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隐隐地盼厂子黄喽

述者：六棱，80后，重点大学毕业，国企员工，外人看来前途似锦，他却说：工作上晋升这事，我没啥想头了。

玻璃罩里的青蛙

为啥没想头？听过、见过的事情太多了。我还是从头开始说吧。

同龄人里我应该属于有点经济头脑的，上大学时，我就在宿舍开过食杂店，自己进货，卖给同学。当时学校觉得我们在宿舍开店会和校内超市争利，不让送货的进宿舍。我们几家开店的想了很多对策，有用绳子吊上楼的，有从窗口塞的。我的招儿最巧，把货包伪装成快递包裹，大大方方进宿舍楼——我自己的东西你总不能拦吧。这么着，我每月轻松入账2000元，根本不用家里掏生活费。

毕业时，我打定主意要自己创业，就和一个大哥合开了家女装店，他出钱、我出力。我们就忘了一样：我一个大老爷们卖女装，人家姑娘看上衣服了也不愿意试。又赶上经济形势不好，生意一直没有起色，虽然不赔，可也不赚钱。这么干了一年，家里不同意了，劝我找份正式工作——在他们那代人的眼里，我属于没有正经工作的。后来，几经波折，我就进了我们厂。

我们厂是家两万来人的大企业，我在厂机关工作，职位不算多好，但也有点小权力，直属领导对我的印象也挺好。可要说前途，打个比方，厂里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就像是玻璃罩里的青蛙，看似眼前一片光明，其实永远也蹦不出去。

厂里有晋升途径吗？有，只不过不是谁都能走通的。厂里有制度，有空岗就要竞聘，但有个词你一定听说过，萝卜招聘，我们这就常常挖萝卜坑，我就亲自参与过。

部门打算内部招聘一个新人，其实人选早就定好了，招聘要求里的年龄、专业、学校、特长都是按照他的条件定制的，领导让我负责出题。这题出的得有技巧，不仅得让内定人选通过，还得帮他干掉其他竞聘者。领导信任，我不能干砸了，想了个办法：我让那人自己出了个题库，我从里面选题出试卷，这样还能不把握吗？其实，我这点小伎俩都是别人玩剩下的，同样参加考试，有的事先拿到的是真题，有的拿到的是模拟题，结果当然不一样。所以，厂里有点经验的都知道，别看谁谁聘了个好岗位，先搞清楚这个谁谁的爸是谁，舅是谁，岳父是谁！

当然，纯凭实干走上来的也有，基本上都是技术派。毕竟是工厂，没有硬手艺干不了这活儿。行政就不一样了，干部饱和，而且早就年轻化了，90后的正科级见过没？我们这就有。所以，也不用想论资排辈，有背景的还在等位子呢，哪轮得到我们没背景的？

不是我悲观，有现成的例子。隔壁部门有个重点大学的高才生，懂技术、文笔好，综合能力很强，一直想去一个更合适的岗位，为此参加了好多次竞聘考试。小伙子实力不俗，回回笔试第一，可一面试就变成第二了。为啥？一个是卷面决定的，一个是人决定的，你懂的。小伙子连着参加了三四年，得了个“千年老二”的雅号，就不再考了。他说，看清楚了，不费那劲了。

我见过几个极端的例子。本科毕业抛家舍业到这寻求事业发展，几个人合租厂周边一个水帘洞一样的破出租房，却被安排管理刷指纹、发报纸，想调岗没门路。他们干几年就离开也就不奇怪了。可厂里好像并不重视，大概重视也没办法，没有岗位，这不是轻易能解决的问题，所以，年年招聘，年年流失。

遍地是大哥

用一个同事的话说，国企就是个“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的地方，人际关系太复杂。

就拿我们搞文娱活动来说吧。全厂的跳棋大赛，一个一线工人上场一看，对手是机关的，马上认输了，“我活儿还没干完，不下了，你赢了。”为啥？怕得罪人，平常使绊子、下套的人太多了。

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同事准备入党，程序走到最后的支部讨论会，眼看就要通过了，她的直属领导突然提出反对意见，“你上回出差没有实报实销，这不是党员应该有的行为啊。”同事不知该咋回答，讨论不了了之。

事后，我们私下里研究一下，这事肯定算违规，问题是，这在她的部门属于潜规则，大家都这么干，领导不是不知道，他不早不晚单在这时拎出来，恐怕是挑礼了——谁让这同事每回出差只给同事带礼物，从没特意给领导带点东西？后来，同事瞅机会给领导塞了两条红塔山烟，第二回讨论，再没人提这茬儿，同事顺利入党。

其实，这种事不是第一回发生了。听别人讲过，某单位的入党讨论会，有人拿出本子，一条条念：某月某日，该预备党员说了句对党不敬的话；某天，他又说了句侮辱领导人的话……那人就这么被抓了小辫子，生生断了入党的路。

人浮于事、勾心斗角从来都是滋生官僚主义、形式主义的温床，在国企尤甚。

比如，为了实现“整齐划一”，刚用了两年的转椅、电脑扔掉，换上统一的品牌和样式。有一阵子，好多同事家里用的都是换下来的旧桌椅。这是多大的浪费？

办公用品都一样还不够，摆放还得一致。有一回，一个同事因为笔筒里放了一张纸巾被扣分，因为纸巾不是办公用品，不能放在一起！听起来挺荒谬吧，其实最惨的是一线工人，针对他们的管理更多：公司的文化理念是啥？不知道，罚！衣服扣子怎么少系了一个？着装不整，罚！有的工人为了躲检查，甚至不惜请假一天。

想将来就焦虑

这样的企业将来会怎样？和我一样画问号的人恐怕不在少数，很多人都在暗暗焦虑自己的未来，因此活动心眼的人也不少。常年病休干私活儿，只见过名没见过人的；工资卡扔给同事，让同事干两份活儿，自己出去单干的。不过，大多数属于眼高手低型——天天想将来厂子不行了时自己做点生意，不先想想自己有那个本事没？

我曾经独自在外打拼过，知道那有多不容易，冬天早上3点多起床去进货，整天琢磨怎么增加收益，那不是谁都能吃得了的苦。何况，国企环境，温水煮青蛙，一般人就算有冲劲儿，也很难有那份跟得上形势的眼光和魄力。

当然，也有人觉得我们这样的国企好。保险齐全、收入稳定，有什么不好呢？我觉得，这样的同事，恐怕连厂大门都没出过。世界那么大，他们从来没睁眼看看。

尽管如此，我也不会轻易离开，至少在我没有找到一个收入比较高的生意之前不会。我仍然在很认真地工作，用同事的说法是“很拼”，因为我相信付出了总会有收获，哪怕这收获不来自我们厂。我一直在研究怎么寻找一个适合自己经营的项目。其实，有时候，我隐隐希望厂子黄喽，真到那一天，我会更有勇气走出去追求我的梦想。工