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

2015-11-20

人生十六七 2015年3期

关键词：爸爸

我思念的城市已是黄昏

●大概我们没有办法共存

记不清是第几次因为上课迟到而被罚站在班级门口时，我已经麻木得不再觉得有任何丢脸和羞耻感了。所以当我两手插在口袋里，一边嚼着口香糖一边和坐在教室里的同桌隔空对话时，梁冰不早也不晚地正好从我面前经过。

“呦，你妹妹今天又站在这儿，夹道欢迎你了嘿。”同行的人不怀好意地笑笑，指了指我，然后把目光转移到梁冰的身上，等着看他吹胡子瞪眼大呼小叫地反驳：“不，她才不是我妹妹呢！”

但是，这一次真是很奇怪，一向以是我哥而觉得抬不起头的人，竟然嘴角向两边翘起，莞尔一笑：“嗨，我说你们就别再取笑她了，人家的梦想可是做一名流浪歌手，兴许以后能成为大明星呢，到时候你们再想巴结她就难了喂。”

这一番话让身边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七嘴八舌地说：“梁彤彤，流浪歌手，哈哈哈，听起来真搞笑呀。”

看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背影，我因为牙关紧咬腮帮子都酸了，沉默了两分钟后，我吐掉口香糖，看着湛蓝的天空，轻轻哼起来：充满鲜花的世界到底在哪里，如果它存在那么我一定会去，我想在那最高的山峰矗立，不在乎它是不是悬崖峭壁。

当晚顶着晚霞回到家里，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看得出来他已经等得不耐烦了，因为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已经摆了一小圈的烟屁股。看到我进来，他紧皱的眉揪得更紧了。

“闺女，来，坐下。”他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位，示意我坐过去。

天知道我整颗心都在颤抖，我猜一定是梁冰回家告状了，他最会跟爸爸说梁彤彤天天在学校被罚站你不知道吧，其实也没有天天啦，不过是一周站个3次而已嘛。

“听说你今天又当“守门员”了，是吧？”我爸点了一根烟，歪着头问我。

我这个“守门员”尴尬地点点头，起身想走回房间去，爸爸的声音还响在身后：“离高考还有半年的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和你哥哥都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别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我一边点头一边径直走向梁冰的房间，砰砰地敲起门，在门开之前，我想好了无数种开场白，但是门开的一瞬，我竟然说了一句：“梁冰，你王八蛋，整天就知道打小报告，跟个女人似的，最烦你这样的人了。”

门很快被嘭地关上，我面无表情地转身，发现我爸爸铁青着脸站着，估计他被我那句王八蛋吓到了。

●所有没把你打败的，都会让你变得更坚强

第二天早晨我还在梦里开演唱会的时候,就听到门外梁冰在嘶吼：“彤彤，你还要去上学吗？！你确定今天不会再当“守门员”吗，已经7点15了，限你10分钟内穿好衣服出来！”

如果可以，真希望扰人清梦也是一种罪，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受困扰了。

慢吞吞地跟在梁冰的身后进了学校，哪想到刚上课就被提问，辛亥革命是哪一年开始的？我抓耳挠腮地想了半天，屋漏偏逢连阴雨，历史老师恰好走到我的左侧，一脸期待地等着我回答。

接下来的状况你可以想到了，当天的历史课我又是站了40分钟，原因是回家不看书考试不写试卷提问回答不上来。

头一次我没有等梁冰一起放学回家，而是自己慢悠悠地买了杯奶茶，从红霞满天走到夜幕低垂，顺便跑去市民广场遛弯。那儿有很多卖唱的歌手，他们多是一副朋克打扮，留着又长又密的头发，吉他一弹起来就像疯了一样，声嘶力竭地唱着老旧的情歌，然后等着好心的路人扔下几枚硬币。

我蹲在一旁看着，幻想着那是自己，到时候我要穿破洞的牛仔裤，蓝色竖条纹的衬衫，抱着红色的吉他，唱那些曲调悠扬的老歌。

直到肚子咕噜噜叫了，我才起身往家走，路过那条每天必经的长巷时，我的心跳突然加快。我记得沿路八盏路灯坏了六盏，加上时间一晚，也不见有同行的路人。为了壮胆，我哆嗦着唱起《红日》，曲折跳跃的声线出卖了我的紧张。

不经意回头看，竟然有个瘦长的影子跟着我，我吓得拔腿就跑，那个影子也跟着我跑，两个人的脚步此起彼伏，下一秒我就要喊救命了，这时候嘴巴被捂住了。

一瞬间电视里所有关于坏人的情节全都浮现脑海，我的眼泪都准备了，实在不行我就嚎啕大哭。但奇怪的是，很快嘴巴就被松开了，我扭头一看，身后的人竟然是梁冰。

“你是想吓死我吗？！干吗要跟着我，还一句话都不说，装深沉。”

我边走边冲梁冰咆哮，时不时斜着眼望着他，哪想到他闷了半天，回答道：“我是在那等了你快两个小时了，你刚走近，我就想叫你了，是你陶醉在自己的歌声里无法自拔，我再想叫你的时候，你就开始跑了好吧！”

