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吉德·马吉迪电影中的诗意美——以影片《小鞋子》为例
2015-11-21路灿徐辉
路 灿 徐 辉
如今的世界影坛风起云涌,充斥着各种暴力、灾难、恐怖、享乐因素。在如此嘈杂的影视视听环境中,伊朗电影却以它简单优美的语言和纯净质朴的情感,寄托着哲理性的思考,重新唤起人们对东方文化的关注与感受。影片《小鞋子》围绕一双鞋子展开,讲述了哥哥不慎丢失妹妹的鞋子后,迫于窘迫的家庭境遇,二人决定保守鞋子丢失这一秘密,同穿哥哥那双破旧的鞋子上学,并由此引发了一系列泪水与欢笑的故事。《小鞋子》又名《天堂的孩子》,片名的诗意化与影片主人公所处的贫困窘迫的境遇形成了强烈的对比与讽刺,整部影片充满了孩子们徒劳的挣扎,辛酸的温馨贯穿始终。在影片中,马吉德·马吉迪用安静质朴的镜头语言将“天堂”的故事娓娓道来,讲述着在人物与生命抗争的过程中的诗意篇章。
一、 风格之美——诗意纪实的影像风格
马吉德的影片留给观众最强烈的艺术感受是诗意纪实的影像风格。马吉德的电影创作深受意大利新现实主义电影的写实风格的影响,并融入千百年来波斯文学诗学情怀与真实、坦诚的宗教文化思想,是向伊朗民族文化传统的回归。就马吉德·马吉迪的电影作品而言,它是“在一定的社会历史阶段中,一定的民族或社会阶层中所形成的占主导地位的相对稳定的审美价值判断标准”[1]。
马吉德电影中的纪实美学源于他对现实生活的理解,走进生活、讲述真实,是马吉德电影剧作的一大特点。他实现纪实美学的主要途径有以下两种:
其一,是白描化的叙事手法。白描,是中国绘画技法的一种,也是一种文学表现手法,意在用最朴素简练的笔墨抓住描绘对象的根本特征,不加烘托地勾勒人物、事件与环境的形态面貌,从而达到“以形写神”的目的。马吉德的电影就是如此。影片中没有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只是用真实质朴的镜头语言展现着社会底层民众的生活状态,述说着人物命运的变迁,在细节之处感人至深。
电影《小鞋子》故事采用单线叙事,将镜头对准日常生活中朴实无华的人民。剧中事件发展自然连续,极少运用幻想、梦境等主观影像手法。马吉德所有的影片都没有过于激烈的正面冲突场面,淡然却不沉闷,纯洁却非简单,张弛得当地把握着影片的叙事节奏。在影片中,妹妹萨拉由于穿了哥哥阿里的球鞋而感到十分窘迫,在体育课上练习跳远时妹妹不停地向后撤,欲让前面的同学挡住自己的脚。而当老师教导同学们“上体育课应该穿球鞋”并表扬了穿球鞋的孩子们时,莎拉的脸上漾起了笑容并重新站回了起跳线上。这里,一个孩子的羞耻之心与无奈、自尊心与虚荣在哥哥丢失妹妹鞋子这样一个“美丽的”错误之下彰显。在故事铺垫和伏笔方面,导演有意安排了一些曲折的细节,扣人心弦却水到渠成,充满了戏剧化的艺术张力。例如,兄妹二人决定共穿一双球鞋后,在水池边快乐地清洗球鞋,并不时吹着泡泡相互打闹,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夜晚的雷雨交加使得干净的鞋子被淋湿。又如在哥哥和妹妹第二次奔跑的段落中,由于第一天妹妹送还鞋子不及时导致哥哥阿里上课迟到,于是第二天妹妹早早离校,但因路途中奔跑过快,不慎将一只鞋子掉落水沟,加之影片快节奏的配乐,营造出一种紧张氛围;再如教导主任对哥哥阿里的迟到所表现出的态度:第一次他只是看了阿里一眼,第二次责问阿里,第三次则是有意抓住迟到的阿里,并要求其请家长。这些变奏曲的安排自然而然,使奔跑段落带给人的情绪震撼在这里不断绵延。同时,影片也通过儿童的遭遇隐喻了当时社会大环境下底层民众生活的困窘与艰辛。无疑,这种无言却有情的镜头语言触动着人们心灵最柔软之处。
