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 色 山 脉(组诗)
2015-11-22■胡马
■胡 马
杂古脑河
上帝休息那一天,我和伤口回忆你。
在岷江边,我用鹅卵石堆出你的轮廓
直到风吹冷它们,抹掉它们身上
从我手上获得的汗水和体温。
轻轻坐下,我试着跟它们说话,
就像从前我们在一起那样:
背靠着背,偶尔侧身回应一下彼此。
更多时间,我们默默望着远处的山峰,
仿佛山崖的某个褶皱处有着生命不可或缺的
神谕;
就这样,累了就躺下,躺在你的轮廓里
仰望狭窄天空,云从眉宇和鼻息上流过,
就像从前那样。
直到天黑,
那些石头再度得到我的体温,并反过来温暖我。
我以为躺在那里的是你。
上帝休息那一天,我和伤口努力忘掉痛。
鸟鸣涧
他们说生活是牢笼。是与否,又何妨?
我蛰伏其间,不挣扎,早已心甘情愿。
现在,请你注视我,
这双绿瞳孔,闪动草木的光辉和暗影。
漫步或疾行,都静如一株曼陀罗,
在街角……
鸟鸣涧!鸟鸣涧!这笼中岁月
已到了花开两朵的时候。你所赐予的幻境,
我一直信以为真,舍不得放弃。
并从中发现了通往真境花园的秘密入口,
其实就在一棵树的根须飘拂处,
百年如一日。
在崇德园
两岸的榕树向着彼此伸出手臂,
用浓荫的怀抱与天空争着宠爱河流。
偶尔会有白鹭悠然君临,
在这片陌生水域巡视它的领地。
流水遗忘的光斑,
在树冠底部翻滚,流淌。
他无意中窥见神的文字,
却参不破光影恍惚间书写着怎样的真理。
无人来此坐忘:石兽沉默
亭台楼榭在岸边空着,
仿佛等待一场久别重逢的聚会。
榕树和他已经无话可说。
一条子午线在他们之间默默穿过。
当黄昏的毯子滑过不规则的天际,
平原上的河流自阴郁中露出一丝狂躁。
此时如果有小贩从桥上经过,
也一定不会打破这墓地般的宁静。
占有
午睡低于堤岸。
平原上,河从脸上流过。
白鹭在他站立的桥下滑翔,
翼展之间,一份遗嘱被天空打开,
隐约有云朵爬行的痕迹。
虹膜上,
时光垂下蓝色叶脉。
人世与空气,完成虚构和对称。
沉默时望见一朵乌云,
在天空的杯子里升腾。
那是他妄想占有的夏日旅途。
火柴桥
两枚火柴并肩跑过冬天。
空火柴盒侧面,火车半天转不过腰。
一条褐色甬道,向薄暮、松针和旷野延伸。
废墟,铁桥,还有消失的窗户。
镍币积蓄的光和热,
兑换成灿烂,坚持不了一分钟。
默默度过某个周末,生活在从前。
触犯禁忌的脸,曾被危险照耀:
灶孔前的炭灰上,一枚枚火柴
被他排成攀登的队列。点燃其中一枚
其余的,依次在狂欢中嘶吼。
像烽火台传递坏消息,
火车将煤和囚犯送往远方。
直到翻过视线无法企及的蓝色山脉:
到风烛之年,记忆慢慢归于温暖。
将整盒火柴同时划燃,他从未试过。
一个喑哑的上帝要说话,
那可怕的想像实在是一种诱惑。
而他多半会收获一记耳光。
下工的父亲,不得不
绕到溪谷那边向邻居借火。
火车经过时,全家吃一顿很晚的夜饭。
蓝色山脉
突然想画下蓝色山脉。
它躺在北半球的阴影中。
易被遗忘的侧面,日光照彻。
仿佛炉火还在燃烧,
铁推车还在地下负重潜行。
登上山峰,是某一个雾天。
矿穴入口,一声怒吼
将我的探险断然喝止。
那声音属于父亲。
他挥动镐头,
从不放弃在黑暗中采掘。
橡果落地时,麂子跑过悬崖。
午后的阳光下,
煤炭和玄武岩的颗粒,
循着呼吸向他的肺静脉飞翔。
当父亲的喘息
开始在我的胸腔里轰鸣,
山谷里,北风停止了迈步。
那屏住呼吸都难以捕捉的蓝,
缭绕自他的烟斗和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