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谈生卒年的误记原因和考证方法：以清代书院人物为中心

On the Mistakes and Method in the Textual Research of Dates of Birth and Death：Taking the Academy Figure in the Qing Dynasty as the Center

Lu Xiaojun

Abstract In the textual research of dates of birth and death, there are several usual mistakes, such as false punctuation, misreading of text, commutative works and deranged hero of biography. It is important to use the primary document to avoid the error. Friends and relatives’dates of birth and death and exclusive method are usually effective. Generally speaking, we should refer to the different literatures and differentiate and analyze them instead of adhering to the one saying.

Keywords Dates of birth and death. Textual research. Qing Dynasty. Academy.

从理论和方法的角度讨论生卒年的考证者，主要有江庆柏《清代人物生卒年表·前言》（该书是清人疑年录的集大成之作，本文将在多处提及，以下简称《年表》） [1]和陈庆元《明代作家徐生卒年详考——兼谈作家生卒年考证方法》 [2]。笔者近年研究书院人物，发现两位先生的论说，还有可以发挥和补充之处。本文即以清代书院人物为中心，予以阐述。

1　生卒年的误记原因

1.1　误点句读

在涉及“卒”“年”等字眼时，从上读还是从下读，往往会影响生卒年的判断。例如，林寿图，字颖叔，号欧斋，闽县人。道光二十五年（1845）进士。历主钟山、鳌峰、致用书院。

《年表》（P479）据民国《闽侯县志》本传记其生卒年为“1809—1885”年。持此说者颇多 ①。按，民国《闽侯县志》本传：“乙酉（1885）和议成奉旨送部引见病不赴卒年七十有七。” [3]这句话可有两种句读、标点法：

乙酉和议成，奉旨送部引见，病不赴，卒，年七十有七。

乙酉和议成，奉旨送部引见，病不赴。卒年七十有七。

依前者，其卒即在乙酉年（1885）；依后者，则不能定其卒在1885年，只可知其享寿七十七岁。

又，谢章铤《赏四品顶戴团练大臣前陕西山西布政使林公墓志铭》亦谓其“得寿七十有七”，但未言年份 [4]。按，寿图子林师尚，光绪二十年（1894）中式优贡，其硃卷履历填“严侍下” [5]。可知1894年林寿图尚在世，卒于乙酉年（1885）之说必误，第一种句读、标点法不对。

又，《近代诗钞》作“1821—1897”年，《清人诗文集总目提要》作“1822—1898”年，《清代人物大事纪年》作“1823—1899”年，《中国文学家大辞典·近代卷》作“1823？—1899？”年 ①。按，林寿图《东坡密州诗云：“龙钟三十九，劳生已强半。”余生距今三十九矣，辄用以自警》，作于己未年（1859）；《送勿邨典临安郡》有句“记我劳生三十九”，亦作于己未年 [6]。据此，当以《近代诗钞》所记为是。

1.2　误读文意

古人所撰人物传记，某一年份与几件事实之间，有时没有明确界定。后人据此推算生卒年，若无其他资料参照，很容易出现误断。例如，庞际云原名震龙，字省三，宁津人。咸丰二年（1852）进士。曾主清河崇实书院。其卒年，今人著述多作光绪十年（1884） ②。所据者似为《大清畿辅先哲传》 [7]本传：

（光绪）十年（1884），署湖南巡抚。奏捐缉私经费万余金，优诏褒之。旋调云南布政使，抵任廉得铜务积弊，力除中饱，以积劳成疾，卒。

这条资料并未明言调任云南及去世之年份。“旋调云南布政使”未必即在光绪十年，其卒亦未必在调任云南之当年。检庞际云履历，光绪十一年（1885），“现年六十三岁”，“四月三十日，奉旨调补云南布政使”。 [8]其调任云南已在第二年。又，谭宗浚《荔村草堂诗续钞·于滇集》收录光绪十一年（1885）五月至十三年（1887）十二月诗，《丙戌除夕》诗后第二首为《挽庞省三方伯前辈（际云）》 [9]，则其卒当在丁亥年（1887）年初，最早也在丙戌年（1886）年末。