其二,是长镜头的实景拍摄。长镜头的出现,被认为是“电影美学的革命”。电影纪实美学的一代宗师——安德烈·巴赞极为强调长镜头的运用。他运用哲学、心理学、美学等观点,在其核心理论“电影语言进化论”中,一再重申长镜头对电影纪实的重大意义。巴赞认为电影从照相发展起来,其本质仍然是照相。电影的巨大威力全在于摄影形象的客观性、真实性。他从照相本体论出发,强调电影的意义全在于揭示现实的本来面目,在于它不带偏见的摄影再现性。
在马吉德导演的《小鞋子》中,大量运用了长镜头的拍摄手法。在影片一开始,导演用一组长镜头特写向观众展示修鞋者修补鞋子的真实场景,将观众带入一个底层社会的图景之中,同时也影射了影片的主题。影片中大量奔跑的场景,也都是用长镜头进行展现。导演用近乎白描的手法把种种思考及伊朗的风土人情囊括在一个镜头之下:连绵起伏的山丘、蜿蜒的小路、纵横交错的小巷、被树荫遮盖着的街道……这些充满诗意的自然风光让观众在宁静的镜头语言中体会一种平凡的感动。除此之外,影片中多次出现池塘里红色鲤鱼的画面,以及兄妹在池塘边吹起的泡泡,这些都象征着一种美好的希望。同时,这些节奏缓慢的长镜头的运用,配合着影片中悠扬的音乐,使写实与写意达到完美的结合,甚至连喧嚣的城市都蒙上了一种静谧的色彩。
二、 精神之美——无处不在的宗教信仰
戴锦华曾说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小鞋子》是一部非常典型的伊朗电影。准确地说,是一部在国际视野中、在环球电影舞台上具有典型特征的伊朗电影。”[2]确实,《小鞋子》表达的主题更倾于一种具有伊朗民族精神与宗教信仰的思想。伊朗是一个政教合一的国家,宗教信仰对他们来说至关重要。伊斯兰教对于伊朗人民来说,是一种至高无上的信仰,这一点在马吉德·马吉迪的电影甚至在整个伊朗电影中,都得到了淋漓尽致的体现。
首先,伊斯兰教倡导“中道”的思想。中道,即中正之道,有简单、宽容、温和之意。这是伊斯兰教所推崇的重要思想,也是穆斯林在生活中须遵循的重要原则。伊斯兰教要求人民一切都要以“中道”为出发点,努力去追求一种公正、公平的社会环境,追求一种宽容和谐的生存状态。例如,妹妹在放学奔跑的途中,不慎将鞋子掉进水沟,阻塞在石桥下。当她在无助地哭泣时,路人纷纷帮忙,最终将鞋子打捞上来;当兄妹俩发现丢失的鞋子被一个比自己还要艰难的盲人家庭捡到时,他们打消了将鞋子要回的念头。这些细微之处都体现了伊斯兰宗教中的宽容与和谐,令人动容。影片对这种贫穷状态下人性的彰显不惜笔墨,以其静穆而伟大的意念感动着观众,充满了情绪张力。
其次,伊斯兰教徒信仰真主安拉,他们认为安拉是宇宙间唯一的、至高无上的神,有着主宰所有人命运的无上权威。影片《小鞋子》中有这样一些情节:一家人在屋内干活,父亲让小女儿从糖壶里拿一些糖出来,小女儿脱口而出:“你已经有了那么多糖。”此时父亲义正词严地讲道“它们是清真寺的,只是暂时交给我们保管”;阿里的父亲在屋中诵经吟唱时,铮铮铁汉却如孩子般放声痛哭……这些都体现出了伊朗人民对于伊斯兰教、对真主安拉的绝对敬仰与热诚。
在古老的波斯文化的熏陶下,马吉迪的影片以一种返璞归真的影像语言,深刻表达了他对生命的情感体验与人文关怀。在他的影片中,人物获得了自觉的解脱,无论面临的是痛苦还是欢乐,他们都在信仰中为找到了自己心灵的依托,在纷繁吵杂的社会现实生活中闪耀着属于自己的点点光辉。
三、 艺术之美——自然、人情的诗意美
诗意反映在影像中往往是一些带有抒情式的行为影像和风景描绘。在马吉德的电影中,也总会给观众展现出如诗如画的自然和人文风光:连绵起伏的山丘、蜿蜒的小路、纵横交错的小巷、被树荫遮盖着的街道、辛勤劳作的人民……马吉德用富有人文主义思想的镜头语言,呈现着各地的自然风光。