两个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推门而入，等在餐桌上的爸爸急忙问：“你们俩怎么现在才到家，我都打电话给老师了，说6点钟就放学了！”

机智的梁冰忙说：“爸爸，我陪妹妹去买辅导资料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要去做作业了。”说完便拉着我走了，留下满面微笑的爸爸站在原地。

大概，辅导资料是爸爸认为我迷途知返的开始了吧，我关上门，也把屋外的一切关在门外。

●原来我就是这样的一个姑娘

一周后，乏味的生活终于得到拯救——新晋的摇滚偶像三天后要来我住的城市进行签售，从微博上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我从床上一蹦三尺高，傻笑了两分钟后才反应过来，三天后也是摸底考试的时间。古人说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所以我到底是该去考试，还是要偷偷跑去见偶像一面呢？

花了一整晚的时间深思熟虑后，我还是决定先去排队签唱片，然后再回学校。

但人算不如天算，音像店门口翘首以盼的粉丝们已经让周围水泄不通，我被人群挤来挤去，脚上不断吃痛。在我快被累晕之前，终于见到了朝思暮想的偶像，他对我微微一笑，洁白的牙齿真像广告里的那个海狸先生啊。我发誓，在他说谢谢你支持我呀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真的就要忍不住了。所以傻气的我一边用袖子抹眼泪，一边抽泣着说：“见到你实在太开心了，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一个厉害的摇滚歌手啊……”我真的真情告白还没说完，偶像旁边的工作人员就把我往前推，嘴里喊着下一位下一位，请大家不要占用过多时间。

我满心欢喜地把唱片塞进书包里，蹦蹦跳跳地去公交站等车回学校，还没走到教室，就被巡考的校长抓个正着，他恨铁不成钢地说：“梁彤彤，已经开考一个小时了，你现在来还不如不要考了呢！去，到办公室站着，叫你家长来，否则你今天就不要回去了。”

我立即拽住校长的衣服，可怜兮兮地说：“啊，我知道错了，让我站一天也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不要让我爸爸来呀。”

很显然，我这一招已经没用了，听筒里传来我爸铿锵有力的一声喂时，我差点舌头打结，深呼吸一口后，才鼓起勇气说出来校长办公室“喝茶”的大事。他在那头沉默了10秒钟后，便直接挂断了电话。

三月末了，窗外的浓浓的一片绿意，若隐若现的花香缭绕飘来，我眼神失焦地盯着窗外发呆，忽然开始讨厌起自己来。

●谢谢你还记得我爱蒙牛大果粒

十五分钟后，我爸爸就赶到学校来了，他大汗淋漓地撩了撩被吹乱的刘海，满脸堆笑地问：“刘校长，我们家彤彤怎么啦，让您这么大火气？”

不说还好，话音落地，校长就像倒豆子似的开始了疯狂地吐槽：“你们家彤彤真是让人操碎了心，天天上课在书上写歌词，考试的时候又迟到，现在离高考真的很近啦，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你们做家长的，也要多关注下孩子的心态才是，不可以放任她发展好吗？”

校长说完话便拉开门走了，剩下我和爸爸两个人面面相觑，一分钟后，我的脸上就多了五个通红的手指印，火辣辣的灼热感让我的眼泪夺眶而出，这份突如其来的羞耻感让我掉头就跑。我像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周围的一切的人，只顾着加速跑开，我不知道去哪里，只要不呆在这个让我喘不过气来的地方就好。

我爸爸那么爱我，他怎么舍得打我，他怎么能那么用力。我又跑到市民广场的地下通道里听流浪歌手唱歌时，脑子里一直反问自己这些问题。

旁边清澈的声音唱着：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你对自由的向往，我伸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颊，再度悲伤起来。我不懂为什么生活和理想总是相违背，我不确定想要的未来到底多久才来。

天色慢慢变黑，我摸了摸口袋里，连买两个包子的钱都没了，只能瘪着嘴不情愿的往家的方向走。我不知道爸爸看到我会说什么，也不想再跟他说话，下午的那一巴掌，已经让我们中间有了隔阂。

到了家里，房间里一片漆黑，我从每个房间里绕一圈确定没人后，才放开嗓子唱起最爱的歌，顺便从冰箱里拿出最爱的番茄酱，心情超嗨地涂在吐司上，双脚翘在沙发上，惬意地吃起来。在我心满意足之后，爸爸和梁冰才回来，他们看到嘴巴鼓鼓的我，先是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又怒目圆瞪地问：“一下午跑哪里去了，也不往家里打个电话，不知道我们担心的要死吗！”

我有些尴尬地愣住了，随后灰溜溜地回到房间里，梁冰很快来敲我的门，我没好气地吼他一句这么晚来敲门干嘛，他拿出一个塑料袋给我，意味深长地拍了拍我的肩：“这是爸爸给你买的，你别再让他担心了，乖一点好不好？”