某些科举年份，若表述不明确，也可能影响生卒年的推定。例如，温肇江字翰初，上元人。肄业江宁钟山、尊经书院。道光八年（1828）举人，十二年（1832）进士。《年表》（P787）据黄钊《闻温翰初农部之讣》记其生卒年为“1783-1843”年。按，黄钊诗作于癸卯年（1843），有句云：“五十才登第。” [10]由成进士之年推之，其生于乾隆四十八年（1783）。“1783-1843”年之说，当由此而来。然夏塽挽温肇江七律四首序云：“道光二十有二年（1842）八月二十二日，翰初温先生卒于京师。”“先生生六十有四矣。”马沅祭文亦云：“维道光二十有二年岁在壬寅（1842）八月既望又十日，同里同岁生马沅谨以庶羞清酒致祭于翰初温先生之灵。” [11]可知其卒实为道光二十二年（1842），上推其生年，当为乾隆四十四年（1779）。则黄钊闻温肇江之讣，是在第二年；“五十才登第”，当指五十岁中举而非成进士。

1.3　误判代作

别集有时收录代他人所作诗文。确定生卒年，若对言说主体不作辨析，也容易出现失误。例如，章锡光原名观光，字劼丞，会稽人。肄业杭州紫阳书院、学海堂。光绪三十年（1904）进士。著有《偁山遗集》。其生卒年，《年表》（P729）据章锡光《西园记》《偁山文集》倪文澜跋记作“1862-1920”年，并注云：“其会试卷履历作同治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公历为1867年1月31日。”关于其生年，《西园记》 [12]有云：

光绪二十六年庚子（1900）八月，余春秋三十有九。碌碌半生，足迹不出里井。

这当是生于1862年之说的出处，然而《西园记》题下还有一个注，云：“代克安宗叔作”。则“三十有九”也应该是代“克安宗叔”而言。再看章锡光《先室杜夫人行状》有云：“孑僧乡举后，频不得志于南宫，十馀年来讲学四方。” [13]与《西园记》所云“碌碌半生，足迹不出里井”不合，亦可知《西园记》所记非孑僧自述，故而不应据此定其生年。在没有其他传记资料的情况下，可暂以会试卷履历为据。

1.4　混淆传主

传记之文，有专传、合传、附传等类型。古籍编排多不分段，在合传和附传中，各人传记之间往往没有明显标识，稍不留神，极易张冠李戴。例如，杨炎昌字钟武，号少农，江宁人。肄业江宁钟山、尊经、文正书院。光绪二十三年（1897）解元。著有《为溪斋诗集》。《江苏艺文志·南京卷》记其生卒年为“1864-1905”年 [14]，《年表》（P252）据以著录。其出处当为杨国镇《先君事略》。国镇为熙昌之子，因熙昌兄炎昌无后，又过继给炎昌为嗣。《先君事略》 [15]即为炎昌、熙昌之合传：

先君钟武公，讳炎昌。……（光绪）三十一年乙巳（1905）殁于武昌，时年四十六。

孝廉公讳熙昌。……卒于己未（1919）孟秋，年五十有五。

据此二人生卒年应分别记作：杨炎昌，1860-1905年；杨熙昌，1865-1919年。《江苏艺文志》误以熙昌生年为炎昌生年（且未进行虚岁、实岁转换）。又，杨炎昌《和弟一首》：“忽遘终天恨，吾年卅五时。甲午（1894）三月形声一朝隔，千载不复回。” [16]以1894年上推三十五岁，亦可知杨炎昌生于1860年，与《先君事略》所记相合。

2　考证生卒年的原则和方法

2.1　优先使用一次文献

清代人物的传记资料，有《碑传集》《续碑传集》、《碑传集补》《碑传集三编》《广清碑传集》等专书，足资参考。就生卒年考证而言，这些资料皆属于二次文献，其可靠程度低于一次文献。在可能的情况下，仍应优先考虑一次文献。

例如，阿克敦字冲和，号恒岩，满洲正蓝旗人。康熙四十八年（1709）进士，官至协办大学士。其生卒年，《中国文学家大辞典·清代卷》 [17]《年表》（P428）皆记作“1685-1757”年，后者注明据王昶所撰行状。按，《碑传集》收录王昶《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刑部尚书文勤公阿克敦行状》 [18]，有云：