在影片《小鞋子》中,阿里和莎拉跑过的石巷和闹市,人物在景中,景围绕着人,他们到过的地方都透视着伊朗的社会环境现状。另外,群体活动和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也是我们了解伊朗风情的一个途径:如阿里和父亲参与服务的伊斯兰礼拜祭祀活动场景;再如阿里随父亲进城为一家富人整理花园,工作结束时,阿里父亲认为得到的酬劳太多进行推辞,得到的回答是:“你做得很好,这是你应有的。”马吉德就是在一个个不经意的小细节中制造惊喜,让观众在触摸伊朗底层社会冰冷肌肤的同时,感受到脉脉温情。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真理乃是通过诗意创造而发生的,凡是艺术都是让存在者本身之真理到达而发生,一切艺术本质上都是诗。”[3]所以,在马吉德电影的诗意书写中,没有下里巴人与阳春白雪的界定,也没有高尚与低俗的纷争,更多的是一份自由生命的跃动,呈现出一幅浓淡总相宜的和谐画卷。
这样的一种诗意美还表现在影片开放式的结尾当中。纵观马吉德·马吉迪的影片,没有哪一部影片是好莱坞式的大团圆结局,更多的是让镜头语言而非人物语言去讲述故事的结尾。无疑,《小鞋子》是柔情却苦涩的,然而影片结尾段落中,一个看似不经意的镜头令观众为之一暖:一双红皮鞋和一双白球鞋安静地躺在父亲自行车的车篓中。影片直到最后也没有讲述孩子们拿到鞋子时的欣喜,取而代之的是妹妹的小脸上由期待的灿烂笑容变为失望暗淡,最终笑容消失……而获得马拉松比赛胜利的哥哥阿里却无法回应妹妹的期盼,他失信于妹妹,自责、无助、颓废地坐在水池边,将一对磨破的脚丫浸入池中,池中的鱼儿游来亲吻着他的伤口,是安慰也是关怀,给人意犹未尽之感。就像悉得·菲尔德曾说:“剧本结局的最好方式是让它从故事的解决中生长和演化出来……”[4]马吉德创作电影的结局常常有如“凤凰涅槃”一样给观众开启一道明亮的天窗。
综上,马吉德·马吉迪用自己简洁而又独特的视角、质朴到近乎有些粗糙的方式,展现出了这个遥远神秘的伊斯兰国度里,最真实平凡的一角。只是对于拥有巨大民族凝聚力的伊朗人民而言,物质上的匮乏从动摇不了精神上坚定的信仰,就像《小鞋子》影片的最后,池塘里自由自在的金鱼一样,温情四溢,让人们对未来充满了无尽的想象。他将民族精神和人文关怀含蓄地融入在影片中,感人却不做作,人性之美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在他的影片中处处流露着贫穷、艰辛、但却又处处体现着温暖与希望。在这缓缓流淌的故事中,我们经历了一场温暖与百感交集的旅程,或许这也正是马吉德·马吉迪的高明之处——穷而不悲、哀而不伤。
[1]黄琳.影视艺术理论•简史•流派[M].重庆:重庆大学出版社,2001:27.
[2]戴锦华.电影批评[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24.
[3]海德格尔.艺术作品的本源[M].林中路等,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4:59.
[4](美)悉德•菲尔德.电影剧作者疑难问题解决指南[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2:293-29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