大,什么事情都要让路放行。文革期间正常的美术活动都停顿了,纪念地的活动就成了最主要的。借此种方式勾勒出湖南美术家在文革时期参与革命纪念地活动的生活的轮廊。

二是编著者的自觉意识。他们认为:“口述”在于一个人或者一群的个人体验的呈现,是相对“文字”而言,一旦与“历史”链接,就是“回忆”;“历史”,意味着需要将个人体验限制在某种框架之内,比如何时、何地、何人、如何发生发展、产生何种影响、及对其所持有的观点等。事实上,口述历史的研究者需要将研究理念与受访者个人体验融合为一个整体。因此,口述历史,还是有研究者参与重建受访者人生的历史,并通过重建起来的过去了的历史事件,来了解那个时代,以及那个时代所发生的事情。①

也就是说,《口述湖南美术史》不仅仅是要重现这60年的湖南美术史,更希望重构这段历史,并且对这段历史进行剖析。如《湖南工笔画》的开头,作者有一段话对湖南工笔画的发展作了这样的剖析:

“湖南工笔画的历史源远流长,出土于长沙的《人物龙凤图》 《御龙人物图》《马王堆T型帛画》等,都是中国工笔画史中早期的重要作品。……在湖南工笔画的发展过程中,提出过两句至关重要的口号:‘一手伸向生活,一手伸向传统。’其中,对于传统的钻研一直是湖南工笔画家集体的认知。”②

这显然就是在解释历史。这种解释是专业的,也让读者对湖南工笔画有一个基本的印象。但更为专业的剖析方式则是通过口述者更为理性的口述。如陈白一的口述几乎就是一篇关于湖南工笔画的学术论文:

“湖南工笔画表现力强,入木三分,群众喜爱。工笔画是由中华民族在中国土地上千锤百炼,经几千年形成的国粹。湖南又有一批工笔画队伍,为师大美院、湘绣厂、瓷厂及民间剪纸、年画、连环画作者……”

陈白一是我国著名的工笔画家,他的口述有史有论,通过他的口述,读者对湖南工笔画的特质就有了更深入的理解。要做到这一点,恐怕不一定是研究者所能胜任的。这远比简单的重现历史更有价值。

五、抢救历史与美术教育

《口述湖南美术史》的研究者曾经提到他们写作的初衷之一,便是要给老一辈湖南美术家留下一部历史,尤其是他们在研究过程中一些美术名家相继辞世,给了他们很大的触动和紧迫感,希望在他们有生之年,从他们口中抢救出一些宝贵的湖南美术史料。他们也确实是抱着抢救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负责态度来做这项工作的。

必须肯定,《口述湖南美术史》确实是一项非常及时的工程,不管时人或后人如何评说,这都为湖南的文化特别是湖南的美术贡献出一笔财富。尤其难能可贵的是,这部口述史在抢救历史与美术教育方面结合得很好,对于湖南的美术教育也将发挥积极的作用。

史学的贡献就是对历史规律进行揭示,对历史经验进行总结,从而给人以启迪。口述史料由于带着口述者的温度与研究者的热情,更能让后人感受到一种不同于一般史料的情感。特别是现代科技的发展,口述史研究更能为后人提供重要的价值与线索。有时纵使千言万语的文字记录,也抵不上简短的一刻钟录音,短短的一小段录像。在国外,有些政府非常重视口述史的教育功能,其采集的目的就是为了传播,不仅给研究者提供资料,而且也是对国民、特别是对青少年进行教育的一种重要手段。

我们从《口述湖南美术史》一书中看到,1949年前湖南的美术教育对于培育美术人才,推动美术运动、提高国民美育素质发挥了重要作用。作者一开篇就将美术教育列为“1949年前几项重要的事”,也足见他们对美术教育的格外重视。倒是1949年以后,湖南的美术教育比北、上、广等城市相比,差距越来越明显。这一方面与我们的高考制度有着重要关系,另一方面也与我们缺乏好的美术教材不无关系。《口述湖南美术史》无疑就是一部弥足珍贵的美术教材。它的可读性、专业性和地域性等特色都足以使之成为湖南美术学习者、爱好者的福音。

与一般的历史研究不同,口述史学的研究对象其实是活生生的人。更值得指出的是,这些人的活动和心理很少见诸文献,因而,研究的难度可想而知。很多人都把口述史学研究视为畏途。口述史学不是轻而易举的工作,不是人人能为的。只有那些接受过历史专业训练,在某一领域有研究素养的学人,才有可能胜任口述史学的工作,并且做出自己的成绩。③

《隋书·经籍志》云:“夫史官者,必求博闻强识,疏通知远之士,使居其位。”值得幸运的是,《口述湖南美术史》的组织者、策划者、主要编著者马建成先生本身就是一位知名画家、“中国画坛百杰”之一。他的美术修养与造诣使其完成了这一历史性的工程。尤其可贵的是,他本是辽宁人,出生于长沙,他用湖南的情怀来感受这60多年来的湖南美术,用中国的眼光来审视现代湖南美术史。因而,这部《口述湖南美术史》就愈发有了别样的意义。

注释:

①李辉武:《口述美术史与地域美术史建构——以〈口述湖南美术史(1949-2009)〉为例》,湖南师范大学2012年硕士学位论文。

②马建成:《口述湖南美术史(1949-2009)》,湖南美术出版社2013年版,文中引用未标明出版者均见此书。

③梁景和、王胜:《关于口述史的思考》,《首都师范大学学报》2007年第5期。

(作者单位:长沙税务干部学院,中国社会科学院)

责任编辑马新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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