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公心?
2015-11-21韩晗
文/韩晗
何谓公心?
文/韩晗
“公心”乃是“万公之基”。“公心”的多少,是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志。
一
学者余秋雨曾写过一篇文章,叫《北欧寒夜》。
在遥远的北欧,当地居民大都聚集在咖啡厅、书吧、歌剧院里打发时间,甚至全家将车开到海边,妻子晒太阳,丈夫垂钓,孩子堆城堡,好一派无所事事的风景。
与之相对应的中国,大多数人却在忙碌中生活。飞速行驶的高铁,人潮涌动的地铁,车水马龙的立交,接踵摩肩的写字楼。电话声此起彼伏,快递员争分夺秒。不经意间,我们成了世界上最忙的国家。当我们看到如此悠闲的北欧时,心中或会悄然萌生出一种蔑视:看你们这群懒汉!
面对这样的差距,余秋雨有些震惊——并不只是中国与北欧的社会节奏,而是因为他看到当地的“懒汉”们竟然并不包括华人。客居北欧的华侨,虽然享受着较高的社会福利,但是仍然会拒绝各种休假,甚至还会加班加点,和国内的中国人并无二致。
这真是令人费解。
在余秋雨看来,这种埋头苦干的精神,乃是民族性使然,是长期处于贫困的心理惯性所导致,即使自己不再贫困。
这种对安全感的匮乏,会让人沦为《摩登时代》中卓别林式的异化与盲目,甚至成为利己主义者,最终消磨的是公共空间里的理性。
公共空间里的理性,这个词很生疏,我们可以简单称之:公心。
说公心,大家都不会陌生。我们父母那一辈,“斗私批修”是他们世界观形成时的关键词,“公私分明”更是每个人的为人准则。而我们这代人,公德、公共环境、公共设施等名词以及“公家的东西不能拿”、“损坏公物要赔偿”等训诫更是耳熟能详,孙中山先生题写的“天下为公”四个字,大多数中国人都不陌生。
但上述一切,都是具象的“公”,即公德、公物等等。表象上的“公”确实不难学习,但是本质上的“公心”却值得省思。
事实上,从互联网到报章,对于当代中国人缺乏“公心”的批判,屡见不鲜。飞机上占座不走者,在喷泉池里抓鱼吃的,到了国外的景区嘈杂不休的,总有中国人。以至于有些偏激的国外媒体说:中国人,最缺德。
我们养活了世界五分之一的人口,我们不输出革命,为全世界加工生产,也不给别的国家添麻烦,不发动、参与任何战争。作为世界四大文明古国、礼仪之邦,我们是全世界最勤劳苦干的人群,让一个即将被“开除球籍”的国家三十年里成为世界第一大经济体(IMF数据),我们怎么就成了全世界最缺德的人群了?
重重矛盾之下,隐藏着的就是这两个字:公心。
二
谈公心之前,我先谈亲历的两个故事。
2012年夏天,下午5点,我在捷克的工业城市皮尔森,看到一座空城,甚至连便利店都不开门。当天正好是捷克的公共假日,许多市民都外出度假了。
我和妻子想买瓶矿泉水,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营业的店铺,竟然是中国人开的。他们的英语结结巴巴,但是德语还能交流。大概是“一战”劳工们的后裔,出生在捷克,仍保留了勤劳苦干的传统——我的朋友令狐萍教授将海外华人称之为“模范少数族裔”(ModelMinority)。
当晚,我遇到营业的超市只有两家,老板都是华人。
只是,他们的服务态度确实不敢恭维。其中有个老板,一直尾随我进入后面的货架,带着防备的眼神。最后结账时,老板竟然把零钱不耐烦地拍到了桌面上。
请注意我用的这个动词,是“拍”。在整个捷克,我从未遇到这样不礼貌的动作。可能他只是忙到不屑于礼节,又认为顾客们会宽容他的失礼。
第二个故事则发生在2014年,这年夏天我在美国的北卡州工作。
附近有个商场,叫南点百货,在当地算是数一数二的卖场,里面有家乔治班克的百年品牌店,据说几任美国总统都在历史的转折点穿着此品牌。可惜这几年美国新移民陡增,穿正装的人也不太多,而“乔治班克”又一直坚守传统的服装样式,生意大不如前。
我会选择在这家店购买正装,但多数时候“只看不买”,而店员态度始终彬彬有礼。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张乔治班克的优惠券,说是回馈老顾客,只需6美元就可以买一条原价200美元的西裤。
