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小说创作(创作谈)
2015-11-22万宁
○万宁
又说小说创作(创作谈)
○万宁
又要写下一些文字,关于小说创作的。说实话,我在写小说的多数时间里,是茫然的。我不知道要把我小说中的人物写成何样。只是在写的时候,我就忘了顾忌,在特定的场景中,与我设立的人物一起张狂。我会通过他或她,表达我的意愿我的喜好,我对这个世界的看法。但写完后,我又陷入惶恐。我不知道我文字的表达方式,我切入的视觉,我呈现的状态,那些背景、时空、人物、对话等元素是否自然而然形成了一篇好小说。这些,我从来就没把握,并且会不断地否定自己,致使一段时间内,不敢再次动笔。写作就是一件自己折磨自己的事。
折磨完自己后,周围又会有一些人一些事触动内心,他们像魔鬼一样在我的心里驻扎下来。还有,那些让我放不下的经历。那些很奇特的现象。现象的背后所隐射的本质。一篇小说,或许仅仅源自一个人的一句话。这句话会久久盘桓在你心里。你的思绪、你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寻找那句话的有关信息,或是向更深层次的延伸。于是,有关的细节像是听到了号令一般集结到脑海中。故事的轮廓会在这些细节中起起伏伏,那些虚构的人物会在某个特定的时刻活了过来,他们对我纠缠对我骚扰。同时,我也会被他们牵引,走进那个虚拟的又是现实的生活场景中,与他们一起经历一起悲苦一起欢笑。等到内心无法承载,所有的内容就会以小说的形式爆破成文字。在这个过程中,更多的是激情与想象,而文字的推敲文本的结构却很少考虑,只是顺着一种情绪向前奔跑,最后铺陈一条什么道,只能在终点的时候回头望到。那些爬行的文字,有时很是粗劣,让我对敬畏的文学满怀歉意。
一直以来,我很羡慕那些有故乡可写的作家。在一个乡村出生,成长,以后无论走多远,故乡的气息都会永远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他有故乡可以怀念,有故乡在自己的文字里栩栩如生,那是个让生命温暖与安静的地方,也是写作者创作的源泉与动力。故乡的特质也成了作家的特质,成了那些从文字里透出的特殊气味,这些气味,形成了作家的文字风格与创作特点。
我是一个没有故乡的人,在精神上会少了一些依赖与寄托,这对于一个写作者来说,有着致命的缺陷。没有一个休憩的家园,没有一个装下自己不适或脆弱的地方,渴望的包容与温和很难体会。生命从开始,便以寄养的方式四处游荡,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直到五岁回家,六岁以后,又随父母辗转多个地方。我不会像别人有老乡概念,更不会听到讲家乡话的人,无端地生出没有由来的亲切。判断一个人一件事,只会带着自己的感知,不受任何地域的影响。没有一个固定的地方固定的一群人让我书写,我小说的题材便只能以一种游荡的方式,四处猎取,写不同的地方不同的人群,写城市写乡村,写姑娘小伙子,也写老头老太太,写现在也写过去。每一篇小说,我力求自己呈现出来的是一张新面孔,在读者读到时,不会去想我从前所写过的任何作品。
这种追求,源自我对小说的另一种理解:小说是一种发现。发现生活中的新问题,新现象,新领域,新人群,以及在这个背景下产生的故事。而这些小说素材就靠写作者去发现去搜寻去积累。写别人没有写过的,那些现实生活里刚刚出现极具代表性的事物与人群。别人写过的,要写也一定要有不一样的思考与角度,不一样的呈现方式,用带着自己气息的文字去表述。这些不一样,还力求有一个不一样的故事来承载。像《村上椿树》便是以我的角度来写拆迁。《与天堂语》也是以我的方式来写空巢老人。另外,闲话在我的小说里,成了我表述新发现的一种手法。我很乐意这样尝试。
