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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侧的诗

2015-11-18文/林

作品 2015年7期
关键词:金鱼大雨泡泡

文/林 侧

在一场大雨中失明

我在大雨中行走,怀揣一只失明的鱼

它违背性别,逃离审判,流亡于森林边境

这儿曾是深海区域,身着长袍的僧侣

踏马而过,像白帆从水面升起

误入歧途,砂石间,花园鳗因紧张而死去

树根在岩层遥相呼应,鳐鱼飞过头顶

五官像大雨一样四处溅落,时代的孕妇

同着火的麻风病人讪笑着向我走来

开张翕合,大雨中,他们像鱼一般聚拢又散开

持鞭的捕鱼者,那被旧报纸包裹的信仰

正寄生于干瘪的胎盘

蜻蜓点水,大雨未曾折断它的脊骨

行走的鱼类却无法抵达临界地带

校正一场权力的巡礼,崇高的石碑之上

是谁的骸骨,盐粒一样飞升?

雨中,硫酸将循风爬进我的眼睛

我摘掉驯服的瞳孔,成为一只失明的鱼

残街:太阳与飞鸟,已无法治愈疾病

你的双眸,一对哀伤的雷声,

穿越紫杉和仲冬的泥土,坠落满地枯叶的清晨。

苍白的老妇,悬挂在枝头,

呐喊的蝴蝶,为来往的车马招魂。

这是绝望又漫长的白天,

仰卧的云瞪着眼,

太阳与飞鸟,已无法治愈疾病。

破茧而出的暗夜,盛开成水,

那奔涌于你头顶上方的火焰之河。

贩夫走卒、拾荒者、盗贼、妓女与孩童,以母豹的瞳孔

一边流淌,一边沿途窥伺。

饕餮和霓虹,噬啮稀薄的耳膜,

红唇腐蚀蛇液,是谁谋杀了城市?