我去了店里,相熟的服务员一眼认出了我。当我拿出优惠券和6美元纸钞时,他立刻找出了一条符合我尺码的西裤,熟练地用包装袋和裤夹包好,非常礼貌地用双手递给我,送我离开。
我让他赶紧去招呼其他的顾客,没想到他很认真地告诉我:
“我们对待每一个顾客都是一样的,无论我们有多忙,无论你买什么。”
三
这两个故事,看似与“公心”无关,但是如果认真思考,恰似“公心”的最好体现。
当代中国,经济飞速发展,世界为之瞩目。然而,在快速行进的过程中,我们却忽视了很多本该捡起来的东西,“公心”就是其中之一。
在我们的民族性当中,“公心”不被看重。或者更准确点说,中华民族几千年的历史,在民间的意识形态土壤中,“公”这个词本身就概念模糊。“各人自扫门前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以及近些年来流行的“办公室法则”、“厚黑学原理”等等,会让原本就非常狭小的公共空间一再萎缩,加速利己主义。
譬如捷克的华侨店主,他可能一直是这样做生意,因为他比别人能吃苦耐劳,甚至在假期成了“独一处”的独家专卖,自然不愁销路。但是,他只顾着赚钱,而忘记了对人的基本礼貌——人类的文明发展到了一定高度,就自然会诉求于一种与经济成本无关,但与精神世界有关的东西。这个东西,就是“公心”。
简而言之,“公心”就是让人觉得公平,与社会公德密切联系,决定社会公共秩序的心理机制,也就是前文所说的“公共空间里的理性”。
这个概念很宽泛。“公心”既包括对人的礼貌,待人接物的方式,换位思考的能力,以及多为别人着想的动机。如果每一个人都可以站在“公心”的角度,那么所有人让出的空间,就构成了一个和谐的公共空间,这个空间谁都不能侵犯,因为它不属于任何人,它的作用就是让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保持一个非常必要的安全区域。好似马路、人行道一样,它不是私家花园、个人会所,而属于全社会的所有人。
没有公心,就谈不上公德、公物、公器,更奢谈“天下为公”这个宏观的口号。公心的缺乏,会让公德成为摆设,公物被拿回家,而公器也成为某人某家的“私器”。长远地看,“公心”乃是“万公之基”。“公心”的多少,是衡量一个社会文明程度的标志。
当下中国社会之所以“公心”缺乏,我认为有如下两点原因:
一是人口众多,这是核心原因。十几亿人口,必然要走效率优先这条路,在“高效”这个链条之上,每个人就很难顾及他人的感受,好似一条狭窄的车道上,源源不断地行驶着几万辆汽车,要想不堵车,则势必提高车速,让每辆车不得在道路上停留。但问题来了,车速提高了没错,但风景也错过了。
在一个人口最多的国家里谈“公心”,确实有点奢侈。人均资源拥有量不多,还想每个人出让一点空间构成社会的“公共财富”,这确实困难。但是我们又不能不提,一个没有公共资源、公共道德与公共准则的社会,必然是一个不成熟的麻木社会,它不但不会推动经济的进步,而且还会成为经济发展的瓶颈。
二是人性使然,这是根本原因。中国是一个拥有几千年封建文明与农耕文化的文明古国,长期自给自足、靠天吃饭的农耕思维让中国人难以认识到“公”的重要性。在古代中国,基本上没有公共的物件,更谈不上“公心”一说。到了晚清,上海的商人甚至将自己门前的马路出租给摊贩,以收取租金,全然不知他根本没有这个权利。
上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快步与国际接轨,“公心”意识在新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中国青年中日益扎根。他们无法再接受自己的长辈随地吐痰、待人不恭甚至自私自利的行为,他们对在公共空间大声喧哗、在机场候车室随便饮食、在居民楼下跳“广场舞”等等的举止,表示不屑。
实际上,这一代年轻人所代表的,就是未来的中国。
(作者系青年学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