小说也可写一些缺陷。生活中,人性中,社会中,等等。人的缺陷,特别是自身的缺陷。在缺陷面前,人的本能是回避或刻意隐藏,能正视的很少,能写出来的就更少。这是一种残忍的剖析。我以为写作者的勇气在这里凸现的是写作姿态,真实客观,坦然面对,冷静叙述。当然这个姿态说出来容易,真正能做到,却是很难,一个作家各方面没有达到一定境界是很难逾越这道门槛。我感觉自己一直徘徊在门外,冲不过去的原因,是觉得面前立着一座山。我惟有低下头颅谦卑阅读,敬畏写作,亲近生活,热爱他人。小说一篇一篇用心去写,不为旁的利益所惑,忠实于内心,所写的文字是真心表达,而不是趋炎附势,讨好献媚。
笔走至此,关于小说创作的心得大部分还只是一种理想。说到底,写小说是实干的结果,行动了,你写了,你就创作了小说,至于好与不好,自有读者评说。二十多年前,在我们这个小城的夜宵摊子上,有人为我写小说而拍案。这拍案不是叫好,而是认为我没有经历过大苦大难,凭什么可以写小说。他们的愤愤不平,至今对我都是一种打击,然而在我扪心自问为什么要写小说时,他们的拍案,又是一种激励。因为做了别人认为不可能的事,极大地满足了我那无耻的虚荣心。当然这仅仅是个说笑,写小说绝对是源自我内心的需要。我只有在这个过程中,才能安静地面对自己面对自己生活的环境,去想生活中人们的行为,以及那些无法用公平去衡量已发生了的事实,那些正在承受苦难的人群。我惟有用文字去感知,用文字来表达我对这个世界的关怀对苦难的悲悯。
接着,来说说这篇《干瞪眼》。去年的一个冬夜,我与一帮八零后,在旷野里,围着一炉篝火,玩着干瞪眼。这是我第一次玩这个游戏,就像他们吆喝的一样,一分钟学会,三分钟赢利,钱快进快出。这是一种扑克牌的玩法,类似于跑得快。冬夜寒气很重,可是所有人却视它不存在,喝着庄园自酿的葡萄酒,把牌打得呱呱叫。融进这种快乐时,我望着夜空,想着要写一篇叫《干瞪眼》的小说。那晚我输了两百大洋,成就了那帮小青年的开心,也成就了我对《干瞪眼》的现场体验。
此后,一直没机会再次尝试,但干瞪眼这三字却深深烙在了我心里,这个游戏怎会叫干瞪眼?想想生活中工作中,很多很多事,我们只能干瞪眼,因为有太多的干瞪眼,所以我们来玩它?扑克牌的游戏,名堂很多,叫法也独特,如跑得快、斗地主、升级、斗牛等等,唯独干瞪眼极为形象,手上没好牌、运气不佳时,你只能看着别人得意,你能做的,就是鼓着眼珠,等待自己的机会。人生亦是如此。
已经写过中篇小说《麻将》《纸牌》,再写《干瞪眼》,自己想着心里就乐,仿佛“赌王”在世。其实,这些小说只是借下这些把戏的名字,写生活写人物,写这个时代的故事。这次就是写离我很近的生活,中年面对暮年的衰老,媒体人的茫然与焦虑。真正写起来时,却是沉重的。内忧外患,寻不到一点人活着的快乐,却依然要活着。
落笔比较重的,有对纸质媒体的担忧。这个行当,是不是担负的使命已经结束了?或者就要结束了?所有媒体的发展,最早源自报纸,可是报纸走到今天,面对各种新媒体的产生,却开始尴尬,人们需要它的程度正在下降,特别是年轻人,几乎不看报。报纸在服务于谁?曾经纸质媒体人的优越感在消失,民众对待记者,开始用平常心对待,民众是对的,可是记者却失落了。这是一个特殊时期,以小说的形式,表达出来,也算是对这个时代一小面的记录。由此,会想到,任何一个鲜活的个体生命,任何一个正在蓬勃发展的行业,随着奔跑的时光,最终都会衰败,不管之前是如何的辉煌。这是宿命。但作为人,我们必须经历,当该经历的,我们都经历了,也就离终点站不远了。生命只是个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感知这个世界。
写了N篇小说,临到又一次写作,我还是纠结犹豫,不知道带着人物往哪走,文字呈现是否妥当,而且依然怀疑小说中的故事。在不断否定中,艰难前行。有很多要表达,又不想太直接,不直接,又难表达。这也让人干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