制造一场来自天堂的雪吧,

覆盖你所有的罪恶以及洁白。

记住,你是阿佛洛狄忒的断臂,

遗落在东方的荒原。

一只金鱼,睡前自慰

回收理智的耳朵,佯装从契约中剥落。

一些脸孔,磕绊而迟缓,被家族的谱系发酵。

光线,枯哑、甜涩。人造的器官,接通代际的电流,

烘烤体内潮湿的预言。一只金鱼,睡前自慰。

她的眼球隆起,如胎死腹中。仪式,

在卡车的震荡间悄然完结。惶惑的波纹

剪裁牙齿,咬破水面。上升,

祖先于地层更生处,发出沉重的哼鸣。

一个流派,卸下双目,揣测黑洞的金鱼。

她的尾鳍蓬松,似弥留的瞳孔。干燥,

招安一切独身者。面面相觑,抑或,

顾自转离。“今夜,我请你睡觉。”一位诗人,

向宇宙贡献沸腾的孤寂。

正午,赋形她金色的眼睛。光明仍

无处可寻。伸展妥协的脊椎,将记忆果核

吐成弯曲的泡泡。一只金鱼,睡前自慰。

洗骨宴

我们沿河而坐,像一排瘦削的古楼

涂上新漆。烛光下,身披蝉翼的夜风

打湿陈旧的水面。云喝了山,黑喝了白

酒喝了我们,历史书喝了历史

到处是漂亮的表妹

那大醉的不是我,大哭的也不是我

我没有白马,也从未走入穷途

棋局将半,是谁攥我在手中反复摩搓

沉吟不决?朝廷太远

异乡的虫子放肆,叫出风骨

时间,这粗糙的悍妇

如困倦的死水流淌一地

我们像塑料一样大笑,躺在酒瓶里

洗骨头,多么空旷的泡沫

也羞于将我们掩埋

吐泡泡的女人

房间暗下去

永恒的乐队从迷途中苏醒

布帘后盘着的女人

喉咙里吐出肿胀的泡泡

她的双脚勤劳,钩沉星空的脊背

像仙人球,掌掴风的侧脸

舔舐结痂的芒刺和初生的鳞片

将氧气与光线折合成

启齿的空间

磨腮、削骨

扩胸、缩腹——

沙哑的泡泡如金鱼在屋顶盘旋

鼓手噙着夜幕,击打新鲜的斑点

喉咙荡漾于衣架

歌唱平胸的水面

溺毙的小鱼囚禁了肺叶

耻骨的阴影操练着冷血

而她和死亡并无深交,她拧紧脖颈后的发条

躺到家族的瓷缸里

吐泡泡

倒 刺

手指的倒刺生长在我生命的间歇

如同无性繁殖的花朵 不需要卜问

便在我的心脊上肆掠

一个古老的谶语 敲打灵魂的牙齿

祈求赦罪 当我

把这肉皮沿着青绿的河流撕开露出我的骨头

越冬的玫瑰便从河底醒来 化作时光的阒静

浸透我万恶的头骨 当我

伫立在灵魂的缺口 做最后一声剖白

便湮灭

于无知的亵渎

肉食者说

长满躯壳的铁钎

我锈迹斑斑的脊柱

为葬礼迎宾,时间的炭火

咬住未亡人的脚踵

挑去筋骨,瞻仰一场

轻度凭吊。瓷盘回旋

食客机警如调料

是谁,在命运的餐桌上浅尝辄止

是谁,挑选我加入这出众的哭丧队?

饥饿的穴墓,僭越我

我夹生的胴体,停止了

对死者的恐吓

吊谒者

我们都是这世间的吊谒者

在力比多的左侧胸腔

哀悼自己明亮的灵魂

将死者的暗血

崩裂乳白色的生殖器

我以上帝之手召唤你额上的冰原

当炼狱之火将你灼烧成天堂

原谅我这个沉默的异教徒

所有的悲哀都流向了大海

我的胃里有一只小鱼在燃烧

我的胃里有一只小鱼在燃烧

它吐着火辣辣的气泡

鱼腥味儿混着羊膻味儿

麻醉我的胃黏膜

将我灼烧成另一只鱼

在宇宙的胃里燃烧

我大口大口

吞下水吞下沙吞下冰

鱼大摇大摆

在水中游在沙里潜在冰上滑

我吞下磨钝的明镜

却看不清它的模样

似乎没有鱼鳞

又仿佛长着鹰爪

我吞下雾霭中飘飞的长发 想把它缠绕

我吞下长江上漂流的塑料 想把它包裹

我吞下抢劫犯击碎的玻璃 想把它割伤

然而它还在燃烧燃烧燃烧

我吞下三聚氰胺、地沟油、老酸奶、PM2.5和眼镜

蛇的唾液

想把它毒死

然而它还在燃烧燃烧燃烧

我吞下一个赤裸的男人

他倒立在我的胃里

我趴在自己的肚子上

听见嚼骨头的声音

从头颅到脚趾

从眼睛到眼睛

小鱼粉碎了我的男人

带着烟草味儿和脚汗味儿

在我的胃里燃烧燃烧燃烧

于是

我吞下另一条小鱼

它锃亮的盔甲像个将军

浸淫在我混着鱼腥味儿和羊膻味儿的血液和胃酸里

咯吱窝钻出一股仙气儿

将军小鱼吞下了燃烧小鱼

我大口大口 吞下水 想把将军小鱼淹死

我大口大口 吞下沙 想把将军小鱼闷死

我大口大口 吞下冰 想把将军小鱼冻死

然而它终究还活着

它从我的胃游到我的肠

游出我的双唇游回我的子宫

水和沙和冰凝成一团火

在我的胃里燃烧

我将在临死前诞下一只小鱼

一只燃烧的小鱼

它带着鱼腥味儿和羊膻味儿

烟草味儿脚汗味儿

复活在这个干旱的海洋

继续在宇宙的胃里燃烧燃烧燃烧

七月北夏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七月,北京的夏日午夜

你骑一辆二手单车载我

穿行于蝉噪的街道和胡同

我以一个孩子的姿态

双手抱紧你

就像抱紧自己的父亲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七月,北京的夏日午夜

我骑在你的肩头

就像骑一辆二手单车

奔驰、转弯、急刹

我的尖叫是你清脆的铃铛

你以一个父亲的臂膀

双手托住我

就像托住自己的孩子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七月,北京的夏日午夜

你教给我一首儿时的歌

“我梦见拥你入怀,醒来却发现,

是场错误,抱头痛哭。”

当父亲告别黑夜

你奔跑,成为太阳

我挥手自燃,做一颗流星

即使永远错失,也甘心为你坠落

我从未为一个男人哭泣

如果你仰头星空,望见我的泪眼

你是否会像父亲一样,为我擦拭

而我竟不能像孩子一样扑进你的怀中了

是多大的勇气,让我拿起电话

又是多深的思念,让我在冬夜拨出

像男人一样,僵硬又赤裸

我们的语言有诸多障碍

然而你的沉默终于让我明白

我爱你(我竟写了出来)

就像父亲爱自己的孩子

我曾是一个灾民,以后仍旧是

在爱情——这场偶然的灾难里

倾家荡产,遍体鳞伤

请允许我在冬日黎明以前

再一次,轻唤你的名字

就像呼唤自己的父亲

我一生也不会忘记

七月,北京的夏日午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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