我接过袋子关上门，打开塑料袋一看，竟然是两瓶蒙牛大果粒，眼里顿时有泪在即。自从有一次发烧时，我闹着要喝大果粒，爸爸就时不时给我买两瓶，这已经成为我们之间表达爱意最直接的方式。

我都那么让他生气丢人了，他还记得我的这个喜好，真是让我又感动又羞愧。

●因为我，让你们疲惫至今

翌日没等到梁冰叫我起床，我就起了床，洗漱完了之后，还破天荒地跑到楼下去买了早餐回来。等爸爸和梁冰走近客厅时，着实吃了一惊，他们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打量着我，仿佛在问我今天的太阳是从北边出来的吧。

看得出来他们的诧异，我背过身，不好意思地说：“昨天让你们找了我那么久，真的不好意思呀，我知道错了，以后不会再逃课再乱跑了。”

这时候，爸爸和梁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里面包含着很多东西，有欣慰也有不相信，毕竟我一直让他们难过失望。

饭后和梁冰一起去上学的路上，我主动问起了夏至日太阳到底直射在哪条回归线上，他耐心地给我讲了一遍，又反问我冬至日时的昼长和夜长。我回答不出来，就坦白了，并表示今后再也不想当“守门员”了。

“话说，到底是什么让你一夜之间变了这么多，梁彤彤，这可不是你的风格，你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面对梁冰的质疑，我顿了顿说：“我想好了，一定要考北京的大学。”

下一秒，梁冰激动地握着我的手，兴奋的表情仿佛在告诉我，他听到这个决定，深感欣慰。可我很快很残忍地打碎了他的美梦：“我要去北京当北漂，要去三里屯的酒吧一条街当驻唱歌手。”

我已经预见了梁冰的情绪变化，趁他吐血之前，我赶紧背着书包跑了。背后还传来他不依不饶的声音：“梁彤彤，你这个白痴，你就是个大傻瓜，你根本不知道什么才叫做好的理想，你英语那么好，应该去做自己擅长的事情，而不是明知自己五音不全，还想当什么歌手！”

我懒得理他，但他的话还是一字一句地落入我心底，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分析击中我心里一直逃避的某个问题。或许流浪歌手的梦想，只是年少为了异于他人的那份虚荣心在作祟，事实上我可能没有能力去做好。

但是现在，无论我能做什么，都要先渡过高考这一关。想到这儿，顿觉人生沉重，忍不住冲着天空哀嚎一声，随即便被身边走着的同学投以鄙视的眼神。看来，也只有我家人才能忍受的了我。即使从未正面抱怨过我是个麻烦精，但我深知正是因为我，他们才疲惫至今。

●努力去匹配你们的爱，是我应尽的责任和义务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这句话的深层含义，是在我坐了一晚上没动，却也只写完了半份数学试卷后才悟出来的。什么程序框图导数，我的大脑完全转不过来。咬着笔杆转头向身边的同桌求助，他三下五除二地就把一道大题刷刷地解出来了，在我满是崇拜和迷惑的眼神中，他丝毫没有要给我细细讲一遍的打算，只是斜着眼问我：“这么简单的题目你都不会的话，还是不要去高考了吧，真不如在家睡觉。”

话音落地，旁边的几位同学也嗤嗤地笑出声来，我拼命吸了吸鼻子，生怕眼泪在这种时候没出息地掉下来。

下了晚自习，梁冰在学校门口等着我回家，他递过来一杯可乐，揉揉我乱糟糟的头发，问我为什么看起来那么沮丧，完全不具备一个摇滚歌手的范儿。

我飞快地扔了两个白眼过去：“喂，人家现在是正经姑娘喂，想要好好学习了呢，不准讽刺我了，否则友尽。”

“哈哈哈，那敢问姑娘，今天认真学习了吗？”

我又想起同桌对我的“谆谆教诲”，没喝下去的可乐差点呛到我，立马觉得脸部肌肉都抽搐了。

“有认真的打算，但是不会的太多，现在学起来真的很累，自己都嫌弃自己了。”我蹲下去，双手抱着肩，委屈极了。

大概是不习惯我这突然的自我，梁冰也蹲了下来，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很多事情想做好都很难，但是不能因为这样就直接放弃，毕竟，我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呀，你说呢？”

知我者，哥哥也，我站起身，大喊了一嗓子：“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梁冰笑我老土，他习惯性地把我背上的书包接过去，不动声色地替我分担了这份沉重。我跟在他后面慢慢走着，从小到大好像一直都是这样，他让着我保护着我也会嘲笑我打击我，可那份真切的爱，我比任何人都清楚。

当晚的台灯亮了很久，我撑着疲倦的睡眼，在成堆的试卷里挣扎，直到眼前的景象模糊得跟雪花似的，才关掉了台灯，扑倒在柔软的床上，沉沉睡去。

可恶的梦里还是在数学考试，但是这一次我终于及格了，哈哈哈的笑声把自己吓醒后，才意识天已经亮了。抹了抹嘴边的口水，我拉开窗帘，看着屋外的绿意葱茏，意气风发地叫了声数学，我们再来大战三百回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