（乾隆）二十一年（1756）目疾请假，上许之，令太医院官诊视。久之未愈，屡奏请休，上谕以原官致仕。明年正月二十三日病卒。

据此，阿克敦卒于乾隆二十二年（1757）正月二十三日，两书皆不误。然检王昶《春融堂集》 [19]，原文作：

（乾隆）二十年（1755）目疾请假，上许之，令太医院官诊视。久之未愈，屡奏请休，遂以原官致仕。明年正月二十三日病薨。

据此，阿克敦当卒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正月二十三日。导致卒年推断有异的关键处在于“目疾请假”是在乾隆二十年还是二十一年。这就需要参考其他资料。阙名《阿文勤公年谱》“（乾隆）二十年乙亥”条：“公七十一岁。正月，公患目疾，请假，上许之，派太医院院判施世琦诊视。”“六月，奉上谕，令以原官致仕。”又，“（乾隆）二十一年丙子”条：“公七十二岁。正月二十三日戌时病卒。” [20]又，阿桂为阿克敦子，谥文成。那彦成等《阿文成公年谱》卷一“（乾隆）二十年乙亥三十九岁”条：“是年正月，文勤公以目疾请假。至六月予告，以原官致仕。”又，“（乾隆）二十一年丙子四十岁”条：“正月二十三日戌时，文勤公薨，春秋七十有二。” [21]据此可知，《碑传集》转录王昶之文，将“二十年目疾请假”误作“二十一年目疾请假”。故而据《碑传集》所定阿克敦的卒年，有一年之误。

2.2　亲友生卒年可资参考

亲友的生卒年，对于考证特定人物的生卒年，有时具有参考价值。例如，梅毓字延祖，江都人，植之子。肄业扬州广陵书院。同治九年（1870）举人。《江苏艺文志·扬州卷》记其生卒年为“1842-1882”年，《年表》（P708）据以著录，所据似为光绪《江都县续志》 [22]本传：

光绪六年（1880），大挑二等，以教谕注选吏部。又二年以疾卒，年仅四十。

古人纪岁，多以虚岁，则梅毓生于1843年；但也有算实岁的，故又有可能在1842年。何者为是？光绪《江都县续志》本传又云：“（梅植之）子毓，字延祖，生一夕而孤。”刘寿曾《梅延祖先生墓志铭》亦云：“（梅植之）殁之前夕，母黄孺人乃诞君。” [23]可知梅毓之生，与梅植之之卒仅隔一夕。检刘文淇《清故贡士梅君墓志铭》：“（梅植之）卒于道光癸卯（1843）九月二十四日。” [24]则梅毓应生于道光二十三年（1843）九月二十三日。《梅延祖先生墓志铭》又云：“光绪壬午（1882）卒于家，春秋四十。”故可其生卒年应为“1843-1882”年。

2.3　排除法的特殊价值

考证生卒年时运用排除法，可检验已有论断的可靠程度。例如，诸可炘，字起斋，号又塍，钱塘人。肄业杭州学海堂。同治十三年（1874）进士。《年表》（P682）据会试同年录记其生卒年为“1846-？”年。按，诸可炘会试硃卷履历写明：“胞弟可宝。” [25]而《年表》著录诸可宝生卒年为“1845-1903”年，经参考其他资料，知所记不误。则诸可炘之出生必早于1845年，会试同年录所记为官年。

排除法还可用于核检卒年。例如，叶尔恺，字悌君，号柏皋，仁和人。肄业杭州学海堂。光绪十八年（1892）进士。其生卒年，《中国近现代书法家辞典》《沈曾植年谱长编》记作“1864-1937”，《浙江图书馆馆藏名人手札选》记作“1864-约1937” ①。按，《高燮集》“1938，戊寅”有《岁暮无俚，辱叶柏皋（尔恺）闻敝藏书及拙稿被劫，驰函垂询，并寄诗见慰，次韵奉答》诗 [26]；《张元济年谱》1939年5月14日：“邀乡试同年金兆蕃、叶伯皋、卢悌君、蔡原青、沈淇泉来寓所聚餐，并摄影留念。” [27]可知1939年叶尔恺尚在世，不可能卒于1937年。又，张元济1945年2月《挽卢悌君》小序：“犹忆六年前君与蔡原青、叶伯皋、沈淇泉、金篯孙诸同年集余家小酌摄影。未及两载，伯皋先逝。” [28]则叶尔恺之卒，当在1940年或1941年。

总之，著录人物生卒年，需要以不同文献互相参证、辨析，而不能固守一家之说，方可减少失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